第34章 春風34

許熒感覺腦子裏突然像被人倒入了黏稠的漿糊。她只能逃開杜霄的目光, 假裝不為所動地說:“起來吧,你喝多了。”

杜霄放下酒杯,起身走到許熒面前。

兩人的身高差, 讓許熒看向杜霄的視角冷不丁地轉換,從俯視變為仰視。

許熒盯着杜霄,心情複雜。

他到底希望她怎麽做呢?她已經迷茫了。他表現的像真的一樣, 這甚至讓她覺得, 是不是她判斷錯誤?

“我……”

許熒的話被一陣急促的手機鈴打斷。

是杜霄的手機。他拿起來看了一眼, 冷漠地挂斷。電話卻不依不饒, 又響了幾次, 都被杜霄挂斷。

許熒見對方不停打來, 低聲對杜霄說:“是不是有急事?”

杜霄的表情已經跟着來電冷了下去, 他撇開頭看向角落。

“沒有。”

他話音剛落, 輪到許熒的手機響了起來。

是杜雲的來電。

許熒接通電話, 聽筒裏傳來杜雲驚惶的聲音。

“許熒,你是不是和杜霄在一起?”

“是。”

聽筒裏一片嘈雜,車轱辘滾過地面的聲音很大, 杜雲的聲音也一直在喘。

“聽我說許熒!你告訴杜霄, 爸爸暈倒了,現在在醫院, 讓他馬上回來!”

“……”

***

急診大樓的門口, 不斷有救護車送新的病人來,有的直接用病床推進來,有的尚能走路,在導診的指導下租輪椅或者攙扶進去。裏面的醫生護士對于病人的到來, 甚至連表情都沒什麽變化。

每個出現在這裏的病人家屬, 神經都繃得緊緊的, 明明頭頂是明亮的照明燈,卻讓人格外恍惚。

杜霄的爸爸是醫院的院長,急救科的醫生調了幾個過來,大家都嚴陣以待。

負責急救的醫生出來了,他們拿着CT片給杜雲和杜霄講解:“腦梗,看這裏、這裏,黑色的低密度影,這是新鮮的,應該是剛發。好在人在醫院。”醫生說:“杜院長已經醒了,自己看的片,自己開的藥,也用不上我們了。”

醫生笑笑:“杜院長真的太狠了,工作狂,你還是得勸勸,至少要住一周的院,先把藥挂着。怎麽說也有4%可能變腦溢血的。”

杜雲聽到這裏,松一口氣之餘也有些緊張:“謝謝,肯定住院,不給他工作了。”

“那就行。”

醫生離開,留下杜霄,杜雲,和杜雲一起來的男人,以及許熒。

杜雲瞪了杜霄一眼:“你是不是瘋了?電話不接?”

杜霄微微低着頭,沒有說話。

“我和你說了多少次了?爸爸老了,有什麽話早點說開,你們是父子,不是仇人,你多大了,為什麽還這麽不成熟?!”

杜雲臉色還有些慘白,顯然也是被吓到了。說話的語氣又氣又急,眼珠子都要瞪出眼眶了。

“一會兒我去給爸爸轉病房,你不要說話氣他,你要是胡說八道,別怪我抽你。”

杜雲剛要轉身,杜霄就說:“既然沒事,我就先走了。”

“啪——”

杜雲反手就是狠狠的一巴掌,直接扇在杜霄臉上。

“你再說一遍!”杜雲怒氣沖沖,眼看着就要爆發了。

“杜雲!”

“杜霄!”

一旁圍觀的兩個人趕緊上去抓住了兩姐弟。

杜雲氣極了,開始咒罵:“你這個狗崽子你再跟我說這種話試試?平日裏你胡鬧就算了,爸爸現在搶救剛醒過來,你以為你還是中二少年嗎?全世界只有你最傷心!你最難受!你讓我們多難受,你知道嗎?!”

抱住杜雲的高大男人,皺着眉頭,一只胳膊鎖着杜雲的肩膀,他對許熒挑了挑眉,鎮定地指揮:“你們先出去。”

……

許熒拉着杜霄離開了急診大樓,嘉樹醫院的路面停車場停滿了車,救護車還在往醫院裏送病人。卒中中心的燈牌紅彤彤的,以前許熒不懂這幾個字的意義,現在看來,竟然有點害怕。

杜霄一路沒有說過一句話。他站在通往急診大樓的那條路上。

就那麽站着,盯着地面。

要不是他的手在顫抖,許熒真的要以為他沒有情緒。

杜霄擡起頭看了許熒一眼,平日裏做任何事都運籌帷幄的人,此刻眼中竟然流露出了一絲不肯定。他往前一步,不給她任何反應的時間,直接将她往懷裏一撈,雙臂緊緊地箍住她。她猝不及防地跌進了他寬厚的懷抱裏,心突然像壞掉的機器,系統紊亂屏顯的數字亂跳毫無章法,他溫暖的體溫透過襯衫的布料緊貼在她臉上。

許熒沒有站直,她不過調整了一下姿勢,他就更緊地把她往懷裏收了收,讓她幾乎動都動不了。

只聽到他略帶嘶啞的聲音說:“別動。”他的聲音越來越虛軟:“讓我抱一下。”

許熒能感受到他此刻的驚魂未定。

哪怕他們父子關系惡劣,但是畢竟是自己的父親,誰能不怕呢?

許熒安靜地由着他抱着,許久,她擡起雙手,摟住了杜霄的後背,好像哄小孩一樣一下一下地撫摸着他的後背。

“他不會死,對吧?”杜霄的聲音很低,夾雜着微不可聞的顫音。

“醫生說已經沒事了,只要住院打針就會好的,肯定沒事的。”

夜深了,黯淡的月色被路燈和霓虹燈的光亮奪去了光彩,街上來去的汽車漸漸變少,平日裏水洩不通的道路此刻通暢得讓人有些不習慣,時不時響起的救護車聲在夜色裏格外突兀。

許久,杜霄才仿佛自言自語一樣,說道:“我還以為,我是希望他死的。”

……

兩人坐在背街的臺階上,連燈都沒有,黑暗中,許熒甚至看不清杜霄的表情,只隐隐約約能看見他的側臉輪廓。

這樣也好,都能更自在一些。

杜霄雙手合十,撐着膝蓋,抵着鼻尖。

許久,他才打破了沉默。

杜霄頓了頓聲,聲音就冷了下去,時至今日,他都想不通,他問許熒:“他是怎麽想的?那個人把我媽捅死了,他還把那個人救回來。”

“所有人都知道,只有他能做那麽複雜的手術。只要那天他不進手術室,那個人根本就救不回來。他為什麽要做那臺手術?那種時候,他還要證明自己的醫術嗎?”

“我媽死得太慘了,身上到處都是洞,滿身都是血。他明明看到了媽媽那個樣子,他為什麽要救那個人?我說服不了自己,他不會傷心嗎?我媽死了啊?”

杜霄回過頭來,一雙眼睛裏盛滿悲傷,那些走不過去的坎橫亘在心裏,攔在親密關系之間,成為兩父子多年無法釋懷的隔閡。

許熒心情複雜地抿唇,許久,她伸手握住了杜霄的手。

明明是很熱的夜晚,他的指端卻冰涼又僵硬。

許熒有很多話想說,可是話到了嘴邊,卻什麽都說不出來,只能無聲地握緊了他的手。

……

***

畢竟和杜霄在一起多年,她太明白杜霄的口是心非。

越是在意,他越是表現得別扭。

他嘴上冷冷說着要走,卻一直不肯離開醫院的範圍,她知道他是想确定爸爸的消息。

兩人在外面坐了一個多小時,許熒借口上廁所,回到了急診大樓。

今晚卒中搶救不多,杜院長不準大家為他搞特殊化,就在急診室裏挂水了,等第二天再辦入院。

杜雲和那個陪她來的男人一直坐在外面的椅子上。

杜雲問許熒:“杜霄還在外面?”

許熒斟酌了一會兒,說了實話:“是的。”

杜雲提到杜霄就生氣:“怎麽不走了?我就當我沒有這個弟弟!嘉樹集團可大了,他最好是和家裏斷絕關系,以後家裏都是我一個人的!”

男人拍了杜雲一下:“別說氣話。”

男人回頭問許熒:“能說服他進來看看嗎?我想,伯父是想和他見一面的。”

杜雲冷哼:“還要說服,那就別來了,趕緊滾!”

許熒聽到這裏,也有點猶豫,不知該怎麽做了。

“杜雲姐,要不,你先去問問伯父?”許熒想想說:“我想,杜霄也是想看看自己父親的。”

杜雲知道這事和許熒無關,有氣也不能對許熒發。她想了想,去按了急救室的門鈴……

許熒在外面等了幾分鐘,本來是問杜霄的事,沒想到杜霄爸爸卻要求見她,這讓在場的幾個人都非常意外。

這是許熒第一次進急救室,裏面連醫生都出去了。只有杜霄爸爸和許熒兩個人。

墨綠色的布簾和牆上的墨綠牆漆呼應,消毒水的味有些刺鼻。冰冰冷冷的環境,讓人不由挺直了背脊。

許熒進去以後,站得有些遠,實話實說,她對杜霄的爸爸,還是有些心理陰影。

也許當年他說的都是事實,但是當時她因為他說的事實受到了很大的傷害,也是事實。

此刻他半躺在病床上,臉色有些慘白,整個人也不像之前那樣有精神,他手上打着留置針,挂着許熒看不懂的藥水。

這一幕讓許熒的心情也不由變得複雜了起來。

杜霄爸爸見許熒進來,強撐着扯出一個笑容。哪怕生病,依然保持着良好的修養。

“不好意思,不能起來和你說話了。”

許熒站得遠遠的,有些尴尬。

“沒關系。”

“他回去了嗎?”杜霄爸爸說:“我說杜霄。”

許熒想了想,搖了搖頭。

“我叫你來,你很意外吧?”

“是。”

杜霄爸爸垂眸,眼角的皺紋讓他看上去有些滄桑。

“有些事,我怕我死了就沒機會說,所以趕緊把你叫來了。”

他擡起眼,看向許熒:“很抱歉,真的對不起。”

杜霄爸爸突然的道歉,讓許熒有點懵。

“什麽?”

杜霄爸爸眼底浮出複雜的神色,沉默了片刻,終于将埋藏許久的秘密說了出來。

“是我騙了你,其實,杜霄什麽都不記得。”杜霄爸爸有些艱難地停頓了一下:“我的兒子根本不記得自己害死過人。”

作者有話說:

杜霄媽媽的去世是一切所有事情的起因。

所以不是複雜,是順着發生的。

寫了很久覺得這個契機很好,就在這揭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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