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夏招剛結束不久,各大公司新鮮填入了價廉物美的應屆勞動力,像張向陽這樣離職再找的就很困難,簡歷發出去不少,卻沒什麽回音。
張向陽沒着急,又往幾個比原先公司檔次低一些的下游公司發了幾個簡歷。
雖說現在的人才市場人比草賤,但張向陽并不好高骛遠,他沒往那些待遇太高的崗位上使勁,和應屆的大學生比,他少了個應屆的身份,但好歹多了也算一年的工作經驗,他覺得自己應該還是能混下一口飯吃。
連續投了三天的簡歷,張向陽還是沒有收到任何回音。
別說電話短信了,除了自動回複的郵件,張向陽什麽都沒有收到。
下游公司更下游的公司,他也投了,可投出去的簡歷就是沒有半點效果。
張向陽開始有點着急了。
今年的就業形勢這麽嚴峻嗎?
這一頭張向陽找工作難,那一邊張齊輝已經開始帶新的實習生。
新來的實習生也姓張,很會來事,一聽說兩人都姓張,當下就拉着張齊輝的手,滿臉喜氣道:“張哥,那咱們八百年前可就是一家啊,您以後可得多指點指點小弟我。”
張齊輝看着面前熱情的笑臉,不知怎麽,覺得渾身都不得勁,他沒将自己的情緒表露出來,客氣道:“一定,一定。”
帶着新的實習生回到辦公室,張齊輝簡單介紹了一下,目光掃向空着的那個工位,神情有一瞬凝滞,頓了頓才道:“你就先坐那吧。”
實習生應了一聲,很高興地坐到了位置上,他坐下沒多久就發現這個位置不太好,就在中央空調的出風口下面,冷風飕飕地往頭頂上吹,實習生揉了揉腦袋,心想實習不就那樣嘛,給人當牛做馬陪笑臉,沒啥可抱怨的。
晚上,整個部門小組的人一起去迎新聚餐。
飯桌上,新來的實習生端着酒杯,很豪邁地敬了整個小組的同事一杯酒。
“以後就請各位前輩多多關照了。”
“客氣了。”
“小張性格真爽氣。”
“不錯,好酒量!”
聚會的氣氛其樂融融,實習生極有眼色地端茶倒酒,跟上前輩們聊天的話題,插話捧哏,還說了好幾個笑話,逗得幾個人前俯後仰,直誇“小張真有意思”。
酒足飯飽之後,實習生主動招呼道:“張哥,去唱歌嗎?”
張齊輝笑着擺了擺手,“太晚了,小孩等着我回家給她講故事呢。”
“張哥真是個好爸爸,”實習生誇贊道,“那我給您叫代駕。”
張齊輝上了車,眼看着飯店門口向他揮手道別的人群越來越遠,內心竟有一股熱鬧消散後的寂寥。
新來的實習生沒得挑,學歷高、性格好、有眼色、會來事,綜合打分最高,幾個小組都搶着要,他一表達意向後,其他人都不跟他争了,神情很暧昧地擠眉弄眼了一會兒,“還是讓給老張吧,老張心裏苦啊。”
張齊輝笑罵了一句“去你大爺的”,心裏确實有點不是滋味。
他活了快四十年,沒想到自己會遇上這種事。
同性戀。
張齊輝皺起了眉,煩躁地在車裏撸了把臉。
實習生在部門待了兩天,總覺得部門裏的同事對他的态度怪怪的,看他的眼神有時也有些奇怪,趁着午飯與同期的實習生交流後才知不是自己的問題。
“真的假的?”實習生一臉不可置信,目光悄然環顧了下四周,壓低了聲音道,“真是同性戀?”
“真的,騙你幹嘛,”同期的實習生要笑不笑道,“你頂了他的缺,別人當然要多想了。”
“操——”
實習生低低地罵了一句,“這關我什麽事啊。”
“哈哈,建議找個機會證明自己是直男,你們小組的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咯。”
“這怎麽證明啊?難道要我脫了褲子證明我對他們沒興趣?”
“哈哈哈哈哈哈!”
一堆人笑得前俯後仰。
實習生氣憤之後也覺得好笑,幹脆加入了群聊,“哎,他們這麽怕,是不是被那同性戀騷擾過啊?”
“難說,你想啊,一個組的總會有一起勾肩搭背上廁所的時候吧,你是沒什麽想法,誰知道搭着你肩膀的‘兄弟’有沒有什麽歪心思呢,”對面的人瞄了一眼實習生的褲裆,“說不定偷偷盯着看呢。”
“我操,”實習生臉都快綠了,“別說了,好惡心。”
過一會兒,他又道:“那這人現在去哪個公司了,這不是繼續惡心人嗎?”
“應該不會有公司要他了吧,”對面的人道,“公共郵箱出櫃這麽勁爆的事,同行之間早就互相通氣傳開了,連我們這些實習生都知道了,除了你身份特殊,還有誰不知道啊。”
“……倒黴催的。”
“哈哈,別氣啊,真正的直男要勇于面對基佬的質疑。”
“滾你媽的!”
一群人笑鬧着吃完了午飯,實習生回到辦公室,再看到同事們略有些不自然的神情和笑容時,他心裏也不自在了,人溜到茶水間,見張齊輝正在泡咖啡,他忙伸出了手,“張哥,泡咖啡呢,我來吧。”
“沒事,”張齊輝胳膊擋了擋,“你忙你的。”
實習生收回手,要換昨天他就打個招呼出去了,可一想到午飯時同期們幸災樂禍的笑,還有張齊輝刻意的回避,他還是有點忍不住,“張哥,公司的事我都知道了。”
張齊輝手腕搖晃着往杯子裏加熱水,頭也不回道:“什麽事?”
“就是我頂的那個缺。”
張齊輝動作一頓,轉過臉,神色微變。
實習生心想說都說了,不如一口氣說完。
“張哥,我不是那種人,日久見人心,您就放心吧。”
實習生恨不能拍胸脯證明自己。
張齊輝臉色說不上好,也說不上壞,他低頭掃了一眼茶水間的桌面,保潔每天都會來收垃圾,不過不管整理,茶水間幾天沒整理,亂得他連糖在哪都找不到。
“我放心,我當然放心。”
張齊輝不鹹不淡道,胸口憋着一口氣下不去,他摸了下鼻子,心想糖沒有,那就當美式喝了,拉開冰箱去找冰塊。
“張哥,我知道這事兒擱誰身上誰都會有心結,那種人确實挺惡心的,說實話我也替你們叫冤,都是大老爺們,誰知道裏頭還會藏着那種……”
“閉嘴。”
實習生表忠心的話被冷厲的一聲喝斷,吓了一跳,頓時呆住了。
張齊輝扶着冰箱門轉過臉,臉色陰恻恻的,“哪種人?他又怎麽惡心你了?”
“進公司沒幾天,工作不好好做,說別人閑話倒挺會說,顯你長嘴了是不是?!”
“操他麻痹的——”
張齊輝忽然站起身惡狠狠地踹了記牆面。
動靜驚動了外頭的人,外面的人連忙進來了,見到裏頭的情形,忙打圓場,“怎麽了這是?張哥,新人不懂事好好教,別發火啊。”
“不懂事能教,不會做人能教嗎?”
張齊輝這話說的太重,衆人一時都驚住了,目光疑惑地看向臉色發白的實習生,心想這人到底說錯什麽話了,惹得平常最嘻嘻哈哈的組長都發火了。
“他怎麽得罪你們了?”
“不就是同性戀嗎?”
“是招你了還是惹你了?”
“至于像躲着瘟疫那麽似的躲着嗎?”
“人工作都丢了,來收拾個東西,一個個都像見了鬼似的,媽的,他能吃人啊?!”
張齊輝一句接一句地罵,衆人逐漸都反應過來,臉色也都僵硬了。
張齊輝罵完了,胸膛微微起伏着,他俯下身,把冰箱裏的塑料袋拽出來甩到桌上,“帶這麽多,老子吃得完嗎?”
塑料袋在冰箱裏凍了快一星期,硬邦邦的砸在桌面上,“咚”的一聲。
“我放這兒解凍,”張齊輝嗓音有點沙,“完事大家分一分,向陽老家的鹹菜,特有味。”
從沉默的衆人身邊擦過,張齊輝掃向一旁臉色難看的實習生,“不好意思,我話說重了點,不是說你,說我自個兒呢,別太往心裏去,對了,你填那個缺,是你運氣好,他能力強,要不是有那破事,還真輪不到你。”
陽臺裏,張向陽正在給被子翻面,他聽到手機響,忙放下被子跑回卧室,滿心歡喜地以為是求職有消息了,拿起手機一看,來電顯示是“張齊輝”。
張向陽心頭一顫,不由又有些害怕。
是工作上的事吧?
是不是項目上有什麽問題沒交接明白?
張向陽猶豫着,手機鈴聲卻是锲而不舍,絲毫沒有挂斷的意思。
拇指劃開,張向陽深吸了口氣,把手機靠向耳邊。
“喂?”
電話那邊沉默片刻,傳來一聲輕咳,“喂。”
張向陽也沉默了一會兒,小心翼翼道:“張……”他降低了點聲音,繼續道:“是有什麽事嗎?”
張齊輝攥着手機,臉轉了兩下,确定雨棚這都沒人了,嘴裏無聲地罵了幾句髒話,定了定神,直接道:“你是不是得罪什麽人了?”
張向陽愣住了。
“那破郵件誰發的你自己心裏有沒有數?”
張向陽不明白張齊輝怎麽突然打電話來問這個,一時也不知該怎麽回答,只能繼續默不作聲。
“悶葫蘆。”
張齊輝罵了一聲,道:“你這事兒有人在我們這行傳出去了,源頭絕不是我們公司,咱們公司上頭下了死命令不許我們外傳讨論這事兒,百分之百是有別人想整你,想讓你在這行混不下去,你好好想想你有沒有得罪什麽人,這事兒可大可小,張向陽,你聽到沒?”
張齊輝等了好一會兒,才等到張向陽輕輕的一聲“嗯”,心裏松了口氣,“行,聽到就行,那天對不起了,還有,謝謝你的鹹菜,再會。”
張齊輝趕着似的一口氣說完,一回頭看到身後的人吓得手機都差點掉了,忙站直了,“陳工,來抽煙哪。”
陳洲指尖夾着一支雪白的煙,神色淡淡,“張向陽怎麽得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