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網上找房子也跳不出那幾個連鎖中介公司,往往前面聊得還行,一到姓名身份證這個環節,對方就變臉了。

再一次被粗暴地拉黑後,張向陽還是有點不敢相信賀乘風的手真能伸那麽長。

可現實就這樣毫不留情地擺在眼前,又讓他不得去不面對。

該怎麽辦呢?

天天住賓館根本住不起。

工作也沒着落,馬上就要到下個月發工資的日期了,那個時候他慣例是會給家裏打錢的,到時候如果不打錢,他媽一定會擔心懷疑他這邊是不是出了什麽事。

陸耀祖的電話幹脆就打不進了,居委會倒是接了他的電話,聽他反應了情況,很熱心地說會去找老陸談談。

張向陽沒敢抱太大希望,在網上咨詢了下法律援助,點進去才發現條件有多苛刻,他這樣的情況根本申請不了,即使僥幸通過了申請,排隊也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馬月。

咬咬牙真去請律師的話,又是一大筆費用,調解訴訟也要花很多時間精力,網上有很多與張向陽一樣和房東産生房租糾紛的人也都是因為維權的成本太高,只能吃啞巴虧。

時間沒有讓橋頭自然直,只是讓張向陽更清晰地認識到他淌的這條河到底有多深。

對方幾乎是以碾壓之勢向他襲來,完全沒有給他留下一點喘息的空間。

十多年的逆來順受在此時幫了張向陽的大忙。

他已經習慣了忍痛,所以即使前路一片灰暗,他依然很平靜地在網上找起了專業不對口的工作。

既然被原來的行業拉黑了,那就試試別的,辦法總比困難多。

張向陽窩在房間裏,一下午都在篩選合适的崗位,相應的去修改自己的簡歷,就這樣删删改改,挑挑揀揀,也發出去不少簡歷,一直忙忙碌碌到了鬧鐘響。

陳洲約了他七點吃飯,張向陽怕自己忘,特意定了個六點的鬧鐘。

約的餐廳離張向陽現在住的賓館七公裏,不遠,附近就有公交車能到。

一開始陳洲把餐廳發過來時,張向陽也疑惑這飯店是不是離陳洲太遠了,但陳洲說他正好在郊區辦事,來都來了,順路。

張向陽心想“順路”應該算是陳洲的高頻詞彙了。

就是不知道是真順路還是遷就他。

他不允許自己自作多情,趕緊把後面那個念頭丢出腦外,換衣服出門。

陳洲選的是一家平價但口碑不俗的農家菜。

張向陽趕到飯店附近時,才發現這家店的生意異常火爆。

遠遠看過去門口放了數張長凳,等位的人都幾乎都坐滿了,三三兩兩地閑聊,服務生正在殷勤地給等位的客人派發零食。

男人身姿挺拔地站在燈下,單手拿着手機,臉色很嚴肅地盯着手機屏幕,等服務生靠近後,他放下了手機,“謝謝,不用。”

張向陽就是在那個瞬間看到了陳洲。

與服務生打完招呼的陳洲也像是察覺到了什麽,他擡起臉,目光準确無誤地射向張向陽的方向。

對上那雙明亮的眼睛,張向陽愣了愣神,忙先揮了揮手。

陳洲似是遲疑了一下,也向着他小幅度地揮了揮手。

張向陽是跑過去的,緊跑了幾步,闖入了異常熱鬧的人群。

聊天和叫號的聲音太響了,他不得不提高嗓門說話,“不好意思陳工,我來晚了。”

陳洲沒有提高聲音,只是低下頭,讓聲音離張向陽更近一點兒,“是我早了。”

張向陽心裏其實挺忐忑的。

陳洲約他吃飯,應該是有正事,萬一聊有關工作上的事,他對陳洲撒了謊,到時候不知道該怎麽圓,陳洲這個人挺敏銳的,隔着手機還好,面對面,張向陽沒信心不被他看穿。

“進去吧,我定了位置。”

位置就在大廳,整個餐廳都充滿了食物的香氣,客人們随意地邊吃飯邊說話,整個大廳都很熱鬧。

這種熱鬧的氣息驅散了張向陽這兩天的晦暗,他情不自禁地感覺到了放松。

“您好,這是菜單。”

張向陽看向陳洲,“陳工,你點吧。”

“行。”

陳洲沒拒絕,接過了菜單。

張向陽不是第一次單獨和陳洲吃飯。

在他剛進公司實習的時候,他們也單獨吃過一次飯,就在公司的食堂,陳洲帶他去吃午飯,兩人全程幾乎沒說話,吃完飯把餐盤送回去時,遇上了別組帶實習的,對方上來跟陳洲打招呼,“帶徒弟吃飯呢。”

張向陽當時就有些窘迫,對方的語氣說的好像他與陳洲關系很不錯似的。

“嗯,”出乎張向陽的意料,看上去态度很威嚴的人自然地應了一聲,“先走了。”

陳洲一揮手,張向陽就跟了上去,一路上他都猶豫着等會兒到底是該繼續稱呼陳洲為“陳工”,還是叫陳洲一聲“師父”。

猶豫着猶豫着,那一聲師父,一直到他離職也沒叫出口。

“我點了這幾個菜,你看看。”

陳洲對服務員做了個手勢示意,服務員把點單的平板遞到了張向陽面前。

張向陽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聞言忙匆匆掃了一眼,“挺好的,就這些吧。”

“有什麽忌口嗎?”陳洲問道。

張向陽道:“沒有的,我都行。”

陳洲對服務員道:“不要放蔥。”

張向陽微微一愣,“陳工,你也不吃蔥?”

陳洲目光掃向他,“也?”

張向陽又是一愣,意識到自己失言後忙閉上嘴。

等服務員走後,陳洲抿了口大麥茶,道:“有忌口就直說,不用這麽拘謹。”

張向陽搖了搖頭,“不是的,我以前是不愛吃蔥,現在已經習慣了。”

忌口這種東西,自己吃飯的時候當然會注意,可部門聚餐的時候,一大桌子人,他一個人不吃蔥,好多菜就都得遷就他,他怎麽好意思說呢?久而久之,忌口也不忌口了。

陳洲道:“哦,我不吃,不介意吧?”

“當然不介意,”張向陽笑了笑,“我習慣是習慣了,不過不加蔥還是挺好的。”

陳洲又抿了口茶,“公司派你在這兒留多久?”

果然是要聊工作上的事,張向陽心裏有點緊張,公交車一路搖搖晃晃,他的那點心思也就跟着晃蕩。

這麽多年,他其實也沒少撒謊,自己的性向就是個天大的謊言。

可對唯一肯接納他,把他當朋友的陳洲撒謊,對張向陽而言卻是個極大的考驗。

所謂“善意的謊言”真的是善意嗎?還是僅僅只是撒謊者自己的一廂情願?以此為借口來粉飾自己的虛僞?

如果陳洲知道他故意瞞着他,會因為他的欺騙而感到愉悅嗎?

張向陽想了一路,沒有答案。

他低着頭,雙手圍住茶杯,“看情況吧。”

餐桌上靜了一瞬,張向陽覺得這一瞬特別的漫長,漫長到他甚至想推翻自己的“口供”,幹脆就如實招了。

陳洲也在思考。

沒有哪個公司會招了新人上來就把人扔異地調研的。

張向陽很顯然在撒謊。

同樣很顯然的是張向陽想瞞着他。

他拒絕他的幫助。

人情欠的多了,即使是朋友,也會有負擔。

更何況他們之間本就沒有多深的交情。

如果他拆穿張向陽的謊言,強行地給予幫助,這麽做,張向陽會開心嗎?還是僅僅只是滿足了他自己的救助欲?

算了,再說吧,膽子那麽小的人,別把人吓跑了。

“嗯,”陳洲手指摩挲了下茶杯,“那常聯系。”

張向陽擡起臉,眼睫輕眨了一下,他笑了笑,“好。”

所以這就只是很普通的一頓朋友聚餐,因為人恰好到了附近,就順便一起吃個飯,吃完了飯兩人AA,張向陽把108塊錢轉給陳洲,陳洲很自然地收下了,彼此之間誰也沒推脫客氣兩句,“我送你。”

“不用了陳工,有公交。”

“幾分鐘的事,順路。”

聽到最後兩個字,張向陽忍不住嘴角輕翹了翹,陳洲在開車門,沒看見,“上車吧。”

兩人吃飯的時候沒怎麽聊天,在車上也還是很安靜,車廂裏回蕩着舒緩的音樂,張向陽心想,挺好,留下來,交了個朋友。

車輛平穩地行駛着,張向陽忽然想問陳洲為什麽願意跟他交朋友,餘光悄悄去打量正在開車的人。

車窗外燈光跳躍着掠過英挺的眉眼,一下一下,像油彩在給畫上色,令這張總是嚴肅端正的臉孔添了一絲夜的旖旎。

張向陽連忙收回了目光。

他沒起什麽別的心思,只是單純地覺得陳洲長得很好。

如果他對陳洲有了什麽非分之想,那可真就是侮辱了陳洲對他的善意了。

車輛駛入小區時,張向陽才後知後覺地發現此刻狀況的尴尬。

陳洲不知道他被趕出去了。

算了,這也還是瞞着吧,別讓人為他擔心了。

張向陽這麽想着,下車和陳洲說了再見,陳洲說有機會再一起吃飯,張向陽連連說好,“下次我請客。”

“行。”

張向陽跑進了樓道。

他沒進電梯,就站在電梯旁邊,站一會兒他趴在了牆邊,彎着腰探出半張臉暗中觀察,想等陳洲走了他再走。

車還停那兒,車燈都還亮着。

“怎麽還不走呢?”張向陽自言自語,眉頭微微皺了起來。

背後電梯“叮”地一聲打開,他沒回頭,有人從電梯裏邁了出來,卻沒走出樓道,張向陽感覺對方似乎正在背後審視自己,意識到自己趴牆向外看的動作很可疑之後,張向陽連忙站直了回頭。

他一回頭,對上了一張溫潤無害的笑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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