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陳洲給自己開了罐冰啤酒,給張向陽開了罐可樂,兩人面對面坐在餐桌前,張向陽一臉掩飾不住的忐忑,像個受審的犯人一樣惴惴不安。

“張向陽。”

被點名的張向陽雙手放在膝上,人也連忙坐直了。

“我可以給你介紹新工作,再借一筆錢給你讓你去租房子。”

陳洲輕描淡寫地就将張向陽隐瞞的困境說了出來,也如張向陽預想的一般提出了幫忙,張向陽本來也是想豁出去求助了,可聽陳洲主動提出來,卻還是臉色紅了。

“張向陽,你覺得這樣可以嗎?”陳洲道。

張向陽看也不敢看陳洲,原來這比他預料的還要羞恥得多。

無能為力,只能依靠別人的力量站起。

讓他自己都看不起自己。

“你們那批實習生,我最看好你。”

陳洲繼續道,他這是實話實說,沒有帶半點私人偏好。

張向陽眉心一跳,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陳洲說……最看好他?

“你能力足,沉得住氣,辦事穩妥,很不錯。”

張向陽長到現在從小到大沒少挨誇,父母師長,親戚同學,誇他學習好,性格好,長得好,那些話裏客套有,真心也有,張向陽承受着這些贊美,逐漸卻覺得有些不堪重負。

他們會一直覺得他好嗎?

知道他是同性戀後,依然會這樣贊美他嗎?

“如果自己不是同性戀好了”。

不是同性戀的話,他也許就能心安理得地享受這些贊美,而不必恐懼将來會失去這些東西。

這樣的念頭越來越強烈,強烈到了聽到贊美反而會讓張向陽感到痛楚。

久而久之,張向陽就力求平庸了。

不能太差,也不必太好,很普通就好,最好普通到淹沒在人群裏,誰也別注意到他。

這樣的他,陳洲卻說“最看好你”。

張向陽定定地看着陳洲,陳洲的神情平淡肅然,沒有一點玩笑或是安慰的成分。

公事公辦的态度是他一貫的作風,因為絕對公平,而讓人絕對信服。

張向陽雙手慢慢握成了拳,沉重的心頭像被清風拂過,他接受了誇獎,“謝謝。”

“公司辭退你,既不合理,也挺可惜,我可以動用我的人脈給你介紹一份新工作,新公司看在我的面子上,無論如何也不會為難你,雖然可能不會太重用你,但短時間內你也算是能混口飯吃,但是張向陽,這樣,你甘心嗎?”

張向陽聽到陳洲說給他安排工作時,臉色已經逐漸有些難堪,在陳洲反問他“甘心嗎”時神色又是一怔。

陳洲正看着他,那雙眼,明亮又清晰地映出了他的心事。

“我……不甘心。”

不想依靠着誰的庇佑走下去,熬過了那麽多痛苦難過的時候,他不是那麽軟弱的人。

“很好。”

“職場上各種歧視無處不在,你躲不過,就必須去面對,我相信我看好的人不會一蹶不振,你可以憑自己的本事再去找到屬于你自己的位置,去證明你的優秀不可替代。”

他自己的位置……他的優秀不可替代……

張向陽心髒砰砰亂跳,激動得捏住了可樂罐子,千言萬語到了喉邊,最終只化作一聲內斂又堅定的“嗯”。

“在你找到工作之前,就先住在這兒,”陳洲臉色依舊肅然,“證明給我看,我的眼光沒錯。”

張向陽正要接着“嗯”,“嗯”了一半頓住了,雙眼微微睜大,“啊?”

“反正你現在沒地方去,找到工作之前就先睡沙發吧。”

“陳工,”張向陽又坐立不安起來,“我可以自己找地方住的。”

“你現在手頭還有多少錢?”

“……”

銀行卡的餘額讓張向陽又說不出話來了。

陳洲喝了口啤酒,“還是你更希望我借你一筆錢?”

借錢與借宿對張向陽而言好像都挺有負擔,他一時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我不讓你白住,房租我就不收了,房子的打掃還有一日三餐全你負責,偶爾工作上有需要我可能也會讓你幫忙,這樣你暫時有了地方落腳,我也可以停了家裏的鐘點工,彼此互利互惠,怎麽樣?”

張向陽心想這聽上去倒還算不差……但他一個gay,住在同性朋友家裏,怎麽想怎麽都還是不方便吧……

陳洲似是看穿了他的猶豫,道:“張向陽,朋友之間,不需要顧慮那麽多。”

張向陽眉頭微皺,還是問出了埋藏在他心裏的問題,“陳工,你為什麽願意交我這個朋友呢?”

陳洲這樣的人,怎麽會偏偏想跟他交朋友呢?

張向陽也不是不夠自信,就是實在想不明白他和陳洲那些交集中到底哪裏擦出了友情的火花。

陳洲挑了挑眉,身體往後微仰,晃了下啤酒罐,“大概是因為整個公司只有你沒在背後議論過我?”

張向陽睜大了眼睛。

陳洲:“眼珠子要掉出來了,撿撿。”

張向陽吃驚道:“陳工,你知道……”

陳洲:“我看上去像個閉目塞聽的人?”

“不是……”張向陽忍不住道,“陳工你什麽都知道?”

陳洲喝了口冰啤酒,“如果你是指有背景、吃軟飯之類的,知道。”

氣氛一百八十度大轉彎,張向陽臉紅得厲害。

他只要一想到公司裏的人背後偷偷議論而陳洲一清二楚,就忍不住替他們感到尴尬。

“其實沒什麽。”陳洲淡淡道。

張向陽心想:當然,陳洲這樣心靈極為強大的人,自然不會在意那些子虛烏有的流言蜚語。

“他們說的是事實。”

“……”

張向陽再次瞪大了眼睛,他用驚愕的眼神問“真的嗎?”。

陳洲:“假的。”

張向陽:“……”

在張向陽心裏,陳洲一直是個嚴肅正直的上司,沒想到陳洲也會開玩笑。

陳洲的回答讓原本審訊般的氣氛終于有了點朋友閑聊的意思,張向陽也慢慢放松下來,不那麽緊繃了,他小心翼翼道:“可我是gay,住在這裏,會不會不太方便?”

“有什麽不方便?”

陳洲又喝了口啤酒,“你不是說對我沒那個意思嗎?”

“……”

“還是這個也撒謊了?”

“沒有沒有,我絕對沒那個意思。”

張向陽忙不疊地否認。

“那不就行了。”

陳洲:“或者你是怕我會對你有意思?”

“不不不,當然不。”

張向陽惶恐地擺手,“我沒那個意思……我是說陳工你沒那個意思,我知道,我不會誤會的,陳工你放心,我也絕對沒那個意思。”

意思來意思去的,張向陽自己都快被自己繞暈了,臉色微微紅了。

“放心,”陳洲道,“我明白你的意思,我沒那麽自戀。”

張向陽忙道:“陳工,我不是那個意思,你很有魅力,真的,你很帥很有魅力。”

他說完又覺得有歧義,絞盡腦汁地組織語言,想了半天也想不出怎麽合适的表達自己的意思,只把臉憋得越來越紅。

陳洲拿着啤酒罐,目光從他緋紅的臉頰上蜻蜓點水地一掠而過。

“知道了。”

張向陽臉上還是發燙,輕聲“嗯”了一下。

沉默片刻後,陳洲道:“那就這麽定了?”

張向陽手指搭在可樂罐上,冰冰涼涼的罐身冒了一點水珠,指腹貼上去,黏黏濕濕的。

拒絕還是接受?

張向陽心髒砰砰亂跳,他心想他的心跳不該亂。

他和陳洲之間是坦坦蕩蕩的。

張向陽定了定神,擡眼看向陳洲,陳洲仍是一派肅然,英俊又嚴謹的模樣。

“……好,謝謝陳工。”

暫時同居的事就這麽定下來了。

客廳的沙發翻折下來能變成張單人床,陳洲給了張向陽一條毯子和一個枕頭,沙發就成了張向陽的臨時居所。

今晚能真的好好安心睡一覺了。

張向陽雙手叉腰看着沙發上的毯子和枕頭。

其實他回過神來也能理解陳洲了。

陳洲……應該也挺寂寞的。

都說高處不勝寒。

獨行俠也想有個能說說話的朋友吧?

他雖然不夠優秀,但至少打心裏崇拜、支持陳洲,這樣,足夠搭建起友情的基石了吧?

張向陽不斷給自己打氣。

他會重新找到自己的位置,也會認真地經營這段來之不易的友情。

努力、加油!

“張向陽。”

“嗯?”

張向陽叉着腰回頭。

“洗澡嗎?”陳洲道。

張向陽:“……”

兩手慢慢垂順下來,張向陽輕聲道:“陳工,你先洗吧。”

哎,他還是有點別扭。

衛生間裏已經擺上了另一個人的洗漱用品,牙膏牙刷,毛巾水杯,放在一起,卻又保持着距離。

陳洲站在水流下,總覺得自己不是一個人在衛生間,鼻腔裏到處充滿了陌生又熟悉的味道,甩了甩頭,避免自己多想。

陳洲洗了澡換好衣服出去,“我洗好了,你去吧。”他說完就直接轉進了卧室,避免了客廳裏那人的尴尬。

心思敏感的人,好不容易才安定下來,陳洲不想刺激他,再把人吓跑了。

先把人留在這兒吧,他也沒有別的企圖,就是想人在眼皮子底下,他自己能安心一點,說到底還是出于自私,絕不是出于過分的好感。

陳洲邊擦頭發邊将自己的行為堅決地從“付出”這一項上挂掉,改為“為了自己”,扭頭掃了一眼灰色的床,視線又頓住了——張向陽昨晚就睡在這張床上。

“咚咚——”

陳洲回過神,他定了定神,道:“進。”

張向陽只擰開了一絲門縫。

“陳工你明天早上想吃什麽?”

“……粥吧,家裏有米,在廚房下面的櫃子裏。”

“好,陳工你想幾點吃呢?”

“8點就行。”

“好,沒問題。”

張向陽拘謹地問完,輕輕地帶上門。

最後一點聲音從門縫裏偷溜了過去,輕撓了下陳洲的耳膜。

“晚安,陳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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