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與陳洲的臨時同居生活對張向陽而言,勉強算是順利。

盡管一開始不是很适應,兩三天後就慢慢開始習慣了。

洗衣做飯對張向陽來說不是困難的事情,他還學會了用烘幹機和挂燙機,陳洲的襯衣和褲子,他能熨得一個褶皺都沒有。

吃飯這方面,陳洲不挑,買了一大堆食材塞進了巨大的冰箱,然後張向陽做什麽,他就吃什麽。

相比看上去很雷厲風行的行事作風,張向陽發現陳洲意外地很好相處。

他一直以為陳洲那種在工作中一板一眼的風格在生活中應該也差不多,但事實上,陳洲在生活中相當的不拘小節。

比起同居生活裏那些微不足道的小問題,真正讓張向陽煩心的是他的工作。

也不知道為什麽,無論他發出去多少求職的簡歷,都像是泥牛入海一樣消失不見了。

他懷疑是賀乘風在做手腳。

其實賀乘風的手段也并不怎麽高明。

無非就是用他的性向來攻擊,如果這招不起作用,就栽贓他有病。

張向陽邊拖地邊猶豫地想他是不是該去醫院做個檢查,來證明自己沒病呢?

可即使拿到了證明,他也不能将自己的證明夾到簡歷裏來打消可能存在的疑慮。

要去送外賣嗎?

可他好像也不會騎電瓶車。

張向陽搖了搖頭,心想再看吧,再過兩天如果真找不到事做,他就去送外賣試試看,先攢一點夠生活的錢搬出去再說。

張向陽把陳洲這套大房子打掃一新——其實本來就很幹淨,但張向陽還是想打掃,打掃完後,他嘗試着出了門。

從陳洲把他帶回家後,這是張向陽第一次出門。

他像武俠小說裏受了重傷的人在世外桃源修養,終于修養得差不多了,又鼓足了勇氣跑出來去與外頭的世界磕碰。

那天進小區的時候,張向陽睡着了,沒注意看,出來才發覺原來陳洲住的這個小區很漂亮。

樹太多了,多得都不像小區,像公園,空氣也特別清新,張向陽走在小區裏,每隔幾步都要驚嘆一下。

驚嘆之餘,他很庸俗地想:這裏一定很貴。

小區樹蔭繁華,回廊曲折,張向陽幾乎在裏頭迷了路,向路過的保安問路,對方沒回答,而是狐疑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你是這裏的業主嗎?”

張向陽狼狽地說他不是,他只是借住在朋友家裏。

保安接着盤問他住幾棟幾零幾,朋友叫什麽。

張向陽答不出自己住幾棟,後知後覺地發覺自己出來的太冒失,可能都要沒法原路回去了。

保安見他不說話,一下警惕了起來,又提高聲音問了一遍,“你朋友叫什麽名字?”

張向陽遲疑着有點不想說出陳洲的名字,感覺這種場合下報出陳洲的名字像是亵渎了似的,眼看保安拿着對講機似乎要叫人,張向陽才急急道:“陳洲。”

保安依然是打開了對講機。

張向陽在一旁聽着,像是在核實他的身份。

對講機那頭“沙拉”兩聲後傳來了清晰的聲音。

“是陳先生的朋友,姓張,陳先生前兩天已經把信息登記過了。”

保安對張向陽道歉,說不好意思誤會了。

張向陽連忙擺手,“沒什麽,您也是工作負責,我能理解。”

“張先生對這裏不太熟悉吧,這裏是很繞的,我帶你出去,”保安道,“陳先生住的那一棟離惠澤路那個門最近。”

張向陽心想,惠澤路,那跟公司在一條路上。

張向陽道:“不用了,您給我指條路就行。”

保安細致地給他講解了路線。

确實挺繞的,小區人車分流,路面綠化特別多,裝飾也特別多,不太好認,一般開車的走地下才方便。

張向陽記下了,對保安道:“謝謝師傅。”

“不客氣,”保安很樂呵道,“以後我就記住您啦,您是陳先生的朋友。”

張向陽笑了笑,往保安指的圓弧噴泉那走。

張向陽記性不錯,按照保安說的,一點沒有偏差地走到了小區的側門口,沿路也欣賞了很多很好的風景,他走出小區,回頭終于看到小區的名字——銀澤灣。

張向陽覺得這小區名字有點眼熟,心想或許是在什麽豪宅盤點的視頻裏看過。

小區裏頭很安靜,出來就很熱鬧了。

市中心的巨大人流量一下将張向陽裹挾進了人海。

有時候張向陽也喜歡人群。

在人群中,每個人都變得很渺小,人身上的那些缺陷就變得更渺小了,會讓他覺得自己也沒有那麽糟糕。

張向陽久違地行走在繁華的街道上,盛夏的陽光穿過樹蔭打在他的身上,熱辣滾燙,令他宛若再生。

張向陽忽然理解了電影裏那些主角在街道上舉手歡呼的行為。

以前他覺得太誇張太藝術性。

現在,他自己也有點這樣的沖動。

張向陽邁開腳步,目光放在街道上的商店,一家一家地看,想看看有沒有需要臨時招工的。

這一塊大部分都是奢侈品店或者商場,最接近張向陽日常生活的是一家大型超市,門口都沒有貼招工啓示。

不知不覺,張向陽都走到了地鐵附近。

來到以前熟悉的地鐵站,張向陽略微有點茫然,心情又低落下去了。

工作,他需要工作。

張向陽進了地鐵站,在陰涼處蹲下,拿手機查了下郵箱,還是音訊全無。

張向陽低下頭,将臉埋進膝蓋。

不能再這麽下去了。

發郵件太被動了,完全不知道對方拒絕他的理由。

得想辦法去溝通。

如果是誤會,他可以解釋。

做個體檢吧或許,其實有很多工作都需要入職體檢,去做個體檢也沒什麽。

就是不知道體檢要多少錢。

幸好陳洲收留了他。

要不然他現在真的會很困難。

張向陽在地鐵站呆了挺長時間,等人流量多起來以後,他猛然意識到已經到晚高峰了,趕緊走出了地鐵站。

張向陽還記得來時的路,順着惠澤路逆着人流往東回去。

走着走着,他越發覺得風景熟悉。

好像這條路他在什麽時候走過一樣。

張向陽邊走邊胡思亂想,享受自由的晚風與思緒。

手裏的手機震了一下,張向陽翻開。

【陳洲:半小時後到。】

【Zz:好的,今天晚上吃可樂雞翅、涼拌千張絲、魚丸湯,可以嗎?】

【陳洲:可以,謝謝。】

張向陽還摸不太清陳洲的口味。

除了不吃蔥之外。

吃飯的時候,張向陽曾有意觀察過陳洲,發現陳洲是真的沒什麽偏好,他做的每個菜,陳洲都是一樣吃。

後來張向陽想大概陳洲就是那種對吃什麽喜好純粹地就是為了填飽肚子。

反正吃完之後半小時,陳洲就會去健身,把填進肚子的食物消耗掉。

【Zz:陳工,你家是哪一棟?】

【陳洲:24號】

【陳洲:你出門了?】

【Zz:對的,出去走走。】

【陳洲:挺好。】

【Zz:^-^】

陳洲旋下手機。

張向陽是不會讓消息回複結束在他這兒的,哪怕是回應一個微笑的表情。

微信裏,兩人的聊天記錄并不豐富,“吃什麽”“吃這個可以嗎”“今天晚點回來”“馬上到了”,就是這樣很普通的對話。

陳洲從頭到尾看了一遍,視線落在那個微笑的表情上。

下班。

陳洲回到家,一推開門就聞到了濃郁的食物香氣。

這幾天回家,天天如此。

在很久以前,陳洲很喜歡這樣家常的這種煙火氣。

從某一天開始,他忽然就不喜歡了。

甚至于一聞到家裏炒菜的味道就胃口全無。

後來逐漸好了一點,他現在不喜歡也不讨厭這個味道。

“差一個湯,馬上好了。”

張向陽聽到門推開的聲音,連忙回頭招呼了一聲。

陳洲“嗯”了一聲,“不急。”

他在餐桌前坐下,順手打開筆記本處理工作。

張向陽端着雞翅上桌,見陳洲肅着臉在工作,越發肯定了陳洲對食物無愛這一可能。

陳洲掃了張向陽一眼,“好了?”他邊說邊收起了筆記本站起身去拿碗筷。

“好了,可以吃了。”

兩菜一湯,其中還有個涼拌菜,其實也算不上豐盛,請鐘點工的話,一定不會做得這麽簡單,張向陽也想多做點,但陳洲說沒那個必要,“在家裏吃,不用搞那麽隆重。”

張向陽心想做多了也是剩下,天天做新鮮的也挺好。

陳洲吃飯的時候還是老樣子,不說話,時不時地看一眼手機。

張向陽覺得這樣挺好,兩個人安安靜靜吃飯,不用硬找話題聊天,也挺自在的。

張向陽吃着吃着,忽然發現陳洲沒去動那道魚丸湯。

魚丸不是陳洲買的,是張向陽路過超市,看到門口有現做魚丸在賣,覺得挺不錯就買了一點回來。

張向陽邊嚼嘴裏的飯粒邊想原來陳工不愛吃魚。

陳洲正在看手機裏的工作信息,驟然感覺到了那種偷偷的、以為別人不知道實際卻很明顯的視線。

餘光掃過去,偷看他的視線被抓包,立刻轉移到了菜上。

轉移得不高明,陳洲一下就發現了張向陽偷看他的原因——魚丸湯。

上一次,他沒解釋。

張向陽低頭扒飯,心想太尴尬了,怎麽就被發現了呢。

“我海鮮過敏。”陳洲道。

張向陽擡起臉。

陳洲正看着他,“我海鮮過敏,這魚丸聞上去有股海鮮味。”

張向陽頓時有點後怕,忙道:“是的,是海裏的魚搓的魚丸,我看他們手工做的我就買了一點,對不起陳工,我不知道。”

“沒關系,”陳洲低頭,“你吃吧。”

怪不得陳洲塞冰箱裏的那一大堆食物裏沒有任何海産,張向陽邊責怪自己大意,邊伸手把魚丸湯挪得離陳洲遠了一點。

陳洲又擡頭看了他一眼,張向陽沒注意到,于是陳洲用眼睛笑了一下。

他只是海鮮過敏,張向陽的這種處理方式卻像是擔心那碗魚丸湯會跳起來打到他一樣。

張向陽挪開了湯,松了口氣,馬上又聯想到陳洲送他去地鐵站後,他給陳洲盛了碗紫菜蝦米蛋花湯。

天哪。

他記得陳洲還對他說了謝謝。

張向陽窘迫難當,頭越發低下去了。

“今天是出去找工作嗎?”

陳洲像是吃完了,放下碗筷喝了口水。

“嗯,出去看看,想先做做兼職。”

“找到了嗎?”

張向陽搖搖頭又點點頭,“會找到的。”

陳洲又喝了口水,道:“兼職不算。”

“不算?”張向陽沒明白陳洲的意思。

陳洲:“兼職不算完成目标。”

張向陽好一會兒才聽懂陳洲在說什麽,随即他有點不好意思道:“我怕太麻煩你了。”

陳洲:“我既然管了,就管到底。”

他說得斬釘截鐵,沒有留給張向陽反駁的餘地,同樣,也沒有留給張向陽覺得自己太欠人情的餘地。

張向陽覺得自己找到工作這件事對陳洲來說或許就像個要做的項目,沒有達成,對陳洲來說也像項目失敗一樣不可忍受。

張向陽道:“好,我會努力的。”

陳洲繼續工作,張向陽開始收拾,魚丸湯他一個人吃不完,包了保鮮膜放到冰箱裏。

哎,他真是沒想到陳洲海鮮過敏。

陳洲好心地帶他去地鐵站,他卻給陳洲盛了一碗可以要他命的湯。

陳洲還謝了他,他還誤會陳洲是不領情。

張向陽越想越懊惱,關上冰箱,想着怎麽去補救一下來表達他對陳洲的謝意。

他關冰箱門的時候力道沒把握住,“嘭——”的一聲,将自己吓了一跳,他有點慌張地看向陳洲,發覺陳洲也在看他,眼睛裏仿佛是有一點淡淡的笑意,不過陳洲很快就垂下眼睫,那點不知真假的笑意就消失了。

張向陽心想:他可真是太丢人了。

張向陽搓了搓手,走到餐桌前,還是想正式的感謝一次。

“陳工,那天謝謝你幫我解圍,還帶我去……”

張向陽突然停住了。

他的腦海裏閃過幾個碎片畫面,有之前的,有今天白天的,零零碎碎的,忽然就破解了張向陽今天一路順着街道行走時那種奇怪的感覺。

那條路他當然走過,那天辭職的時候,下了地鐵站,他就是那麽走着去公司,一路他看了不少風景,有個高檔小區隐匿在綠樹濃蔭裏,低調又奢侈,張向陽只看了一眼就掠過了。

那小區叫銀澤灣。

在地鐵站與公司的中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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