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已經有喜歡的人了

裴楠機械地匐在鄭書昀肩頭,待到凝滞的心跳和呼吸恢複順暢的那一刻,仿佛已經過了一個世紀般漫長。

天地寂靜下來,對方身上熟悉又冷冽的木質氣息早已溢滿鼻腔,如同強勢的暴風雪般,似要将他圍困在只剩兩人的方寸孤島,唯有緊緊相貼的部位是火熱的。

鄭書昀的大手依舊貼在他敏感的後頸皮膚上。他脊背略微顫了一下,像被控制住不敢妄動的貓,有些失聲地發問:“車還沒走嗎?”

幾秒後,耳邊響起一句:“走了。”

那無波無瀾的嗓音依舊冷靜,卻因為湊得太近,在鑽進耳膜的那一瞬,便化作撥人心弦的低沉。

裴楠思緒沉緩,又問:“那你為什麽還抱着我……”

下一瞬,鄭書昀毫不拖泥帶水地松開了他。

就在身體分離的剎那,裴楠陡然注意到鄭書昀左胸口的動靜,似乎比他此刻的心跳頻率不遑多讓。

他還沒來得及分析鄭書昀是不是也跟他一樣被夜間飛車族吓到了,就聽口袋裏傳來急促的手機鈴聲,來電顯示“楊岐”。

裴楠用腳趾都能猜到對方是來做調解的,正巧鄭書昀也走到一旁接了通電話,裴楠想了想,還是接了。

果不其然,楊岐講了幾句場面話,然後問他現在在哪,要過來接他回去繼續喝酒。他拒絕了,說自己就不過來了,改日再聚。

楊岐嘆了口氣,道:“雖說老唐喝多了愛犯渾,但你也不至于為了一個鄭書昀和兄弟大動幹戈吧。”

裴楠聞言,眉頭一擰,不由得擡高音量:“什麽叫為了鄭書昀不至于?你公平點兒說,唐予川剛才那樣仗勢欺人像不像話?”

對面的楊岐沉默半晌,莫名笑了一聲,問:“老裴我問你,倘若今天包間裏的人不是鄭書昀,你還會這麽激動嗎?”

裴楠猛地張了張嘴,卻不知答什麽好,任由楊岐略顯玩味的話語在他耳際回蕩。

末了,他語氣平和了幾分:“今天是我沖動了,對不住你和老萬,我這邊還有點事,先挂了。”

裴楠說完,喘了一口氣,将息屏的手機扔進外套口袋,轉身之際,發覺鄭書昀正站在他身後很近的地方,不知何時已經和人交談結束,也不知有沒有聽到他和楊岐說的話。

好在他已經冷靜下來不少,便清了清嗓子問:“你業務還沒處理完吧,等下回飯店繼續嗎?”

“今晚的合同已經談得差不多了,剩下的由助理留在那處理,我不在問題不大。”鄭書昀垂眼盯着裴楠故作輕松的臉,語氣依舊辨不出喜怒,卻話鋒一轉,“我現在要去對面走走。”

“是嗎……我也正打算過去散步,你說巧不巧?”裴楠好似漫不經意地說,一雙漂亮的眼睛卻藏在黑夜中閃爍,殊不知被想要隐瞞的對象看了個正着。

鄭書昀未語,目光在裴楠臉上逡巡,在那強撐鎮定的表情快要退化成被識破意圖的緊張之際,轉身朝斑馬線走去,同時動了動喉結:“嗯,走吧。”

聽着後面猝不及防跟上的腳步聲,他淡然得有些刻意的眼底終于繃不住,搖曳出零星笑意。

馬路對面是江岸,許是夜色已深,此時行人寥寥,除卻身後偶爾來去的汽車呼嘯,最清晰的反倒只剩晚風掠過江面的聲音。

光看水吹風好像缺了點意思,沒法為之後的交流做鋪墊。

裴楠道:“你在這等我一下,我去趟便利店。”

五分鐘後,裴楠走出便利店,遠遠看到江邊站着的那個身量颀長的男人。

男人脫了西裝外套搭在臂彎,單手插兜,指間一點猩紅的火光,冷峻的面容被煙霧包裹,周身氣場一如往昔地淡漠,看向江面時如同神明瞭望人間,卻又在被江風拂動發梢和領帶的須臾多了幾分寂寥,不似平日那般全無破綻、無堅不摧,甚至好像急需陪伴,看得人心緒下意識收緊。

裴楠不知自己怎會冒出這樣不着邊際的感知,卻仍加快了腳步,在靠近鄭書昀不到五米的時候才回神般地放緩步速,最終若無其事地晃悠到鄭書昀身邊。

同一時間,鄭書昀收回了那道停在某人匆匆趕來的方向已久的餘光,掐滅了那支快要燃盡的煙。

裴楠見鄭書昀沒有散步的意思,便指着一旁墨色的青石板臺階:“這裏可以坐。”

鄭書昀掃了眼裸露的臺面:“我站着就行。”

看鄭書昀輕微蹙眉的表情,裴楠一猜就知道他是潔癖犯了,心說還好有準備,便從塑料袋裏拿出一條新毛巾,拆開包裝,鋪在長階上,沖對方做了個邀請的手勢:“鄭大律師,請上座。”

鄭書昀垂眸看了片刻,似是在丈量毛巾大小,轉頭問裴楠:“那你呢?”

“我屁股沒你的那麽金貴。”裴楠說罷,大大咧咧坐在了被江風吹得冰涼的石階上。

待鄭書昀在他身邊坐下,他從一袋啤酒裏拿出一個易拉罐遞給鄭書昀:“你喝這個。”

鄭書昀接過來,面露詫異,因為他手上的是一罐汽水。

裴楠道:“你不能喝酒,喝飲料就行。”

鄭書昀頓了頓,臉上的疑惑化作了然,又似是想起什麽,目光多了幾分戲谑。

他道:“嗯,你說我喝醉了做什麽都不奇怪。”

裴楠:“……”

智商太高就是不好,幹嘛把他每句話都記這麽清楚!

裴楠生怕鄭書昀還要複述他那晚的其他“普信男”發言,慌不擇路地換了個話題:“你經常這樣應酬嗎?”

他問之前未打腹稿,問完才覺失言,甚至有種“哪壺不開提哪壺”的魯莽。像鄭書昀這樣的天之驕子,恐怕最不願被其他人見到今天這樣的場面吧。

他想補救,卻冷不丁聽鄭書昀“嗯”了一聲:“為了拓寬知名度,提升案源,做律師就是這樣。”

裴楠略微有些發怔,他一直以為,鄭書昀無論在什麽場合,只要往那一站,就會有大把人趨之如骛,從未想過對方也有為了推銷自己委曲求全的時候。

而在這樣拉攏關系的應酬中,又會遇到多少像唐予川那樣的傻逼?

再聯想到今天聚餐聽來的喬家八卦,裴楠忽然意識到,其實鄭書昀并沒有他看上去的那樣一帆風順、曲高和寡。

裴楠無法描述自己此刻的心情,有些不是滋味,又好像突然離鄭書昀近了一點,亦覺得鄭書昀更像個有血有肉的人了。

他幹巴巴地打趣:“我還以為你不喜歡和凡人打交道呢。”

“律師每天接觸的都是人間最尋常的事。”鄭書昀的聲音如同江面吹來的風一般空闊。

裴楠不由得循聲側頭,只見鄭書昀眼中倒映着江面橙黃的燈火,被中和掉清冷,原本棱角分明的面部輪廓也在光線的虛化下少了些許淩厲。

此時,月亮正從鄭書昀身後的夜空中沒入雲層,被遮住了冷冽的光環,變得朦胧。

裴楠不由得眯起眼睛,雙目迷離間,忽覺那遠在天邊的月光似乎沒來由的近,仿佛伸手便能抓到。

含在嘴裏的一口酒液緩緩咽下後,裴楠終于把憋了半天的關鍵小心翼翼問了出來:“鄭書昀,今晚的事,你還生氣嗎?”

他問的是關于唐予川,亦是關于他自己。

鄭書昀道:“我并沒有放在心上。”

裴楠“啊”了一聲。以他對鄭書昀的了解,鄭書昀說一不二,絕不可能浪費時間講什麽反話,但他還是覺得鄭書昀有點太風輕雲淡了。

下一秒又聽鄭書昀說:“反倒是你,就這樣丢下朋友,會不會不太好?”

說這話的時候,鄭書昀英俊的臉上依舊眉目無瀾,好像只是基于當下自然提問。但不知是否錯覺,他從鄭書昀眼中看到某種一閃而逝的意味。

不過,鄭書昀這話明顯是在關心他,再反觀唐予川拉他墊背和楊岐拉偏架的行為,裴楠更來氣了,約定兩肋插刀的兄弟,還不如一個從小到大的死對頭為他着想。

“沒什麽不好的。”裴楠緊接着解釋,“反正你千萬別聽唐予川亂說,他根本不是我指使過去的。”

自從走出酒店,所有話題都是裴楠起的,但節奏似乎悉數掌握在鄭書昀手上。

他知道裴楠是因為什麽被他從飯店拿捏至江邊,還吹了這麽久的風,盡管有些不光彩,但他還是不想輕易放手,于是他說:“我知道,你不是這樣的人。”

裴楠懸了好久的心終于噗通落定,随即卻又泛起一陣更大的心虛,仿佛被什麽輕輕捏住了心髒。

畢竟這麽多年以來,他在唐予川他們面前沒少吐槽鄭書昀,和鄭書昀也互相看不順眼,他本就有瓜田李下之嫌,搞不懂鄭書昀這突然的信任從何而來,就好像以前都是他小心眼了一樣。

就着沉默,裴楠喝下半罐啤酒。

他跟着鄭書昀來看這乏善可陳的江景,不過就是為了向鄭書昀解釋唐予川最後說的那句話,以免鄭書昀誤會他是趁人之危的小人,現在澄清完了,可以收拾收拾撤了,他卻不大想就這樣起身離開。

裴楠清了清嗓子,又補充說:“他發瘋純屬是因為被孫清芷無視,想往你身上撒氣。”

鄭書昀問:“孫清芷是誰?”

“前副市長的小女兒啊。”裴楠睜大眼道,“你居然連她都不知道?”

鄭書昀反問:“我必須知道她嗎?”

“呃……”裴楠撐着側臉噎住,“也不是,主要人家喜歡你那麽久,而且還到了人盡皆知的地步,你作為當事人,最起碼也該了解一下吧。”

鄭書昀聞言,臉上疑惑的表情迅速回歸極致的漠然。

“任何單方面的情感都與我無關,我也沒必要記住一個無關緊要的人。”

鄭書昀聲音也失了溫,裴楠猝不及防被速凍了一下,心說鄭書昀沒變,還是那個冷酷無情的男人。

“其實也不稀奇,你以前對待那些追求者也挺不屑一顧的,可見一斑了。”裴楠點點頭,連續喝了兩場酒,便開始有些話多,“不過我有點好奇,以前追你的人有好多條件不錯啊,你就從來沒對她們心動過嗎?”

鄭書昀薄唇微動,吐出兩個冒冷氣的字:“沒有。”

裴楠愣了愣,忽然想起鄭書昀的性取向,連忙扶額道:“哦我忘了,你有特殊原因。”

他難得講話委婉,沒有直接點出鄭書昀的性取向,卻聽見鄭書昀說:“沒什麽特殊的原因。”

裴楠一時沒反應過來,從額前的掌心裏擡眸看向鄭書昀。

鄭書昀淡淡道:“只是那時我已經有喜歡的人了。”

“??”

裴楠聞言,一口冰涼的江風狠狠嗆進了氣管。

作者有話說:

鄭律:嗯,好像找到了讓老婆心軟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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