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沐秀兒原以為這一覺是睡不安穩的,迷迷糊糊中途曾經醒過一回,眯着眼兒看到了張逸蜷着身子縮在一邊,隐隐還能聽到她呼吸間極輕的哼哼聲,依着往常她是睡醒了就要起的,可這會兒,也不曉得怎地,竟犯懶了起來,重新閉上了眼,也不管現在是不是大白天,也不去想方婆子頑二這些糟心的事,只覺得身周有一種說不出的踏實,沒一會兒又睡去了。

到再次醒來,沐秀兒伸了個懶腰,揉了揉眼兒,下意識地側過眼去瞧,邊上已沒有了人,她轉過頭,窗外天色已顯昏沉,這才察覺到睡過頭了,忙掀開了被子,跳下床,踩了鞋,也沒穿上外衣,走出了屋子。

張逸比沐秀兒早起了半個時辰,她見天色已經有些晚了,那個人可能是因為喝酒的關系,睡得又香又熟,也不想吵到她起來,于是,便輕手輕腳地下了地,打算親自做晚飯。

張逸挑了些菜,又淘了米,她也曾在異地一個人獨自生活多年,燒飯做菜也不是不會的,這陣子跟着沐秀兒打下手,對這土竈的使用也掌握了六七分,她想,弄上一頓香噴噴的晚飯應該不是什麽難事。

沐秀兒出了房,直接走到了小竈,進門時,已聞到了淡淡飯香,再看張逸,此時,她正坐在小凳上,一邊仔細的摘菜,一邊時不時看看火,聽到了動靜,擡頭笑着問道:“你起來啦,睡得好不,餓不餓?”

這些事本該自己做的,見這人攬了去,沐秀兒忙挽了袖:“還是我來做吧。”說完,就要把這些事都接手過去。

“不用,都弄得差不多了,一會炒一下就行,今天的飯我來,你只管等着吃就好,”剛說完,一縷發落了下來,張逸手上沾着水,只能拿手臂去蹭。

沐秀兒瞧她不方便,走過去,蹲下,伸手幫她挑起勾到耳後。

微涼的指觸到她的臉上,張逸猛地一怔,卻沒有去刻意躲閃,一動不動地由着她相助,眼兒瞧了瞧這人身上的衣服,忙說道:“怎麽就這麽出來了,晚上有風,別着涼。都說了這裏你別管了”連聲趕人,見沐秀兒還要伸手,忙挪了挪身子,用手臂虛擋了下:“快去把外袍穿上。”

沐秀兒拗不過她,只能站了起來。

“別站着了,去穿衣服。”張逸見她還不走,又催了一句。

沐秀兒眼底沾上了笑,“行,我去去就來。”說完,轉身走了出去。

張逸的目光在那人消失的地方停了停,就繼續做自己的事了。

沐秀兒回到房中,拿了外袍快速地穿上,房裏有些氣悶,她走到桌邊,把窗子推得更大些,眼兒往外頭望去,日落黃昏,天邊暗紅

交錯,天黑前最後的餘光曬在了院子裏,小竈上頭的煙囪正冒着青煙,竈門離火膛口近,仔細看可以瞧見隐隐火紅不停跳動,偶爾也會有人影一閃而過,大黃在這個時候總喜歡端正地守在邊上,沒有主人的允許,它不敢擅入小竈,可聞到了香味又舍不得離去,只能眼巴巴地朝裏頭瞅。

有多久沒有注意到這些了,成年後還是頭一回這麽悠閑的看這景色,久遠的記憶已經模糊,那是在很小的時候,娘親做飯,她趴在窗邊看,幾乎想不起來是個什麽樣子,只是,好像那時候也是和現在一樣,心裏頭透着暖。

這一餐飯,最終是由張逸掌勺,沐秀兒打下手完成,主廚的用意是好的,只是,她忽略了古代調味料同現代的巨大差別,以至于色香味,獨獨最後關鍵的一條沒合格,張逸親自品嘗了味道後,面上有些讪讪:“眼下,我手還有些生,這菜味道差了些,不過,以後會好的。”

沐秀兒卻不以為然,伸手,夾了一大筷子菜送到嘴中,嚼完咽下:“我覺得挺好吃的。”說完,又再去夾。

張逸抿了抿嘴,明知道那是寬慰的話,可見她吃得津津有味,面上沒有半點勉強之色,不覺地也跟着夾了一筷,似乎,真的沒那麽差。

吃完飯後,小黃在外頭扒門,沐秀兒走了出去将院門開了一條縫,它一溜煙竄了出去,進行每天餐後的例行公事。

張逸留在屋裏收拾桌子,把剩菜并到了一起,再将空碗疊好,把它們端了出去。

沐秀兒正好進屋,兩人擦身而過,她走到桌邊,拿了抹布開始擦桌子。

這廂邊擦桌子,那一頭張逸挽袖舀水,開始洗碗,等洗到了一半時,見沐秀兒拿着抹布進來,沖她笑道:“正好,把抹布給我,一起洗了。”

沐秀兒從善如流,将抹布遞了過去,随後拿了舊盆子,把剩菜和飯倒在了一起,拌了拌,走了出去,到雞舍旁,把盆子往裏頭一放,咕咕叫了幾聲,那大大小小幾只雞跑了出來,在盆子邊圍成了圈。

沐秀兒看了看,雞的長勢不錯,一只沒死,如今,那幾個小黃雞的毛色已有了變化,翅膀也有硬毛出來了。

過了一小會兒,張逸洗完了碗,走了過來,見雞仔們吃得歡,臉上也帶出了笑:“秀兒,這雞仔要多久才能長大?”

“大概要四個月吧。”沐秀兒答道。

四個月,張逸算了算,“那正好,到時候也已經入冬了吧,正好殺了做雞湯補身子。”光是想,都覺得滿口生津。

沐秀兒卻潑了涼水,搖了搖頭:“炖湯得用老母雞,這雞還新,不殺,留着抱窩生蛋,等

有了新的雞仔,再養上半年,這樣才好。”

張逸一聽要這麽久,不免有些失望,可是,想到後世那些吃催生飼料,打抗生素的肉雞,眼前這些可是買都買不到的正宗散養草雞,她忍了。

沐秀兒側着頭,将那人的饞相盡收入眼中,嘴角不自覺地揚了揚。

等到天完全黑了,散完步的大黃一身輕松地跑了回來,雞吃飽後也進了窩,沐秀兒把水熱在了竈上,走回了屋子。

這兩個人白天都睡得有些多,到了晚上,不免精神頭就有些過。

張逸閑坐在桌邊,她不太想動,也不想晚上就着燈抄書,索性發起了呆。

沐秀兒卻是個閑不住的,她走到櫃邊上,拿了擺放繡活的小簍,剛要拿繃子,忽地想到了什麽,于是,走到了桌邊拿了紙筆,“阿逸,你把鞋脫了,我給你量量尺寸。”

張逸還沒有回過神,傻愣愣地啊了一聲。

“我給你做雙新鞋,你把鞋脫了,我給你量量尺寸。”沐秀兒很有耐心地重複一遍,說完蹲了下來,手伸了過去。

張逸沒想到,這人竟然直接要幫她脫鞋,忙把腳縮起,大叫道:“你別動,我自己來,自己來。”這事就如同大人和孩子一起聊菊花,沐秀兒只是順手的事,可在張逸看來,幫忙脫鞋那是情人之間才有的親昵,這舉動太過暧昧,哪裏敢讓她碰。

沐秀兒沒想到她反應那麽大,卻也沒有在意,從邊上拿了小矮凳,在她面前一坐,從簍子裏取出了線尺。

張逸慢吞吞地脫了鞋,又聽沐秀兒說道:“把襪子也脫了”,這可奇了:“咦?不是只要按着鞋子量就行了嗎?”這一恍神,她的腳被沐秀兒擡起放到了膝頭,人一下子僵了。

沐秀兒沒有去看她,自顧着拿了線尺開始量,嘴上解釋道:“你的鞋都是直接從鋪子裏買的,我得給你親手做幾雙。”

這話落在張逸耳中,意味有些深長,心重重地一跳,有些猶豫地問道:“你親手做的,和店鋪買的有不同嗎?”倒沒有注意到自己的腳被人捏在了手中。

從足尖到足跟,量好了長度,再要去測掌寬,沐秀兒頭也不擡地應道:“自然是不同的,人的腳就和手一樣,都長得不同,有人大腳趾長,有人第二個長,還有和手一樣中趾長的呢,肉腳板子和平腳板子也不一樣,店鋪裏買的鞋,只管大小一樣,不經穿,久了就不舒服。”說完,她拿起了那只脫下的鞋,指在鞋尖面上按了按,如她所料的那般,前面的鞋底已經有了凹陷:“你這鞋,穿得已經有些膈腳了吧?”

張逸瞪大了眼,還真被說中

了,其實這鞋子她一直穿得不太舒服,只是一直以來,她都以為是因為自己穿不習慣這布鞋,而且古代地也不平,沒想到,真正的原因還是在這鞋子上,點了點頭:“嗯,是有點。”

沐秀兒擡頭,假意嗔道:“你穿着不舒服早該和我講了。”

張逸讪讪:“我以為是新鞋沒穿習慣。”

沐秀兒不再多說,開始量趾長,量好後拿筆記下,每個動作都很仔細。

張逸從沒有想到,這做鞋子有那麽多的講究,暗暗咋舌,“秀兒,你知道的可真多。”

沐秀兒卻沒有回答,這做鞋的法子是她娘教的,爹是游醫,每日走街串巷,往來于村鎮,路走得多,這鞋就特別的費,娘為了他有一雙穿得舒服的鞋,花了大心思,慢慢摸出了門道,再傳授給了自己,娘說過,做鞋子,一針一線都是心意,只有穿着的人才會知道,想到此,她的手突然一頓,擡眼看了看張逸。

聽了那樣的一番解釋,張逸已經再沒有了暧昧的感覺,只是,心還是有些發虛,不知道是因為怕自己腳有氣味,還是怕被瘙到癢。

兩只腳都量好後,沐秀兒起身,把寫了尺寸的紙收好,再到銅盆邊上,用裏頭的餘水洗了洗手。

張逸重新将鞋襪穿好,腳趾頭不自在地勾了勾,總覺得腳底板殘留了什麽,眼兒偷偷看向沐秀兒,見她洗好了手,正拿巾子擦,喉嚨不自覺地動了動。

沐秀兒卻在此時回過了頭,見張逸盯着自己看,低下頭并不見衣服上有異樣,奇道:“怎麽了?”

耳根子瞬時一燙,“沒有。”偷窺被抓個正着,張逸滿心尴尬,眼兒忙移到別處,落在那木盒上,心思一動,扯了話題:“秀兒,你說這些匕首,咱們藏在哪裏好。”

沒有看出這人的異樣,沐秀兒走了過去,伸手從盒中取出了一把,“這把我帶着,”接着四下看了看,“剩下的,藏哪兒你來定吧。”

聽她這麽說,張逸也從盒子裏拿出了一把,先走到了床邊,當初,她獨自一個人住,床頭就藏着一把刀,“秀兒,在床頭藏一把怎麽樣?”想了想又問道:“不會有什麽忌諱吧。”

沐秀兒搖了搖頭:“沒什麽忌諱,我小時候還聽老人家說過,床頭放刀能擋煞,就放那兒吧。”

張逸點了點頭,把匕首放到了被鋪下,兩人枕頭中間的位置,接着是第二把,這就有些犯難的,這玩意要藏在即不顯眼又順手的地方,

腦子裏不停地假設,要在這時候,突然有人闖了進來,她和沐秀兒要怎麽躲避,會在什麽位子,正想得入神,門外,大黃突地大叫了起來,

與平時不同,那吼叫聲中帶着濃濃的警告。

張逸一愣,下意識地看向沐秀兒,顯然,這突如其來的聲響,也吓到了她。

大黃沖到了門前,繼續大叫。

這一聲聲的犬吠使得房內氣氛越發的緊張了起來,張逸瞪着眼,猛然間,想起了白天,那樹下的兩個人,想起來回大娘家,背後仿若被人盯梢的感覺,“秀……秀兒。”

沐秀兒此刻也是驚疑不定,養大黃本就是為了防身,這狗平時不怎麽叫,一般的動驚不會讓它發出這樣的叫聲,目光同張逸對上,見那人一臉緊張,不由得抿了抿唇,捏緊了匕首,這會兒,該是自己護着她的時候了:“阿逸,你呆着,我去看看。”

“別,”張逸忙出聲阻止,她強穩下慌亂的心跳,快步走到沐秀兒身邊,又拿了把匕首,“我,我們一起去看。”

白天,那人挺身相護的模樣又浮在眼前,沐秀兒猶豫了一下,點了點頭,輕輕握住她的手。

兩人走出了屋子,大黃見到了主人,又叫了幾聲,才停了下來,姿勢卻保持着警惕。

小院一下子靜了下來。

沐秀兒壯着膽子,走在前頭,有意識地把張逸護在了身後,她緩緩走到門前,細細聽了聽外頭的動靜,回過頭同張逸打了個眼色後,開口提聲問道:“誰?誰在外面?”

外頭一陣寂靜,大黃重又發出了低嗚。

須臾,門外傳來了男子的聲音:“秀兒,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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