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一
藍府一早就很熱鬧。
幾個門子忙進忙出的,一會兒迎進紀同知夫人派來慰問的嬷嬷,一忽兒又送出張通判家送藥材來的仆婦,正想坐下休息喝個茶,那邊又來騎着高頭大馬的幾名軍官,要來拜見将軍,門子就要領人入內,就見幾個壯碩的漢子身後,一個瘦骨嶙峋的老頭,大冷的天兒,只穿着件單薄的夾衣,眉毛、胡子上白霜一片,幸而頭上戴着頂雪帽,不然大概連頭發都濕了。
較年輕的門子見了有些不忍,解了身上的葫蘆給老翁。“老丈,喝口燒刀子去去寒吧!”
老頭揚起眉,一雙銳利精明不似老翁的眼看了門子一眼,低聲謝過,将葫蘆的栓子彈開,喝了一大口,然後将葫蘆遞給身邊一個年約十六、七歲的小夥子,小夥子搖頭,老頭很堅持,其他人站在一邊笑着旁觀,小夥子拗不過老頭,接過灌了一口,忍不住嗆咳出聲,将葫蘆高高舉起,老頭嘿笑着接過,轉身将葫蘆奉還。
年紀較大的門子嘿笑兩聲,将一行人引進門,交由小厮帶往老爺的書房。
幾位也是來送禮的管事看了眼,便各自成堆閑聊起來,“那老頭不是藍将軍的幕僚嗎?”
“好像是吧!”
“不是,藍将軍的幕僚是位姓顧的文士,那老頭好像是随軍的大夫。”
“那個小夥子是誰啊?”
“身材魁梧相貌堂堂,倒是個好苗子。”
小屋裏的各家管事們,對那幾個人評頭論足起來,外頭風雪倏地變大,門房邊的小屋裏,幾家管事、仆役們湊在一塊閑聊,聲浪跟外頭風雪呼嘯聲不遑多讓,反正眼下風雪大,出去也不好走,索性就待在藍家歇一歇,小屋裏一群大大小小的男人閑磕牙,聊得是熱火朝天☆老道的那個門子走到東角門外,邊搓着手,邊瞧着外頭的風雪,外頭風雪刮得連路都瞧不清,思忖了下,回頭喚來正忙着給人倒茶的小厮。
他探手在小厮手裏的壺身試了下溫度,“這茶水只怕不夠熱了,你去大廚房提些熱茶來吧!”小厮點點頭,轉身離了角門往內走,才走幾步,就看到一行人緩緩的走來,定睛一瞧,原來是大廚房裏當差的粗使婆子,只見她們有人提着熱茶,有人擡着大鍋,還有人提着餐具過來。
“咦?老婆子你來做什麽?”那最老道的門子看到自家婆娘也在其中,不免問了聲。
“這是兩位少奶奶吩咐的。”老婆子朝丈夫道,旁邊她的同伴已經端着大鍋進到小屋裏,說着便跟着進了屋,她招呼着那些來送禮、送拜帖的管事仆役。
“天冷,各位大老遠跑這麽一趟,怕是都餓了吧!來來來,先填填肚子,不是什麽好東西,大家可別見怪啊!”
那些人紛紛跟着過去,一個婆子掀開了鍋蓋,香噴噴的味道誘人食指大動,兩鍋都是熱呼呼的羊雜湯,他們面露微笑依次上前,随門子老婆來的婆子們,一個遞碗,一個在碗裏放泡膜,最後頭的那個負責添湯
廂房裏早有機靈的小厮搬了杌子過來,那些人端着熱食坐下吃将起來,熱湯下肚心裏甚是穩妥,言談之間就稱頌起藍家的兩位少奶奶善心來,一個與容媽媽交好的粗使婆子幾不可見的扁了下嘴角。
年輕的門子趁着雪大,沒人上門來的空檔,拉了另一個門子好奇的問,“方才那幾個人是誰?”
“那幾個是咱老爺的親衛,上了戰場,就是他們守着老爺的,你別看方才那老頭,那可是個奇人,不管下多大的雪刮多大的風,他就那麽一件夾衣應付了。”被問的門子敷衍的回了他,便丢下他,徑自去拿碗舀湯。
“他,不冷嗎?”新來的門子追過來,也跟着拿碗喝湯。
“嘿,人家老先生還嫌熱哪!"前頭的門子大大喝了口羊雜湯,心裏頭則在盤算着,自家的小子年紀與方才那小夥子相當,人家小夥子已經是老爺身邊的親衛,自家的小子卻只會在街頭鬥狠,回頭還是狠下心,甭管家裏的婆娘舍不得,還是求求大管事說個情,将他送去軍隊,磨磨性子也好。
“老顧啊!下這麽大的雪,看來是不會有人來了,咱們要不要先将門關上?”這樣也不用留人在外頭候着,可以全躲到小屋裏烤火取暖。
老顧正猶豫着,就聽到馬蹄聲由遠而近,老顧忙朝提議的同伴擺擺手,自個兒往外瞧去。
不一會兒,一隊披着厚氅的衛士在門前停下馬,領頭的人是老相識了。“陳統領怎麽大雪天不歇着,往咱們府裏來了?”
陳統領客氣的朝老顧拱了拱手,“咱們是奉十二殿下之命,專程護送太醫過府給七姑娘請脈。”
老顧一怔,忙堆着笑朝小屋吆喝着,不一會兒門子們紛擁而出,這隊禁衛軍們這段時日常來,也算熟門熟路的,将馬牽進馬棚,小厮們忙着給馬兒們喝水,有的忙着拿幹布給馬兒擦拭雪水,另有人領着人往門房邊的廂房去取暖,還有人卸下門坎,将太醫的馬車領進門,然後請太醫去見老爺。
小屋裏那些管事、仆役們聽到動靜,都往窗邊探着,“這十二殿下還真是有心了。”
“可不是。”
大夥兒便七嘴八舌的議論起十二皇子的事來。
※
聽到十二皇子讓太醫過府來,為她看診,慕越的小臉一垮,拉着何媽媽道:“奶娘,我不要再看大夫了,羅大夫開的藥就夠苦的了,再來一個大夫,又要開苦藥,我只有一張嘴,一個肚子,那喝得下這麽多苦藥啊!”
何媽媽安撫着小主子,聽小主子心慌意亂的口不擇言,心裏其實很想笑。
平兒掩着嘴笑着,被慕越聽到聲音,拿眼狠瞪她,可惜實在是沒什麽威脅感,雀兒在一旁瞧見了,問道:“姑娘怎麽了?眼睛不舒服嗎?”
慕越性子上來了,丢開奶娘趴到炕上耍賴,何媽媽頓時有些傻眼,七姑娘什麽學得這般無賴?
“何媽媽,老爺陪着高太醫過來了。”圓兒在門外道。
何媽媽一聽連忙要哄慕越起來,才轉頭正想要勸,沒想到還沒開口,慕越就已動作麻利地翻身而起,小手還邊撥着散亂到額際的發絲。
“絞帕子來,我擦把臉。”慕越一擡頭見奶娘和平兒怔怔的望着自己,忙開口催促着。
平兒忙去絞了帕子來,雀兒還有些愣怔,何媽媽已拿了梳子來,手腳麻利的為慕越解開發辮,沒有功夫細細梳通,只草草梳了一番就重新紮起來。
平兒将帕子遞給何媽媽,自己則和雀兒收拾屋裏,高太醫随藍守海過來時,只見一個孱弱的小女孩乖巧的坐在臨窗的大炕上,炕下站在一婦人,看來應是奶娘,另一邊站着兩個氣息有些微喘的丫鬟。
高太醫快速的掃了藍七姑娘一圈,藍守海免了女兒下炕福禮請安,徑自往炕前的圈椅坐下,圓兒沏了茶過來,高太醫坐在炕桌的另一邊,小藥僮伶俐的打開藥箱,取出小迎枕放在炕桌上,慕越很自覺得把手擱到小迎枕上,高太醫将手搓熱,才探手為慕越把脈。
高太醫柔聲詢問着慕越,慕越回答時有些氣虛,高太醫目光微微一閃,不一會兒便收手起身,對藍守海道:“七姑娘調養的很好,羅大夫不愧是名醫之後。”
藍守海微笑颔首,讓何媽媽将羅大夫開的藥方給高太醫看看,高太醫看過之後,言道還是用這藥方就好,随即告辭就要離去,藍守恒着高太醫來到外間,藍慕遠兄弟已候在外間,藍守海便交代兩個兒子代他送客,自己則回頭瞧女兒。
藍慕越見父親回轉,待父親坐到炕上後,嘟着小嘴望着父親。
“這是怎麽了?”
“父親跟羅大夫說一聲吧!讓他給改改方子,那藥真的好苦啊!”
藍守海哈哈大笑,長臂一展将女兒抱到懷裏,“都說良藥苦口了,你不是總說自己将來要做女将軍,不怕吃苦的嗎?”
“女兒還是要當女将軍,可是吃苦藥跟當女将軍不相關啊!”慕越對父親巧辯。
父女兩說說笑笑好一陣,藍慕遠兄弟送了高太醫離去後,又轉回妹妹這裏來。“吃過早飯沒?”見女兒搖頭,藍守海便道:“那就擺飯吧!父親和兩個哥哥陪你一起吃。”
平兒急了,拉着何媽媽問怎麽辦?何媽媽讓她照常端粥上藥來。
“這成嗎?”
“怎麽不成?難道姑娘這幾天不是這樣吃?”
當早膳端上桌,慕越的臉綠了,偷眼瞄兩個兄弟,只見藍慕遠兄弟臉色鐵青,藍守海面沉如水,但須臾便笑着安撫女兒。“正好,昨兒晚上吃的太油,正好吃些清淡的清清腸胃。”
慕越扁着嘴端起白粥,大大的眼兒委屈的往奶娘看去,她還以為今兒有父兄陪着,可以擺脫吃白粥的命運,沒想到竟是委屈大家陪着她一起喝白粥。
藍守恒女兒用過早飯,就領着兩個兒子往外院書房,“去請羅大夫過府,我有話要問他。”
藍慕遠應諾而去,小半個時辰後,羅大夫來了,得知請他來是為了什麽後,他微笑的捋過美須。“将軍确實疼七姑娘,七姑娘才喝白粥幾餐,您就知道了。”
“都說藥補不如食補,怎麽您老人家反要她只吃白粥?這身子骨怎麽撐得住?”
“放心,放心。七姑娘自傷後,就沒正經吃過,讓她只吃白粥,是怕她腸胃一下子消化不了,正養着身子,吃着藥呢!若這時腸胃又出狀況,可得花更多功夫調養,那可就不妙。”
藍守海耳裏聽着羅大夫的話,心中卻是不舍心疼。“那還得吃幾餐?”
“再吃個兩天就好,再來就讓丫鬟們加肉絲蔥花調味,這得慢慢來,急不得的。”羅大夫勸道,“既然老夫來了,就再七姑娘吧!”
“一早,高太醫奉十二殿下之命,過府來看七丫頭。”
羅大夫嘿笑兩聲。“看樣子,你這岳父是當定了。”
“我已與四殿下婉拒了。”
羅大夫卻不以為然,“這緣份啊!可不是您想攔就攔得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