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揚秋
怒氣未息的程湘湘一進門就撲到母親懷裏哭嚷着告起狀來,藍慕絹跟在後頭,見大藍嚴氏朝她看來,左右看了下,朝母親苦笑搖了搖頭。
大藍嚴氏微不可見的輕嘆了口氣,嚴氏看着兩個外甥女,忍不住想起自己早夭的女兒,也跟着掩面痛哭起來,程嚴氏正聽着女兒哭訴,眉頭皺成了團,妹妹這個地主不思為外甥女兒出氣,只顧着哭,直讓她氣不打一處來,秀眉一揚張開紅豔大口便一陣數落。
嚴氏被二姐這番數落罵得呆怔,大藍嚴氏則是擡手以帕子掩口輕笑數聲,瞧瞧,二妹以為自己嫁得好,富商妹婿确實富貴,但財大氣粗渾不将妻家放在眼裏,沒想到三妹得嫁高門,嫁為将軍夫人,一進門就有诰命加身,雖有繼子繼女,官夫人的身份就将二妹壓得擡不起頭。
自己雖是長姐,但時運不濟,丈夫是個小小的城門衛,家裏雖不至于三餐不濟,可她的陪嫁也夠他們一家過得小康,誰知男人經不得有幾個錢,接連收用了她身邊丫鬟還不夠,外頭的粉頭兒也沾惹,家裏兒女衆多,食指繁浩,男人呢?兩手一攤擺爛,她只恨當初心腸不夠狠辣,讓那些賤人生下那一個個讨債鬼。
大藍嚴氏将小女兒摟在身邊,低聲的問:“怎麽樣?”
“屋裏沒看到什麽特別的,娘,湘湘說過幾日讓我上她家去,她家的針線房……”藍慕絹的聲音漸漸低下去,大藍嚴氏心疼的抱抱女兒:“都是你爹不争氣,不然怎麽會讓你受委屈。”
藍慕絹靠在母親懷裏,心裏對藍慕越好生羨慕,同是藍家的子孫,為何她小小年紀就能自己住一個大院子,一個人有好幾間房,身邊侍候的丫鬟周到奶娘貼心,不像她,身邊只有一個既傻又呆的笨丫頭。
她仔細的看着三姨母的房,黃花梨木一整套的桌椅,角落的高幾擺着好看的花瓶,裏頭插着鮮花,外頭寒風呼呼,屋裏頭香香暖暖,坐着、靠着的墊子用的料子比她身上穿着的料子還好,繡花上用了不少金線,她拉起自己的袖口,上頭的繡花顏色已褪,這是大姐小時候穿過的,輪到她接手時,衣服大都陳舊不堪。
她輕嘆口氣,小臉在母親的膝上揉了揉,母親這身襖裙與三姨母身上穿的石青馬面裙同色,但看來卻是灰樸一片,完全不似三姨母那件裙子那般鮮豔好看。
嚴氏的幾個丫鬟看着程嚴氏指着自家主母罵,卻不敢上前制止,再怎麽說,程嚴氏都是嚴氏的親姐,夫人的長姐就坐在一旁,卻是悶不吭聲,看來是存心要袖手旁觀了。
青柳看看同伴們,大家全都低着頭不敢擡頭,心想要是容嬷嬷還在的話,那會讓程嚴氏這般張狂。
嚴氏原就心傷,被二姐這一罵便懵了,在她長篇數落中,她只捕捉到只字詞組,容嬷嬷死了?
“二姐,你說容嬷嬷死了?”嚴氏抽抽噎噎的問。
程嚴氏正罵到口渴,正打算停下小歇一下,忽聽嚴氏這麽問,驚訝的賬折,敢情她罵得如此賣力,她只聽到這一句?她朝大姐望去,大藍嚴氏朝她點了點頭,她才沒好氣的端起手邊的茶盞,試了下溫度,恰好适口,她便大大的喝了一口,将茶盞遞出去,青柳忙上前接過,轉身交給小丫鬟再去沏茶。
“是啊!那天她護着你,先是被帳裏的桌案撞倒在地後,棚子的柱子倒下正巧将她壓在下頭,當晚就去了,你……不知道?”
嚴氏傷心的搖搖頭∴柳忙在一旁輕聲說:“是老夫人說,夫人正傷着,不好讓夫人知道,怕您傷心。”
程嚴氏本想挑唆幾句,聽到是母親做主不讓三妹知道的,便住了口。
程湘湘哭到累了,趴在母親的腿上蔫蔫的,見大家都不說話,只有三姨母還在嘤嘤啜泣,便開口問:“三姨母,你到底要不要幫我出氣啊?後園是你家,憑什麽那幾個婆子敢攔我不讓我進去?”
嚴氏有點反應不及,“管後園的婆子為什麽要攔你?”嚴氏一時忘了後園有兩位貴客住着,聽得外甥女這麽說,不由氣上心頭,管後園的婆子如何有膽敢攔她的侄女兒,莫不是因為看她不管家了,所以欺到她頭上來了?
青柳一驚,她身邊的那個丫鬟輕推她一把。“喂,快去提醒夫人一聲,免得待會生事。”青柳回頭看那丫鬟一眼,還來不及說話,另一邊的一個素衣丫鬟已然上前開口道:“夫人,不是婆子們故意攔表小姐的,是大少奶奶下令不許人去後園……”話還沒說完,程湘湘已開始尖叫沖上前對着那丫鬟又踹又踢的,“這個家是我姨母的,可不是大表嫂的,大家都得聽我姨母的。”
眼見這已十一歲的大姑娘這般撒潑,屋裏衆丫鬟一時全傻住了,程家的丫鬟自是知道自家小姐的脾性,全都站在原地動也不動,大藍嚴氏只帶了兩個丫鬟來,她們也都見識過程家表小姐的德性,唯獨侍候藍慕絹的那個小丫鬟沒見過,只見她張大了眼一副驚恐的樣子直視着程湘湘,許是一屋子低眉垂首的丫鬟裏,她毫無遮掩的驚訝,反讓程湘湘注意到,丢下已被她踹得幾欲昏過去的素衣丫鬟,一個箭步沖上前去,一把扯住小丫鬟的頭發,“瞧什麽?你沒見過啊?”
衆人完全傻愣住,沒人想得到,一個小姑娘竟然潑辣至此,打過一個丫鬟又一個,還都不是自家侍候的,一個是藍慕絹的,一個是嚴氏的。
程嚴氏像是完全沒看到女兒撒潑的樣子,指着素衣丫鬟對妹妹道:“你啊!也太軟弱了,瞧,連這麽一個不長眼的丫鬟,也敢跟客人頂嘴,主子們在說話,有她一個丫鬟說話的份兒?”
藍慕雪在時,雖然任性刁蠻,但從沒像這樣子粗魯不文對丫鬟動手動腳,因此嚴氏一時看傻了,完全沒想到被打的丫鬟裏有她的人。
“容嬷嬷去了之後,妹妹又在養傷,看來這院裏沒個可管轄丫鬟的人,才會讓她們爬到你頭上來撒潑。”大藍嚴氏淡淡的說道。
“就是,我看啊!不如把我身邊的來順家的留給你使吧!也好幫你管着人。”程嚴氏指着身邊一個面目冷刻眼神淩厲的媳婦子道。
青柳幾個看着一顆心全懸到了心口子,另一邊的大藍嚴氏也道:“二妹說的是,我身邊的桂嬷嬷向來做事妥貼,不如就先讓她過來幫襯着。”
嚴氏微怔,茫然的看着兩個姐姐,眼見她們兩個自說自話,就要拍板定案了,她趕忙開口道:“桂嬷嬷和來順家的都是姐姐們身邊得用的,妹妹再怎麽不濟,也不好掠人之好,容嬷嬷縱去了,妹妹還有其他幾個陪房在,就不勞姐姐們操心了。”
嚴氏的話聲一落,程嚴氏便變了臉色,大藍嚴氏面沉如水,她沒想到二妹母女這樣連番上陣之下,嚴氏卻未被忽悠住,竟然拒絕了她們。
青柳微松口氣,程湘湘早累了,癱坐在地上壓着藍慕絹的小丫鬟,小丫鬟的臉被抓傷,整個人縮成一團,藍慕絹看着惱火,卻不敢上前推開程湘湘,小丫鬟一雙淚眼朝小主人投去求救的眼神,藍慕絹偏了頭避開她的眼,小丫鬟難過的閉上了眼,整個人縮成一團。
一開始被打的素衣丫鬟,被幾個要好的丫鬟,趁程湘湘在打小丫鬟,沒注意到她時,偷偷的将她半扶半推的送出去了,她們來到外間,竟看到大少奶奶面沉如水站在廊下,心頭不由一驚,想要福禮,大少奶奶卻搶先道:“免了。讓人帶下去請大夫好好瞧瞧,別落下病根來。”
“是。”兩個壯健的仆婦上前将素衣丫鬟接過。
大少奶奶朝守在門邊的丫鬟颔首,那丫鬟得令,便揚聲通傳。
屋裏頓時沒了聲響,好一會兒,才聽到嚴氏道:“讓大少奶奶進來。”
大少奶奶深吸口氣,和緩了臉上的表情之後,才提裙輕移入內。
待大少奶奶問安福禮後,程嚴氏酸刻的開口質問:“大少奶奶可了不得了啊!你管着的下人連表小姐也敢攔?真是出息了!”
大少奶奶溫婉一笑,對程嚴氏笑道:“侄媳婦不敢二姨母稱贊。”
“這不是稱贊。”程嚴氏素手一拍,手腕上水玉镯子敲在炕桌發出清脆的聲響。
“二姨母贊侄媳婦家管的好,不是嗎?”大少奶奶未語先笑,笑得如春風吹拂,讓程嚴氏有些氣噎。
“不……”
“想來母親和姨母不知道,家裏後園住着貴人吧!兩位殿下在鄒知府別院被刺客給驚着了,看在父親的薄面上,才遷住到咱們家裏來,父親千厄囑,要小心門戶,不可讓人擅闖驚擾兩位殿下。侄媳婦就怕自個兒年紀輕,鎮不住那些婆子們,想着要請教母親如何彈壓那些婆子呢!又怕擾了母親,只得自己一個提心吊膽的管着,不教她們陽奉陰違,這會兒二姨母說那些婆子連表妹都敢攔着,不就表示侄媳婦管得好嗎?”
程嚴氏氣得一張臉都紅了,大藍嚴氏若有所思的看着大少奶奶,大少奶奶見好就收,轉頭問嚴氏:“方才有個丫鬟被捆了出去,可是侍候的不好惹惱母親了?”
嚴氏看看姐姐們,又瞧程湘湘一眼,要是讓人傳出去那丫鬟是程湘湘動手打的,只怕她名聲就毀了,程嚴氏也是看準了這一點,才敢放任女兒在妹妹屋裏撒潑。
“是,那丫鬟不知進退,主子們說話,她擅自插嘴……”
“媳婦知道了,一會兒就讓人将她送給管事嬷嬷那兒去。”她眼睛微低,瞄到地上還躺着個小丫鬟,年紀不大約莫十歲上下吧!臉上鮮血淋漓,小身子縮成一團,看服色,應是一早陪在藍慕絹身邊的小丫鬟,不是自家的丫鬟,她沒法管,她的小主子正站在一旁看着,卻也沒說話。
許是今日的目的沒有Q成,程嚴氏板着臉不發一語,大藍嚴氏看着開口說了幾句場面話,便帶着女兒告辭,程嚴氏沒有說話起身掉頭就走,程湘湘被母親橋手,經過躺在地上的小丫鬟時,還想上前踹她,被程嚴氏一把硬扯回來,她不悅的扭了扭手,想要掙脫母親,一旁的奶娘趕緊上前哄着,好不容易才将人哄出去。
大藍嚴氏帶着女兒離去,從頭至尾都不曾看地上的小丫鬟一眼,更不用說交代什麽,就将人丢在嚴氏房裏,嚴氏被氣得夠嗆,回頭正想尋大少奶奶罵上幾句好出氣。
“母親別氣惱,兩位姨母許是心疼您,又不好說,才會拿人撒氣。”大少奶奶軟軟的道,嚴氏還沒開口,就先讓大少奶奶的話給繞暈了,“容嬷嬷故去,母親心裏難過,只是您身邊只有丫鬟們,沒有個可管事的嬷嬷也不成,您瞧是不是請老夫人那兒派個人過來幫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