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當代靖國公趙恺槊有兄弟三人,趙恺槊自己又生了五個兒子,嫡支旁支的近兩百號人,此刻就聚在靖國公府前院正廳——松茂堂中。

趙恺槊今日心情極好,和自家老兄弟有說有笑。

趙明坤是個沒心沒肺的,別人恭維兩句他便不知東南西北了,和那些堂伯叔兄弟幾個聊得口沫橫飛。

只殷夫人一人在那操心。

這徐念安雖說是出身忠義伯府,但畢竟不是忠義伯的女兒,十三歲分出伯府後,為了生計又多混跡于市井之中,今日這麽大場面,萬一怯場或是流露出市井之氣,豈不是丢人丢到家?

是故侯媽媽剛在廳前露了半張臉,殷夫人便急不可待地去看身後的蘇媽媽。

蘇媽媽朝她點了點頭,從側旁繞着出了廳門,與侯媽媽走到旁邊去說話。

“慎徽院那邊是何狀況?”蘇媽媽低聲問道。

侯媽媽道:“請夫人放心吧,慎徽院那邊很妥當,三爺妥當,三奶奶也妥當。”

蘇媽媽有些不敢置信:“真的?三爺一點沒鬧別扭?”

“沒鬧別扭,方才我去時,三爺還沒起床,三奶奶說三爺一會兒就自己起了,沒一會兒三爺還真就自己起了。”侯媽媽道。

蘇媽媽大為放心:“阿彌陀佛,沒鬧便好。那三奶奶穿戴如何?”

侯媽媽将徐念安的穿戴描述了一遍,最後道:“我瞧着三奶奶不慌不忙,是個鎮得住的。”

蘇媽媽得了準信,回到殷夫人身邊對她附耳說了幾句,殷夫人原本一直繃着的雙肩松落了一些。

趙桓熙一邊走一邊向徐念安介紹府中建築。出了他們的小院——慎徽院,左手邊是長房大爺趙桓朝夫婦和二爺趙桓陽夫婦合住的慎修院,右邊是個小花園。

慎修院東邊是府大夫用的大花園芝蘭園,芝蘭園的西北角有個客居院,龐黛雪姑娘就住在客居院的芙蓉軒裏頭。

慎徽院南邊是殷夫人的嘉祥居。嘉祥居是個極大的院子,有二三十間房屋。除了大老爺和殷夫人,大老爺的兩房姨娘,未出嫁的兩個庶女也都住在裏頭。

趙桓熙原本也住在裏頭,昨日大婚才搬入慎徽院。

嘉祥居左邊是庶出的三房和四房的院子,右邊是嫡出的二房和五房的院子。五房的院子又緊鄰着老太太的令德堂。

嘉祥居向南出內儀門,前頭便是靖國公府的正廳大堂——松茂堂了。

徐念安剛跟着趙桓熙走出內儀門,便見前頭夾道上站着個十歲左右,身穿錦服眉清目秀的小公子。

那小公子身邊并無丫鬟婆子跟着,一見了趙桓熙,眼睛一亮,過來親親熱熱地給兩人行了一禮,口稱:“小叔叔早,小嬸嬸早。”

徐念安受了禮,問趙桓熙:“這是……”

趙桓熙向她介紹:“這是我大哥的嫡長子,我的大侄兒趙昱捷,你可以叫他捷哥兒。”

徐念安含笑點了點頭。

趙昱捷對趙桓熙道:“小叔叔,你跟我過來,我有話對你說。”

趙桓熙不假思索就要跟他去一邊說話,徐念安眼疾手快挽住他的胳膊将他扯回來,道:“三郎,太陽都出來了,時辰不早了,耽擱不得,還是先去正堂拜見長輩要緊。”說罷又慈愛地對趙昱捷道:“捷哥兒,待你小叔叔忙完,你來我們院子裏找小叔叔說話可好?小嬸嬸拿好吃的給你。”

說完打個眼色給身旁的宜蘇,拉着趙桓熙就往正堂去。

“小叔叔,是要緊的事……”

“捷大少爺,三爺和三奶奶新婚頭一日拜見長輩是大事,倘或因着你耽擱了,長輩們怪罪下來,您說是您擔着,還是三爺擔着呢?您還小,不懂事,自然是三爺替您擔着對不對?您既與三爺如此要好,當是不願意看着三爺為您受罰的吧?”宜蘇過去攔住趙昱捷道。

趙昱捷答不上來,眼中閃過一絲不甘,道:“那我待會兒再與小叔叔說話吧。”

“定是黛雪有事,托捷哥兒傳話。”趙桓熙心神不寧道。

“既然能托一個孩子傳話,想來不是什麽大事。好好給長輩磕完了頭,回到咱們自己院中再作計較。別慌,你現在不是一個人,我會幫你的。”徐念安低聲道。

趙桓熙轉過臉看看徐念安,徐念安朝他點了點頭。

她神情柔和眼神冷靜,莫名讓人有種靠得住的感覺。趙桓熙心一靜,目光再次沉穩起來。

兩人在衆目睽睽下進了松茂堂,先向坐在上首的靖國公趙恺槊磕頭,徐念安向國公爺敬茶。

國公爺十分歡喜,拿了個厚得讓人眼饞的紅包給徐念安,口中道:“你祖母身體有恙,不能出來受禮,這是她給你的。以後你與桓熙好好過日子,你是最懂事不過的,多勸着他些。”

徐念安乖順道:“多謝祖父祖母。祖父莫要擔心,三郎也很懂事的,昨夜他與我說,最近看着母親為他操持婚事忙前忙後,人都累瘦了一圈,都是他以前不懂事讓母親操心之故。以後他定好好讀書,好好上進,不讓祖父祖母和父親母親為他操心呢。”

跪在她身旁的趙桓熙聽她将無中生有之事言之鑿鑿,忍不住詫異地看了她一眼。

國公爺高興得颌下胡須都翹起來,看着趙桓熙和藹道:“成親了便是大人了,果然懂事許多。男子漢說得出便要做得到,莫讓你媳婦失望。”

祖父在趙桓熙腦中的形象一向是威嚴不可親近的,這還是他第一次聽祖父以這麽和藹可親充滿期望的語氣與他說話,心中一時又是高興又是激動,一個頭磕下去道:“孫兒謹遵祖父教誨。”

情緒失控之餘磕頭力道大了些,發出砰的一聲,惹得堂中衆人大笑不止,趙桓熙又忍不住紅了臉。

接下來給趙明坤和殷夫人夫婦磕頭,雖然知道徐念安在祖父跟前說的那番話八成是假的,殷夫人還是高興得紅光滿面,除了原先準備好的禮物之外,又将雙腕上一對光潤無暇的白玉镯褪下來給了徐念安。

餘下的親長便只要敬茶無需磕頭了,靖國公府嫡系旁系的親戚實在是多,趙桓熙親自一一給徐念安介紹,徐念安一一認了,對答交接從始至終沒有半分錯漏,偶有打趣的,也應答得十分妥帖大方。

認親之後略用了早飯,接着便開宗祠入族譜,足忙到巳時中,小夫妻倆才終于得空可以回慎徽院喘口氣。

趙桓熙昨夜沒睡好,一回房就往床上一倒。

徐念安則直接從自己的嫁妝中翻出一把算盤,坐在房裏噼裏啪啦地算起了賬。

趙桓熙本來想小睡一會兒,被她的算盤聲吵得睡不着,坐起身問道:“你在做什麽?”

“算賬。你們趙家人太能生了,咱倆是假夫妻,必須明算賬。”徐念安道。

趙桓熙想起方才在前面認親時,凡是小輩她都要送個荷包過去,想必裏面裝的是錢,這會兒心疼了。

“切,小氣鬼!”他嘲笑一句,剛想再次躺下去,忽又想起“哎呀,方才捷哥兒不是說有要事要跟我說的麽?這會兒怎麽又不見他來找我?不行,我得尋他去。”

“你就別亂跑了,還嫌不夠累麽?捷哥兒孩子心性,這會兒備不住在哪兒淘氣呢,叫曉薇派人去尋就是了。”徐念安一邊打算盤一邊道。

“說得也是。”趙桓熙遂去找曉薇尋人,不料到了房外,恰好碰到兩三個粗使丫頭湊在廊下嚼舌根,笑話徐念安只帶了兩個丫鬟嫁進來,還不如府裏那些庶出的爺們娶的媳婦體面。

趙桓熙大怒,想罵人,可一想她們說的也是事實,轉身又回到房中。

徐念安一心兩用,眼角餘光見他氣鼓鼓地進來,問道:“怎麽,沒尋着曉薇。”

“不尋了。”趙桓熙往床沿上一坐,一副有氣無處撒的模樣。

徐念安停下撥弄算盤珠子,看着趙桓熙道:“雖則你我不是真夫妻,但在我們還未和離之前,你無話不能對我說。我年長你兩歲,閱歷也比你略多些,許是能幫你解決煩惱。生悶氣對身體不好。”

趙桓熙擡頭望着她,猶豫了一會,洩氣道:“外頭有幾個丫鬟在說你的不是,我聽着不舒服,又不知如何去反駁她們。”

“她們說什麽?”

“她們說你只有兩個陪嫁丫鬟,不體面。”

“這話沒錯,但輪不着她們幾個丫鬟嚼舌根。”

趙桓熙得了提點,雙眼一亮道:“我只顧着聽她們說的是不是事實,卻忘了身為丫鬟她們竟敢說奶奶的不是,我這就去罵她們!”他從床沿上一躍而起,雄赳赳氣昂昂地往門外去。

“你站着,這些內院之事,都是小事,我去料理便可了。我若有處置不了的,自會去找母親求助。你是男子,不要插手女子之間的事。男子就該做男子該做之事。”徐念安道。

趙桓熙将她這番話在腦子裏翻來覆去揉搓了兩遍,悚然一驚:“你今日在祖父面前那般說,不會真打算逼我去讀書吧?我告訴你我可沒答應,我最讨厭讀書了。”

徐念安翻個白眼道:“又不做一輩子的夫妻,你讀不讀書上不上進關我什麽事?我才懶得逼你。方才在祖父面前那麽說,不過是為了讓祖父高興罷了。”

她不逼他讀書,趙桓熙本該高興,可不知為什麽聽她這麽說,他不但不高興,還有點生氣和失落。

“那你說剛才那番話是什麽意思?”他乜着徐念安問。

“我在閨中時,要照顧娘親和弟妹,要理家,要管理店鋪,每天有許多事可做,忙碌慣了。現在嫁給了你,不用理家,也沒店鋪可管理,閑得發慌。目前看祖父和你母親的意思,對我唯一的要求便是照顧你,那你總要有點事情做吧。你不愛讀書,那你愛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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