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意外
今日總算是晴雪了,奚容輕呼出一口白氣,交代了吉光幾句後沿着山廊緩步下山去了,先在門房處寄放了包袱才往宮家最大的院子走去。
老夫人是當朝永安王之女,嫁到宮家後生了兩個兒子,大兒子宮成玉也就是宮秋庭的父親,如今在京任中書侍郎,小兒子宮成意在荥陽盡孝膝前。
大夫人生病去世了,老夫人也到了頤養天年的歲數,府內的中饋如今早已移交到了二房梁氏手中,梁氏雖然不及出身琅琊的大夫人,但其娘家安陽梁氏也在世家之列,是正經的高門嫡小姐。
奚容除伺候宮秋庭外,最多的就是要往老夫人的院中去,這享受了一輩子榮華富貴的老禦君如今最在意的就是嫡孫子,不愛煩擾了孫子,三不五時的就讓奚容過來問一問狀況。
輕車熟路地往西邊三進的大院子去,幾個低等的丫鬟縮在抱廈裏躲風繡花,圖繡直?的公子正彎腰看着丫鬟們繡面上的花。
奚容本想快步悄聲走過,認識的小丫鬟卻喊:“奚容姐姐。”
公子順着聲音回頭,臉上泛起驚喜:“姐姐今日怎麽得空來,這不就巧了嘛。”
這是大房周姨娘生的庶子,行三的宮肅陽。
巧個屁,奚容退一步低頭行禮:“三公子折煞奴婢了,奴婢怎麽敢當三公子一聲姐姐。”
宮肅陽嘴滑得很:“這祖母房裏的瑩燭月鈎姐姐我也是一樣喊的,奚容姐姐要與我生分不成?”
瑩燭和月鈎是大夫人房裏得用的一等丫鬟,奚容只能再答一句:“奴婢不敢”。
“姐姐今日是要家去?正好我也要出門呢,不如一同進去見了祖母再同行一段。”
宮肅陽打量着奚容靜麗潋滟的一張臉,再到玲珑有致的瘦影,心裏感嘆這丫鬟怎麽早早就被二哥挑去了呢,什麽時候才能讓他沾一回呢。
“這,只怕不巧。”她心裏有了計較。
他臉沉了下來:“出門的路就一條,怎就不巧,莫非姐姐看不起我是個姨娘生的,有意避開我?”
他和大夫人生的宮秋庭相比什麽也不是,大老爺在京城當官,宮肅陽被愛妄自菲薄的周姨娘帶着,成日就要疑心別人看不起他。
“奴婢失言,還請三公子恕罪,”她盈盈一拜又是賠禮,扯了個能圓過去的謊,“不能同行皆因奴婢惶恐不配,且回完老夫人的話還要往山閣回一趟,公子囑咐了奴婢伺候他起身再家去……”
“怎麽都擠在這裏說話?”
遠遠有女聲打斷了奚容的話,抱廈中的人一齊往門口看去,是兩個抱着手爐妙齡少女,一位嬌豔一位清雅,正巧都是翠袖紅裙,在雪景中都是一般的明豔動人。
開口的是大房周姨娘生的四姑娘宮蓮,看來是剛跟誰吵過架,話裏還有沒消下去的火氣。
宮肅陽負手說道:“你們來得倒晚。”
宮蓮看見自己親哥哥又在這和丫鬟說得有來有回的就不免氣悶,整日在府內沾花惹草的實在上不了臺面,聽罷白眼一翻:“來得早也沒見哥哥你進去請安啊。”
這看着就是和宮盈撞了衣裳不開心,又牽連到了自己親哥哥身上,宮肅陽想教訓她,但礙于在老夫人院子裏不好起口角,便解釋道:“祖母還未起身。”
清雅溫和的二房嫡小姐宮盈才不管那對大房讨人厭的兄妹拌嘴,自顧和奚容說起了話:“奚容姑娘怎麽這麽早就過來了?”
她低頭:“承六小姐念,奚容是來和老夫人請辭家去。”
宮蓮對自己的二哥比親哥還關心,話就問了過來:“你走了,那二哥如今房裏有誰伺候?”
奚容回話:“是吉光在伺候。”
她皺眉:“吉光粗手粗腳的能伺候什麽啊。”
那可是神仙似的二哥,丫鬟都挑剔成這樣,宮蓮思及此看了奚容那張臉一樣,長成這樣,也不知道二哥收用了沒有。
“對了!”她輕拍了下手爐,“這年關底下二哥還獨住在山上,比往日還要冷清了,不如我們上山看看他吧!而且山上的梅花也是開得最有風骨,孫家絡雲小姐丹青極好,若是能将那梅入畫……”
衆人都靜聽着,并不去插嘴,四小姐在這關心兄長本也沒人說什麽,但既然牽扯上了孫家小姐,就不能不讓人多想。
宮秋庭不喜歡太多人上山打擾,但就像宮蓮說的,正是年關,別說是宮蓮,老夫人也不願見他住得這麽冷清,總讓他多見見人。
玉面公子每每都是冷眼噙笑,看着別人上來糟蹋他的庭院,等人走了大冷天也定要把地方沖洗一遍,東西也全換了,把好好的地方弄得寒氣襲人。
別人不知道的,越是不請自來的人,越是惹宮秋庭讨厭。
奚容知道,但她只是個丫鬟,做主擋人上山未免臉太大,宮秋庭要讨厭誰也不關她的事,所以只默立在一旁。
這時宮承柏也來了,還上下打量了奚容一圈。
奚容知道他是什麽意思,也只能抿緊了嘴當沒看見。
萬嬷嬷掀開厚門氈子走了出來,朝抱廈這邊施了一禮:“老夫人請公子小姐們并奚容姑娘進去。”
進了屋內,風雪僵凍的手足被炭爐的暖回了知覺,養尊處優的老人歪在正廳的羅漢床上,看着進來的孫兒們。
宮蓮宮盈兩個小姐直接占了老夫人左右兩邊的位置,依偎在老人家的身邊,兩位公子坐在下首的交椅上,丫鬟來奉了茶,只奚容站在堂下稍側的地方。
“梁氏今日怎麽沒來?”老太太随意問起。
宮盈率先替母親回了話:“我娘昨日飲酒又吹了風,今日就有些不大安,遣我來同祖母告罪。”
老夫人嘆了口氣:“她管着一大家子的人,打年頭忙到年尾,難得喝點閑酒就這般禁受不住,看來身子也不大康健,讓她好好休息吧。”
宮盈眼睫輕顫,暗道自己失言了。
“很是呢,”宮蓮将臉湊了上來,“該找個有資歷的幫幫嬸嬸才是。”
宮盈看向她,這話不就是想從她娘手裏分權?
二房的姨娘在梁氏手底下管得死死的,不可能忤逆主母,但是大房有個心思活絡的又不怕管的。
若是讓周姨娘分了管家權,不只是氣梁氏,這庶女只怕氣焰也是要上天。
老夫人低眉看着兩孫女眼底的小算計,拍了拍兩人的手:“這年底的也該好好玩,小孩子琢磨這許多做什麽。”
二女都有些不好意思地應是。
宮承柏這時候就有話說了:“年年都是舊玩法,早沒甚趣味了,不如祖母指點孫兒一個好玩的去處?”
“你呀,”老夫人笑着作勢打他,“也這麽大了,成日琢磨玩的去,不如給你早早娶了新婦,收收心才好。”
他不樂意,牽了擋箭牌:“二哥都沒娶呢,我急什麽。”
宮蓮又來插嘴試探:“二哥的媳婦兒,只怕祖母早早就在相看了吧。”
有心的偷瞧一眼內定的通房奚容,沒看到她有什麽反應。
“祖母看再多有什麽用,也得你二哥喜歡才是。”
老夫人确實考慮起了為宮秋庭擇婦之事,但既要門當戶對又要他喜歡,實在要細細挑選。
宮承柏也興致勃勃進言:“有懷閣如此冷寂,定要性子熱鬧些的嫂子才好。”
老夫人點頭:“有懷閣确實冷寂了些,你們得空去看看也不錯,兄妹之間是該處一處。”
有了老夫人的金口玉言,宮蓮心裏就悄悄打算起了和孫絡雲去有懷閣看梅,去年撲了個空,不知今年怎樣。
說到有懷閣冷寂,老夫人就想起來今日要回家的丫鬟奚容來了,這才讓她上前來回話。
奚容小步上前說了幾句宮秋庭日常起居之事,接着就是拜謝老太君寬慈,準她歸家。
老夫人看着堂下纖柔袅娜、皮肉淨麗的丫鬟,只覺得這姑娘出落得越發好了,難怪宮秋庭喜歡。
宮秋庭除了只要這一個丫頭伺候,多了一個不要,只說看不順眼用不慣,但這點怪癖也沒什麽,不耽誤他娶新婦上朝堂就是。
她不是沒擔心過這麽出色的樣貌會牽走孫兒的心神,起初也派了人盯着。可久看下來就曉得這丫鬟是個聽話老實,不耍心眼的孩子,把宮秋庭照顧得宜。
孫兒這麽些年只當她是尋常丫鬟,從無狎昵,不落課業,老夫人也漸漸安心,撤了盯梢的人手。
往日私下叫奚容來問話時,她總得旁敲側擊一番,然而這許多年也都沒有成事,老夫人越發放心這丫頭,就是疑心孫兒,把他叫來一問,索性只是不開竅罷了,兩個都是乖孩子。
老夫人照舊要問:“你在二公子房中伺候向來不錯,今日家去,閣中可需另派人照顧?”
這其實問的是宮秋庭要不要。
奚容答:“二公子怕新去的丫鬟不懂他的規矩,只讓吉光先看着。”
“唉,左右也就這幾日,你早去早回就是,等回來了也多勸他這段是時日謹言慎行,最好是別再出門亂跑……罷了,我親自使人過去和他說。”
老夫人有此一說,蓋因中正官即将抵達荥陽,宮秋庭也該承父志,做好入朝為官的準備。
這話雖未明說,但廳中人多多少少品出點由頭,宮蓮就更高興了,二哥既然要安生待在家裏,那這回她帶人上山就不會撲空。
在入朝之前定是要先成家的,若促成了孫絡雲成了她的嫂子,那她也能借機攀上孫家嫡子,大夫人過身了,她的婚事握在老太太手裏,未必會有多好,照周姨娘說的,還需自己多籌謀才是。
老夫人又說了幾句別的,就讓奚容出去了,蠢蠢欲動的宮肅陽還沒說話,暫不好走。
出了門的奚容一身輕松,來到門房處,就聽見幾個人圍在一塊,語氣驚恐地在說着什麽事,見到她來了,一疊聲地叫“奚容姑娘”。
她便多問了一句:“是發生什麽要緊事了嗎?”
出來一個機靈的小子說道:“也不是什麽大事,就是一個管炭的小管事,昨日出城遭狼給叼走了,大家夥去找人的時候,身子都咬碎了半邊,死得凄慘。”
有人啐他:“好好說,弄得這麽血腥別吓着奚容姑娘。”
奚容确實被吓到了,忙問:“管炭的王良?”
“正是,”那小子撓撓脖子,“反正就是這麽個事情,”
她有些驚疑不定,懷疑這事莫非和宮秋庭有關,但轉念一想,王良罪不至此,公子也不是那種兇殘暴戾之人,不可能因自己的一個女婢被人打聽了就要了別人的命。
或許只是意外吧。
奚容這麽想着,就和門房辭了別,賃了一輛馬車離開了。她家在荥陽城北,要橫跨一整座城才能到。
當年奚容的阿娘得回了自由身,就嫁了城北的奚大揚。
奚容長到了九歲時遇到了言清先生,彼時先生就住在對街,清貧落拓,奚容大抵算得上是第一個聽他想法的人。
她向往着言清先生話中女子也能成就自己事業的模樣,只可惜沒等到她能施展的時候,奚容的娘親就把她賣進了宮家。
對此,奚容是有怨的,好不容易脫了奴籍,怎麽還要往回走。
但那年她爹得病過世了,弟弟身子又不好,藥每天都要吃,家裏沒有進項,只能把奚容賣回了宮家去。
隔着及肩的圍牆能看見積着殘雪的小院,屋門已經打開了,劉氏在柳樹下正用開水燙着一只拔了毛的雞。
作者有話說:
宮大下章出現,還是個小可憐感謝在2022-03-31 09:48:06~2022-04-01 14:35:58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快樂小羊向前沖 28瓶;Rare.、竹林第九閑 5瓶;YZyyy、claire!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