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安置

萬嬷嬷手腳很快,晚飯前就把消息帶回來了。

“夫人,當年埋……時老奴也跟着去了,還記得在什麽地方,但找了一圈,皆不見嬰孩的屍骨,周遭也沒有泥土新翻的痕跡。”

聽完萬嬷嬷的話,老夫人又恍了一瞬,當年大兒媳生雙胎的場景依舊歷歷在目,頭胎生出來的孩子面色青紫,弱得探不到呼吸,接生婆當即說這是個死嬰。

誰知大夫人那頭的接生婆又傳來一陣驚呼,只說還有一個。

裏面還是生個第二個,大孫子的襁褓就抱了出來,老夫人忍痛看了一眼,孩子确實什麽反應也沒有了,讓老大夫來看過,也只說是個死嬰。

之後又是讓萬嬷嬷反複拍打後背,皆不得用,看來這死胎已成定局。

裏頭的大夫人生着,老夫人又是傷心又是無奈,自己好好一個大孫子怎麽生下來就夭折了呢,但幸而還有一個,只能一意虔誠念佛。

又是折騰了半個時辰,第二胎生下來總算是還活着,也會哇哇地哭,老夫人心底巨石總算落了地。

之後和大老爺一商議,讓萬嬷嬷将死胎抱到宮家墓園外的荒地裏草草埋了。

大夫人緩過來後,看到自己身邊只放着一個孩子,衆人都說她只生了這一個,可她卻記得自己明明生了兩個,非要起來找另一個。

之後無論誰怎麽勸說都哭鬧不休地要去找自己的另一個孩子。

老夫人和大老爺無法,只能告訴她大的那個生下來沒能成活,偏她又不信,鬧翻了天去,後來便半瘋了。

十幾年過去,那老大夫都死了,接生婆雖還在,但确實抱出來就是這麽情況。

如今看來,母子連心,那孩子應是有些怪症,但并沒有死。

宮秋庭瞧着老夫人陷入回憶中的神色,他不記得自己出生時是怎樣的混亂,但也問過萬嬷嬷,如今也能猜到裏邊的陰差陽錯。

“上天到底是眷顧宮家的,兜兜轉轉,這不又回來了,”他安慰道,“以後我也會好好護着大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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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夫人含淚點了點頭,又怒聲問下頭的萬嬷嬷:“那倆混賬帶來了嗎?”

“人帶來了,就在院外候着。”

宮秋庭說道:“先打三十杖,再提進來回話。”

“是。”

木杖打在肉上的聲音沉悶,凄厲的叫聲也被布巾堵在了嘴裏,什麽也沒傳到東廂房去。

這時去給阿松看診的大夫打東廂回來了,宮秋庭借故離開了花廳。

今日早些時候,自花廳出來,奚容就敏銳地察覺到阿松正處于極度不安焦躁的情況中。

她實在有些心疼他這樣的狀态,便一路牽着手,和他說道:“阿松,你以後要有家人了,開心嗎?”

外頭的雪色茫茫,像他現在迷茫的狀态,他知道家人是什麽,但不知道自己會有這些。

他就這麽赤條條地長大,被賣來賣去,幹完了活等着主人喂幾口剩飯,然後就活到了今天。

奚容覺得自己得慢慢勸他接受宮家的一切:“阿松,我對你好嗎?”

他看她,點頭。

“剛剛屋子裏的老夫人,會對你更好,你別怕他。”

比她更好?

視線從未從她臉上移開,他忽然有點不大開心,但又根本想不太複雜的事情。

奚容沒等到回答,又想說什麽,後頭有腳步聲響起,是吉光快步追了上來。

“少爺讓我來給他披件厚點的。”說着要将一件玄色的大氅披到他的身上。

被他避開了,奚容只好接過幫他披,這回他倒不躲了,乖乖讓奚容把帶子系上了,吉光在一旁看着,若有所思。

将人帶到東廂,已經有人進進出出地收拾了,見到都喊“奚容姑娘”。

老夫人院中的人都懂規矩,并不去看她身邊的阿松,老夫人沒有昭告之前,大家只當不知道。

将阿松按坐在東廂房內的黃花梨官帽椅上,瞧着他左挪又讓的很不自在,奚容重又握住了他的手,低聲和他說着這屋中的物事都是用來做什麽的。

女子芳容婉約,眸中宛如含水翠湖,更重要的是,阿松覺得,她握着自己的手,比棉衣還暖些。

他想起了自己隔着院牆瞧她的第一眼,就是覺得這人,和天地間一切都不同。

“這裏以後就是你家了,他們是你的家人,你想要家人嗎?”

他開口問:“你,也是嗎?”

奚容愣了一下,搖頭:“我不是,我只是下人。”

沒說幾句話,就有一溜提着食盒的下人魚貫而入,碗碟響動過後,屋中的圓桌滿是珍馐。

“先吃飯吧。”她将人拉到桌邊。

宮家的膳食自然比豆包、剩飯好吃,但奚容照顧人向來細心,怕他吃得太急,接過飯碗慢慢地喂他,力求等習慣了之後再讓他自己吃。

這時候宮家請的大夫也到了,給他看過之後,只說脾胃差,氣血不足,說了許多吃食上要注意的,又寫了些開胃健脾的方子,連身上的傷也都開了藥。

阿松呆坐在錦緞鋪就的床上,又是一萬個不自在,害怕自己不知怎麽就把這麽漂亮的地方弄髒了。

忙過一陣,冬日的太陽偷懶得早早下山了。

奚容送走了大夫,回來見他僵坐着,這人大多數時候像個木人一樣,話少,更不會有什麽表情,說來她還沒見他笑過,能感覺到他的不安,卻感覺不到他的高興。

奚容搬了繡凳,坐旁邊逗他:“笑一笑好不好?”

她忽然想起跟着飯菜送進來的還有一疊糖粉雪藕,便端過來喂了他一塊。

恰到好處的細膩甜粉入口,阿松的眉頭很快就放松了下來。

原來他喜歡甜食。

奚容暗樂,卻不給他第二快,說道:“你笑一笑我就給你。”說罷還端起那盤雪藕在他面前晃了晃。

那一小塊很快就被他咽了下去,對那股甜味的念頭更加強烈,奚容的身上也有這種甜味,他傾身想嗅一嗅對比一下。

她以為他要過來搶,将碟子舉遠,俏皮地說道:“不給。”她心中還未将阿松放在不可戲弄的主子的位置上。

阿松一愣,靜默了一會,努力地抿住了嘴角。

那一點弧度沒有逃過奚容的眼睛。

“阿松,不是這麽笑的,我來教你。”

她星辰似的眼睛眨了眨,接着綻開了一個大大的笑容,原先精致的面容變得盈盈飽滿,顯出幾分稚氣活潑來。

阿松看着眼前燦然如春花的少女,呆病更重了。

奚容的手在他面前揮了揮,有些不滿,幹脆伸出手指将他的唇角往上撐,顯出了彎曲的弧度。

她笑着說道:“阿松,笑的時候,嘴角是往上走不是往裏收啦。”

阿松回神,感覺到臉上的細滑指尖,他将話聽了進去,嘴角努力牽了起來,看着确實像是在笑。

奚容還準備再教,有清動微涼的聲音突然自隔開裏外間的紫檀嵌琺琅福壽紋屏風後傳來。

“是我來得不巧。”

宮秋庭已轉過屏風,看向床邊姿态親密的兩人。

奚容沒想到宮秋庭竟然在這時候過來了,也不敢去想他聽去了多少,忙收回了自己的手指,站起來規規矩矩地喊了句:“公子。”

他意味不明的晲了奚容一眼,眸底有星火殘漏。

看過病的大夫并沒有回去,而是去了老夫人的屋子說了些阿松的病情,又給老夫人請了脈,宮秋庭便先往這邊過來了,沒想到就聽見了這許多的俏皮話,還要那親密的舉止。

三人都是無話。

宮秋庭任這屋中安靜了一會,才問:“大哥可還習慣此處?”

阿松自然不可能答他,還是奚容回的話:“阿……大公子還未習慣,奴婢會慢慢告訴大公子的。”

他似才知:“梨兒今晚要待在這屋?”

這,老夫人的意思應該就是暫時讓她陪着阿松吧,今晚應是不能走開的,但是迎着二公子的視線,她忽地有點不敢承認。

宮秋庭上前,蓬萊香的氣味萦繞了上來,他眼兒似初春半化的湖面,碎冰浮動光暈,這雙眼下的人默默低頭跪了下來。

視線變低,從他白皙膩理的脖子,一路到革帶收束的窄腰,最後她只看得到苔煙落照色的袍裾。

公子在生氣,奴婢不能忤逆,只能低頭請罪。

阿松拉了拉她肩上的布料,想讓她起來,卻被宮秋庭拿開了手,他将那碟糖藕塞到了阿松手裏,才半蹲下來看奚容。

“梨兒規規矩矩睡在外間,別打擾到大哥,明日我來接你,知道了嗎?”他的聲音像在哄人。

奚容耳際的碎發被他微涼的指尖繞着耳廓劃過一圈,別到了後邊去。

她垂下了眼角點點頭,才被宮秋庭從地上扶了起來。

“還有,他不叫阿松,他叫宮椋羽。”

奚容忙又應了聲“是”,看來宮家已經确定了阿松的身份了。

那邊問完了大夫的老夫人也過來了,宮秋庭和奚容自然讓到一邊去。

後邊跟進來一水送冬衣的,城中最大的裁縫鋪掌櫃進來給阿松量尺寸,老夫人只讓他們先候在大廳。

挑揀了一大堆衣裳,又和掌櫃商量着要把鋪子裏最好的料子用上。

等月鈎和瑩燭在旁邊勸着說大公子如今正要緊的是養胖,這衣裳做出來只怕就穿不上,老夫人這才作罷。

一群人是浩浩蕩蕩地來,又浩浩蕩蕩地走了,阿松陣仗見多了,終于慢慢地不怕了。

正堂院子裏的人被打得連哀嚎的勁兒都不剩,下人将繩索解了,任他們倒在雪地裏。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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