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掌嘴
春煙定了定神, 這是總歸是大公子的主意,自己只是個傳話的,能有什麽罪過, 想是這麽想,但腳下的步子已經帶了踟蹰。
奚容怎麽會給她猶豫的機會, 揪着她的手腕就往外拉,這丫頭三番五次地算計自己,奚容并不打算善了, 找到機會定是要報回來的。
“公子,人帶到了。”
奚容将人帶來,宮秋庭已經在旁邊的靠背欄杆上坐下了。
“嗯,掌嘴吧。”他瞧着結冰的荷塘,漫不經心說道。
奚容和春煙都沒反應過來, 宮秋庭一個寒涼的眼神抛向奚容、
春煙忙撲通跪下:“公子, 奴婢只是聽從大公子的命令辦事啊, 求公子饒恕。”
“要本公子教你嗎?”聲音裏帶上了不耐煩。
奚容應道:“不用……”
宮秋庭從未讓奚容教訓過誰,但她是見過萬嬷嬷等人教訓過伺候出差錯的小丫鬟的,對此并不陌生。
她擡起手, 皓白纖細的腕上銀镯輕轉,手掌落下,春煙悶哼一聲, 仍是不住求饒。
巴掌聲接連響起,主子卻嫌不夠清脆,漠然問道:“她還有空檔求饒,可是你怕打疼手, 收了力氣給主子辦事?”
在外人面前, 宮秋庭從不喚她梨兒。
“公子恕罪。”她搖頭說完這一句, 咬牙使出了更大的力氣,春煙臉上立刻泛出了紅痕,逐漸滲出血絲,奚容的手也痛麻一片。
不知打了多久,掌下的春煙有些跪不住,幾乎要軟倒下去,但她怕主子沒出夠氣,接下來又更重的刑罰,是以連暈過去都不敢。
奚容雖想教訓她,但沒打算以這樣直白幹脆的暴戾方式,施暴并不能讓人感到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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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張已經血紅、狼狽的臉在奚容眼前逐漸失真,她憑着本能揮動手,想要逃離由她進行的施暴現場。
盡管她知道,自己只是替宮秋庭行罰,春煙現在受的是主子的怒火。
這又豈止是處罰春煙,不過殺雞儆猴,也要給她教訓警醒罷了,奚容心中惱恨,她明明沒有犯錯,偏也受了這無妄之災。
“夠了。”他終于開了尊口。
奚容心神走失,沒聽到宮秋庭的吩咐,仍舊麻木地揮手,直到肩頭感覺到輕微的壓力,她才有魂魄附體之感。
低頭看到春煙吓人的臉時,奚容吓得後退一步,垂落的右手在袖中不住地發抖,這麽血肉紅爛的一張臉,是她打的……
宮秋庭捏着她脆弱的後頸,擋住她想跑的步子,目光卻看向春煙:“你既然送了信來,話早點帶回去,我大哥才會放心。”
春煙跪得如風中柳,恍惚地應了句:“是。”
接着奚容頸上修長的手慢慢摩挲,宮秋庭似情人在她耳畔低語:“大哥讓你給他個回信,你現在便好好回了他吧。”
“是……”奚容抖索着唇,“春,春煙姑娘,奴婢此生只視二公子一人為主,煩請告知大公子另擇忠仆。”
他尚不滿意,聲音帶着翅兒一樣的輕盈:“還有呢?”
奚容眼眶開始發熱,顫聲說下去:“還有……望大公子勿要再來攪擾,奴婢伺候大公子是老夫人吩咐的分內之事,沒有別心,求大公子賜個清淨,饒了奴婢。”
宮秋庭看向春煙:“可一字一句記清了?”
被目光掃到之人深深伏低:“奴婢記清了。”
“把話好好傳回去吧。”他這時方泛起笑意,眼中明滅潋滟,顯出女裝時才有的銷魂攝魄,說罷握上了奚容發燙的手。
她火辣辣的手,像突然觸到了一塊冰,忍不住瑟縮了一下,而後被他抓得更緊,被扯着往有懷閣的方向走。
“第一回 教訓人就成這樣了?是公子以往把你護得太好,”宮秋庭牽着奚容的手在雕欄畫棟的長廊間穿行。
“還是說,你本就有意,才這麽大反應,覺得對不起大哥?”
又是這樣,一層又一層的試探,奚容應付得心驚膽戰,疲倦不已。
她踉跄走着,撞到一下快突出的地磚,若不是宮秋庭拉着,已經跌倒在地,可也不想再走。
他察覺到手臂一扯,回過頭去看,就見到蒼白着一張小臉的人,唯眼睛明晃晃紅了一圈,本是一身明豔衣裝,卻失魂落魄的,瞧着煞是惹人憐惜。
“不過是讓你罰個人而已,就吓成這樣,不堪大用。”
話裏還是看不上,語氣卻軟了下來。
可這一句話讓她心底涼意更甚,奚容發了狠,揮着手臂要把他甩開,喊道:“我就是這樣一個廢物,為何還把我趕出宮家去吧!”
宮秋庭眼底劃過幾分訝異,又很快隐去。
不過幾個巴掌而已,他沒将那丫頭打發去私牢裏,已是大恩德,其他主子發落奴婢時她不是沒見過,怎就對他露出這種驚懼的眼神。
他心底蘊着火,頭次認真覺得自己太寵着奚容了,當下撒了手,把人丢在了後面,由她自己把事情想清楚。
之後奚容跟回來一直無話,但面無異色,宮秋庭也就随她去了。
晚間無人守在外邊,他自那壓祟荷包中取出一張紙,展開是一幅雪松美人圖,畫中人顯得毫無靈魂,失了真一般的空洞,但衣裳他記得,是奚容冬日常穿的淺色襖子。
這是今日宮盈給他的,說是奚容的畫像,是孫家的絡玉小姐特意讓奚容入畫,為她畫下美人圖。
那日奚容走得急,今日讓二哥代為轉交。
他點頭答應了,随手放在荷包裏,現在才想起拿出來看。
隆冬雪後,少女坐在又涼又硬的石凳上,顯得身影伶仃,畫這樣一幅定花了不少時辰的,沒有墊子的石凳冬日裏坐久想必十分遭罪。
孫家小姐讓她僵坐在雪地中的嗎?
宮秋庭半阖的眸子微眨,就着燭火将畫燒了,把貍兒抓到了碧紗櫥裏去。
結果摸出了一床的貓毛,眼見這床是沒法睡了,他下樓去敲奚容的門,可好久無人理會。
宮秋庭耳力極好,聽到房內隐約壓抑的啜泣聲,最後生氣歸生氣,到底沒有闖進去,而是換了另一邊的房間囫囵睡去。
白日裏受罰之後,春煙捂着狼狽的臉回了院子。
老夫人的屋前沒有幾個人了,她上前打聽大公子可還在裏面,得到的回答是讓月鈎姐姐送回去了。
答話的小丫鬟看她一臉的傷,想問什麽欲言又止,總歸這姑娘是撞了哪位主子的晦氣,現在正頭主子還要來問,她還是少沾這樣的下人為好。
走回東廂,凝玉見她進來,急急問:“你這是去哪了啊?”
等看到春煙臉上的傷,吓得驚叫了一聲,着急忙慌地就要去找藥膏。
凝玉一邊找一邊念:“這大年初一的,犯了多大的錯值當這樣打啊?”
春煙喃喃道:“是二公子讓奚容打的。”
凝玉沒聽清,問“什麽?”春煙忍着臉上的疼,又重複了一次。
她就僵住不動,話也梗住了。
這時宮椋羽從屋內走到廳中,見到她臉上的傷,漾出幾分疑惑來。
春煙避開凝玉要給她擦藥的手,說:“凝玉,你先出去,我有話要禀告公子。”
“可是你這傷……”凝玉想在堅持,但宮椋羽已揮了揮手,她只好出去了。
春煙迎着他的目光,麻木又含混地将奚容的話重複了一遍。
她自覺陳述清晰,殊不知面部腫脹口齒不清,連說好一句話都是勉強。
且眼前總浮有血色,奚容厲鬼般在眼前晃,話語哆嗦又含混,怎麽可能将話傳好。
宮椋羽聽罷皺眉,不太懂是什麽意思,只能直接問:“她願意和我去幽州嗎?”
春煙搖了搖頭。
他沉默了許久,精致的眉骨也帶着失落,“你能把,她說的話都寫給我嗎?”他問道。
奚容說了這麽多聽不懂的話,但他想先記着,等将來說不定什麽時候就明白了。
宮椋羽不想錯過她的半個字。
春煙目光閃爍躲避,這有什麽值當寫的,一腔真心錯付的戲碼罷了,這傻子不知道,他現在不懂是好事,非要記下來以備日後戳心窩子。
但想歸想,主子的命令她不能不遵,轉念一想,讓他記得深刻些才好,到時兩個人一塊恨上。
照宮肅陽的想法,讓這對兄弟再沒有法子和睦相處。
春煙忍着恨意忍着臉頰上的痛,一筆一劃寫完,呈給了他。
宮椋羽捧着看向還不認識的字,問道:“可有遺漏?”
她看了一遍,經過潤色的字,确實句句戳心,才說道:“并無遺漏。”
宮椋羽悉心将紙疊好,妥帖收進了懷中按了按。
話已說完,他将問過凝玉之後,找出來的上好玉器賞給了春煙,才讓凝玉進來繼續給她上藥。
奚容依舊早起,今日是大年初二并不走親,但一大早的小厮就來傳話,說是她的母親劉氏來求見,現正在後門巷子裏等着姑娘。
這時候繞了大半個城找過來,奚容恐是她弟弟出了什麽事,忙和宮秋庭請示過。
宮秋庭夜不成眠,盯了她紅腫的眼睛好一會兒,才準她出去,奚容行了個禮,步子匆忙地下山了。
宮家後門的避火巷子裏,紅漆的門開了一道縫,奚容自門內道:“阿娘,且先進來,怎麽來得這般急,可是發生了什麽事?”她走得急,還帶着點小喘。
劉氏捏着包袱邊,有些拘謹地進了小門,此處偶爾有小厮進出,奚容把人拉到一堆雜亂盆景的後面。
她支吾不言,奚容峨眉輕蹙:“到底怎麽了?”
“這個,是給你帶的。”劉氏把包袱塞給她。
奚容打開,裏頭是油紙包着的臘肉,在竈上熏得黑不溜秋的,有一塊被輕刮開看了成色,金紅和暗紅的分層帶着油脂的剔透感,讓人忍不住咽口水。
昨日的沉悶情緒一掃而空,她笑着說:“辛苦阿娘了,這肉佐飯定是很香的。”
劉氏見她心情好了,斟酌着開口:“咱平頭老百姓過個年的,誰家不盼着有口肉,有口飯地過呀。”
不錯,大抵年關裏,更能體悟這種人間煙火的可貴,劉氏的關心,是她現在急需的一份溫暖。
“阿娘,辛苦你走這一趟。”她清泠的嗓音溫柔和緩。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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