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人非

一大早天還微亮, 砸門聲就響徹了整個正院。

門房揉着眼睛過來,開了一條縫罵道:“天大的肥膽,敢來鬧宮家的門。”

白石一拳捶在門上, 将玉佩排到他面前:“睡醒了嗎?大公子回來了,速速開門!”

拳風和門板的回震終于讓他清醒, 見玉佩先是一愣,再是一驚。

仔細看來人,門房的都要練雙過目不忘的眼, 認出這确是兩年前和大公子去幽州的白石。

門口不遠處正伫立一駕馬車,旁邊守着的正是白墨,并一個沒見到帶劍小厮,身後跟着幾十人的帶甲兵,後面是麻繩綁着連片帶血的鞑子。

血滴了一路, 早起掃街的看到那連片的鮮紅只怕會被吓到。

鞑子兇猛, 被王将軍發現之前已經連屠了好幾個村子。

這些異族人遇見靖朝軍, 就沒想活着,都是拼了命地殺,能抓住的都是受了重傷, 卸掉下巴手腕的。

那一路的血也是個提醒,再之後鞑子屠村的消息一起傳出,讓荥陽百姓知道危險就在不遠處, 平日無事莫要亂走,懂得自危。

門房的被那微寒漆黑鐵甲和後面沖天的血腥味吓到頭一縮,忙把門打開:“大公子快快請進,小的腳程快, 先去傳話!”

馬車碌碌進門, 白石又補一句:“快去把荥陽最好的大夫找來。”

“是!是!”

春日的晨光仍夾着薄霧, 堅壁的馬車直行駛入了二門,車簾才緩緩掀開。

門房穿過了話又緊步出去了,正看見大公子被人扶着,從馬車上下了來。

遠看霧氣未散,刀鋒山岳般的輪廓已教人心驚,那雙寒星般的眸子不為霧氣所掩,直射過來,半點沒有傷重的虛弱黯淡。

門房脖子一縮,趕緊行禮,才敢匆匆離去。

大公子去幽州時他還記得,如一杆瘦竹,如今也不知什麽靈丹妙藥養的,已是英武赫赫,不可逼視。

老夫人沒想到大孫子回來得這麽突然,竟還受了傷,忙不疊地就過來看。

看到他胸口衣衫一片血跡,步子不穩暈了一下,憂心忡忡地問是何情況。

白墨在一旁細細說了鞑子潛入之事。

老夫人聽得心驚肉跳,又看看幾乎要認不出來的孫子,連連嘆道:“去了一趟幽州,是真男兒了!”

等了不多時,大夫已經過來,幫宮椋羽細細處理起胸口的傷。

大公子是舊主,凝玉自然也就跟過來看,一進來就嗅見了濃烈的血腥味。

再看見床上那面不改色,如淵似海的男人,不禁微微屏息。

她原先覺得大公子和二公子長得像,前幾天剛見二公子回來,印象還深,如今一比,氣質實在大有不同。

那八分相似被滌蕩一清,站在一起輕松就能認出來,一個是湛然神君天上月,一個是深沉危骘海中蛟。

又叫一杆威風八面的鈎月玄鐵立在床邊。

沉黑冷凝的長!槍別無矯飾,槍尖金石寒芒鋒銳畢現,有勃勃殺氣湧出,氣弱之人都不敢靠近。

凝玉在後邊縮着脖子偷瞧。

衣衫撥開,老夫人看着那血肉模糊的傷,心疼不已。

直言要帶回來的鞑子盡可殺了,挂到城牆上去,院子裏因此鬧出了好大一通動靜。

宮椋羽一路至此才發了話:“祖母可安好?”

是微微沙啞的聲音,像上好的墨錠洇入水中,翻卷着無聲而沉厚的張牙舞爪。

只這一句,老夫人竟被安撫下來了。

看着身高腿長,軒昂偉岸的孫子,那頂天立地的氣勢比之兩年前的貌麗體弱讓她安心不少。

“好,我好吃好睡的養着,倒是你,高了壯了,看着也機靈了,祖母很開心,”她含淚坐在一邊,

“現在看你能自立,祖母也高興,從前是為了照看你,現在你住東廂也逼仄,祖母給人另收拾個安靜的院子出來給你養傷,凝玉也是你先前用的,這次也派給你……”

她絮絮地說着事情,宮椋羽并不插話,烏黑深邃的眼眸低垂,對老夫人的安排并無異議。

凝玉聽到自己的名字,軟着腳脖子出來行了一禮,說實話,她打看到大公子的第一眼就有些害怕。

他整個人好像徹底改換了,和臨別時揣着熱豆包滿心期待的人一點都不像。

只希望老夫人多派幾個可靠得力的丫鬟,不然單她一人,凝玉都疑心自己單獨在大公子面前能不能站得住。

然而大公子這時候卻說話了。

他久住在佛寺,軍營也只在習武演練之時去,不喜歡這麽多丫鬟圍着伺候,一個換藥傳膳的就夠了,其他的由小厮做。

這怎麽行,凝玉暗自咬牙,她可不敢一個人這麽對着脫胎換骨、氣勢迫人的大公子。

鬼使神差地,她似遺憾地說了一句:“可惜二公子出發得早了,若晚幾天,還能見見現在的大公子呢。”

老夫人點點頭:“很是,就這麽幾天,前後腳的,也沒能見上一面,不過從前伺候你的奚容倒是留下了,你可還記得?”

宮椋羽幽邃的厲目掃了眼凝玉,思量她這話是有心還是無意。

可嘴已經先張了口:“記得,她如今就在家中?”

“是啊,秋庭去抓反賊不方便帶着,就留她在閣上守着呢。”

“她,既是閑着,”宮椋羽緩緩說着,忽略心中萬裏冰原碎裂成天塹,

“就不讨老夫人手下幹活的丫鬟了,讓她過來伺候就是。”

老夫人沒想到他還記挂這個丫鬟。

一想也是,奚容是個能幹的丫頭,又是孫兒的救命恩人,宮椋羽剛找回來時性子不安,也是她伺候好的。

這丫頭幹活十分盡心,也應是熟谙他的習性。

再看青嫩浮躁的凝玉一眼,畢竟大孫受着傷,一個人恐有疏失,多個人照顧精細寫是應該的。

而且奚容是秋庭的貼身丫鬟,平日裏也可以多說說秋庭的事給椋羽聽,等秋庭回來了也能告訴他大哥的情況。

相處甚少的兄弟二人多點機會互相了解。

眼見老夫人還在猶豫,宮椋羽深俊的冷目低垂,若她不同意,也不打算再堅持。

誰知她到底是點了點頭,拍板同意了:“如今秋庭不在閣中,她也是閑着,就讓她和凝玉一塊兒伺候着吧。”

宮椋羽沒再說話,微繃的腰身卻松下來,緩緩壓回了枕席上。

剛才好似只是随口的一個要求,似乎老夫人讓不讓奚容下來,他都不大在意。

凝玉則是眼前一亮,沒想到真的成了,她對此事積極,主動開口領了這樁差事,上來找了奚容。

奚容聽見宮椋羽是受傷回來的,也深皺了眉。

一是沒想到他現在本事和膽子都練得這麽大;二是當年送去賠禮的信如石沉大海,不知大公子有沒有放在心上,現在開口讓她過去伺候,究竟是好是壞,她也猜不準。

沒見到宮椋羽倒率先見到了奚竹,他握着一柄長劍,守在院子口,原先清瘦的身形有了些韌竹的味道。

姐弟二人對視一瞬,奚容一時間不知如何開口。

還是奚竹先說了話:“姐姐,我也跟着回來了。”然後他微咧開嘴,清秀的臉上擠出一個笑來。

奚容心裏松了一口氣,複笑道:“嗯,回來就好,阿娘可還好?”

“她在幽州一切都好。”

“嗯,那姐姐待會再找你。”她不好讓院內的主子多等。

奚竹點頭,随着她擦身而過,目光随着她進了院子。終于不是躺着看到姐姐了。

走回熟悉的東廂,她還在猶豫着,凝玉就率先掀了簾子進去了:“大公子,奚容姐姐來了!”

奚容抿緊了唇,直接走了進去。

藥膏的味道未散,也并不見老夫人的身影,而是一眼望見了那個剛剛起身,身纏紗布的男人。

他冷淡藏鋒的眸子擡起,一瞬間就定在了奚容的身上。

像敏銳感知到了危機的小獸,奚容只覺得身子似過電般立在原地,往日的禮節一時沒記起來,忘了行禮。

她有些反應不過來的時候,人已經大步朝她走來。

記憶裏宮椋羽的樣子,是隔壁院中瘦弱可憐的縮在屋檐下的人,也有燈火裏單純天真地說自己要當少将軍的模樣。

但今日,那些過往似影子如煙般飄散了,取而代之的,是眼前這個俊昳奪目,但過分冷凝的男人。

和她的記憶一點對不上。

走近了才發覺宮椋羽已經這般高大挺拔,身影如遮天蔽日籠住了她,将她的舉動都壓在了眉峰之下。

“好久不見。”他像感嘆。

一語如高山粗粝的風雪撲面,奚容聽出了,他沒有半分久別重逢的欣喜,她的心沉到不見底的深處去。

“大公子。”她迎着壓迫感,低頭屈膝行了一禮。

宮椋羽好似沒有敘舊的心思,反而是沉聲說:“幫我把衣裳穿上。”

說罷兜頭擲來一件玄色的圓領袍,力道之大帶得奚容晃了一下。

将遮擋住視線的衣裳扒拉下來,她才注意到他上身只纏了紗布,腰身勁瘦起伏線條有力,胸膛肌壘分明,紗布上沁出些微血跡來。

奚容只看了一眼就不動聲色地避開了視線。

大公子現在看起來真是個貨真價實的習武之人了,和當年給他上藥時見到的,瘦骨嶙峋的模樣已相去甚遠。

再想想奚竹的情況,不禁感嘆落磬寺的大師真是厲害,奚家到底是欠了宮秋庭一個恩德。

她本以為過來能見到老夫人,說幾句話看能不能推脫掉此事,畢竟宮秋庭回來知道這一遭恐怕不好,卻沒尋好托詞。

其實也想問為何還讓她過來伺候,但話至唇邊又咽了下去。

千頭萬緒尚理不清,只好先盡了本分了,找到好機會在和宮椋羽說開。

奚容發呆的時間太長了,那道存在感十足的視線又掃了過來,她忙上前問:“公子,裏衣在何處?”

凝玉忙去找了出來,想了想,遞給了奚容,自己找了個借口出去了。

她做慣了這事,也沒什麽猶豫,拿着衣裳就往宮椋羽身上套,顧念他有傷不好擡手,還輕托起他的手臂,可謂無微不至。

指尖那點滴落在手臂上的溫度竟十分清晰,宮椋羽抿直了唇線,眉頭壓得更低,視線落在了鈎月槍上。

奚容看着有些微微緊繃起肌肉的手臂,瞪大了眼睛,心裏驚疑不定。

這是讨厭被挨到,所以想打她嗎?

大公子從見到她就沒有過一個笑臉,這回讓她過來,定是存着報複的心思!

奚容低下頭更加畢恭畢敬,等穿到外袍的時候連他手也不敢碰了,卻未見宮椋羽眉間褶皺更深。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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