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第71章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自關山月去世, 宋玠心性大變。
徐皎然離京這半年,他一改往日自命文人不願與人同流合污的清高做派, 開始出門交際, 廣結好友。他為人素來機敏,又頗為能言善辯。只要放下身段,輕易便在寒門新貴圈開啓了新天地。
寒門子弟初初雖勢單力孤, 但能在京城落下腳的,沒有庸人。況且寒門子弟多清高, 聚在一起情誼比世家大族之間利益往來要純粹得多。
宋玠如今頗為活躍, 原本默默無聞的一個人, 倒是引起了朝堂諸多矚目。
雖說之前因對太子刺殺關山月之事窮追不舍惹怒了女皇,但此人滑溜得仿佛入水的游魚,抓不到把柄, 便是徐慧茹有心給他難看, 也不能拿他怎樣。他的官位憑借着政績以及手腕, 依舊坐得穩穩當當,甚至還有往上沖一把的勢頭。
會看是非之人看以後,不會看的看當下。有眼力的自然能看出這去歲新科狀元的本事。如今他還沒成長起來,但可窺見來日成就斐然。
暗中拉攏他不在少數, 其中蕭佑瑭的勢力, 行動最為激進。
這日, 宋玠從大理寺下職歸府, 軟轎路過東城巷子口便被一群黑衣人給攔住了。
兩個轎夫驚恐萬分,只見轎身晃蕩了兩下,兩轎夫來不及張嘴尖叫, 眨眼便被人砍昏丢到路邊。轎子轟隆一聲落地震得人頭皮發麻, 宋玠一驚, 剛準備下轎便有一黑衣人從外掀了轎簾。
猝不及防對視一眼,那人确認宋玠在便手一揮,連人帶轎一并劫走。
許是覺得轎子礙事,中途幹脆扔了轎子,直接綁人。
宋玠被困了手腳,遮住了眼睛,就這般死豬一般呗扛着在空中飛。腳下輕飄飄的沒有落到的實地感,腹部也叫綁匪的肩膀頂得生疼。
宋玠悶聲不吭地忍了一路,快要落地之前,他張嘴直接把那口嘔了出來。
且不論扛着他的人是何種感受,跳躍的感覺終于停下。
宋玠:“對不住。”
黑衣人并沒有回答,回答他的是又一次淩空。
不知道過了多久,等他被人狠狠丢到地上,粗魯地解開了眼上罩着的黑布,宋玠才眯着眼睜開眼睛。
寬敞明亮的房間,從裏到外隔開了三出,此時一群人在中間的廳堂。
宋玠揉了揉生疼的肚子,擡首便瞧見了綁架他的主使之人。一個清瘦溫潤的中年男子,約摸四十歲上下。頭上戴着金冠,衣着十分華美。許是年歲在,兩鬓已生出華發,卻毫不掩他俊朗的面孔。
宋玠冷冷地盯着他,目光不掩質問,毫不客氣。
他如今在官場摸爬滾打,又在大理寺主管刑審,眼神很有幾分威懾。感受到宋玠眼神的戾氣,生怕宋玠有不當之舉會驚擾了自家主子,只見上首那人身邊立即有人上前擋住宋玠的目光,大聲地斥責他‘大膽,放肆’。
這聲一出,宋玠便收了視線,慢吞吞地從地上站起來。
蕭佑瑭消失在京城勢力中心已有十多年。如今卷土重來,除了兩朝元老,後起之秀基本沒見過他這個人。宋玠嘴上說娶了關山月在京城紮了根,實則上京城不過短短兩年半而已。自然不認得蕭佑瑭。
蕭佑瑭擺擺手,示意朱德友退下。
朱德友弓腰拜服,姿态極盡謙卑恭順,低着頭退到一邊站着。
呵斥之人是蕭佑瑭身邊伺候的老太監朱友德。說來,朱德友還是前朝的宦官,跟随蕭佑瑭從夏末朝走到現在,已經年歲不小了。此時向蕭佑瑭行禮,行得也是前朝的舊禮。宋玠瞥過去一眼,也注意到他的姿勢。
宋玠心中有些古怪,這謙卑的禮,總覺得在哪兒看見過。
當下并非他琢磨這些的時機,不過朱友德奸細的嗓音和面白無須的面相,以及陰柔矯作的行為舉止,太監的身份不言而喻。大周與這方便有明确的控制,宮外之人能有太監随身伺候的,除了皇親國戚,其他家族沒敢用的。
如此,他對上首蕭佑瑭的身份大致有了個譜。
宋玠拍了拍身上的灰塵,兩步上前,在蕭佑瑭三步遠的地方站定。視線落到蕭佑瑭身上,他突然靈光一閃,想到了一個人。
開口試探道:“……不知錦王殿下找下官前來,所為何事?”
“宋大人好眼力。”
蕭佑瑭端坐在四方椅上,背脊挺得筆直。天生一雙笑眼,不說話只淺淺注視着你,便叫人如沐春風。
“本王還沒開口,你倒是猜出來。”
宋玠立即躬身行了一禮。
蕭佑瑭擡了擡手,淡淡道:“免禮,宋大人,坐。”
宋玠從善如流,回頭,便尋了個椅子坐下。
他幼時曾聽過不少兩朝太子殿下的傳言,如今想起來,卻只有‘天資聰穎,慧極必傷’這八個字。蕭佑瑭是個怎樣的人,宋玠看着他,一點頭緒沒有。幾乎是同時,宋玠的心口突然砰砰砰地跳了起來。
是他疏忽了!
……大周還有這麽重要的一位在,他居然忘在腦後了!!
心裏怎麽驚濤駭浪,宋玠面上卻保持着安之若素。
丫頭端着茶奉上來,又悄無聲息地退下。
蕭佑瑭端起杯子,放在鼻下輕嗅,“本王早就聽聞宋大人少年英才,如今一見,确實是聰慧。”
才一面,毫不掩飾贊賞之意。
宋玠聞言眼睛垂下來,心還在震動,淡淡笑道:“哪裏,是他人謬贊了。”
“十八歲三元及第,幾百年也難出一個。是否謬贊,本王心裏還不清楚?”蕭佑瑭彎了彎眼角,很是和藹道。
出于謹慎,在将人擄來之前,錦王府自然不會不查清楚那人底細。宋玠的生平以及這兩年的遭遇,已然調查一清二楚。幼年喪父,母親羸弱親妹幼小,以一己之力扛起家中負累。
就在如此艱苦條件下,他年僅十八便三元及第了。這般難得的奇才,就是前朝以奇才着稱的張元福,也不及這宋玠。
不過可笑的是,他那個‘雄才偉略’的女皇姊妹卻沒放在眼裏。不親不管地遠着,心中不忿還打壓一番。這不,恰恰好便宜他?
不過他也知,別看此人出身寒門,性子卻極為高傲。否則入官場這兩年,從不屑于跟人虛與委蛇,只管門頭做事。若非關山月之事,怕是還逼不出這人。這般傲氣之人,為他所用,得本人心甘情願才可。
蕭佑瑭深谙馭人之道,這種人,單刀直入往往更奏效。
暗中打量了宋玠,蕭佑瑭突然開口:“宋大人,你對當今女皇的所作所為是何看法?”
這話一出,宋玠心口突地一跳。
蕭佑瑭卻從水汽中擡眼看向他,目光犀利且直接。見宋玠張了張嘴,而後不等宋玠話說出口又先一步截話道:“ 本王跟宋大人你推心置腹,希望宋大人也莫要拿空話搪塞本王,只管照實了說。”
宋玠要出口的吹捧之言一滞,頓了頓,神色不變道:“王爺這是何意?”
“你是聰明人,既然本王如此問你,想必你也領會了本王的意思。”
宋玠嘴角抿了起來,裝傻都不能。
蕭佑瑭看着他,越看越覺得這小子有靈氣。
他也是真心惜才,不管如今大業未成還是往後大業既成,求賢若渴是他對自己最基本的要求。打量着宋玠如此年輕,将來指不定會成他倚重之人,他又道:“明人不說暗話,本王希望宋大人能投入本王門下。”
“宋大人少年英才,本王甚是欣賞。”
身處高位之人如此一番話,若定力弱些的寒門子弟,怕被樂得找不着北。宋玠卻只覺得心中猛地一咯噔。猜想得到證實,與他和徐皎然來說,并非好事。
宋玠端坐在下首,沒急着開口。
他沒開口,蕭佑瑭只當他在震驚之中,并未開口催他。
屋裏除了錦王和幾個錦王重要的心腹,閑雜人等均被清除。袅袅的水汽氤氲了宋玠的臉孔,他低着頭心中卻在想,女皇也好,太子也罷,不足為懼。如今看來,主子登上皇位最大的阻礙,或許是這個沉寂許久的錦王。
“王爺太擡舉了,下官不過一個初入官場的毛頭小子。”宋玠站起來作了個揖,一幅惶恐的模樣,“哪裏值得王爺如此看重?”
蕭佑瑭對他的自謙有些不滿,他心中決定了,便不喜歡旁人唱反調。可轉念又想此子尚且年輕,心性傲,這般也可以原諒,“本王看人素來很準,切不可妄自菲薄。謙辭便不用再說了,空話說得太多反倒顯得虛假。”
他話說到這個份上,再推遲,就很不識擡舉。
蕭佑瑭一口将茶水飲盡,說:“本王這個人素來不喜歡繞彎子,本王說好自然是好。宋大人之才,本王是真心欣賞。”
宋玠似有些觸動,不知說些什麽,只低頭做沉思之态。
書房裏又恢複了安靜,除了一直旁觀的心腹彼此交換了個眼神。宋玠還低着頭,一時間沒人開口,屋裏安靜得只剩蕭佑瑭斟茶的水聲。
須臾,宋玠擡起頭。
“如何?”蕭佑瑭放下杯子,先前淺笑的眼睛此時深邃如墨,“本王不是個小氣之人,若為本王效力,不論權勢還是財富,本王不會虧待于你。”
“王爺,”宋玠一幅激動又下不了決定的樣子,“不如王爺叫下官捋一捋,思索清楚了,再與您答複可好?”
蕭佑瑭不滿他沒一口答應,但又做大方之态,便答應了。
回了府,宋玠便飛鴿傳書了徐皎然。
在與徐皎然商議之後,他接受了錦王府遞來的橄榄枝。蕭佑瑭這人不像徐慧茹,他喜歡跟聰明人打交道。聰明人能省很多事,宋玠為他辦了幾件事,很快就獲得了他對他能力的認可。
這段時日,事情都擠在一起了。
宋玠那頭剛穩定下來,徐皎然為徐浩然準備的禮物也終于抵達了京城。
徐皎然事先跟宋玠傳過書,囑咐他不要摻和到此事之中。這件事,便交給了莫涯。
莫涯自從那日認徐皎然為主以後,早就将一切跟徐皎然坦誠交代,十分衷心。他如今除了日夜荼毒徐慧茹的精神,私下一直與徐皎然保持着聯系,京城皇宮以及女皇的諸多情報,莫涯親自飛鴿傳書,從不假他人之手。
莫涯身處後宮,是後宮第一紅人。安插幾個人進西宮,易如反掌。
三個少年仆一進京城,莫涯便做了安排。除了青樓出身的少年禮儀過不了關,其餘兩少年順利進入西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