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打架
蕭初話音落下, 四周漸漸安靜下來,翻頁細碎聲和沙沙筆聲都在變弱直至消失,衆人就連呼吸都放輕。
目光開始彙集, 上百雙眼睛同時看過來,聚焦在被高舉的玫紅色信封上面, 還有霓月那張明豔清麗的精致臉孔上面。
霓月神色平靜,目光無痕,沒有表現出任何情緒反應,只是她從沒想過會發生這麽戲劇的一幕, 站在三尺講臺上的人是她爸爸, 而她被同學污蔑給人寫情書。
老霓手裏還拿着白板觸控筆, 板書寫到一半被叫停,其中一撇在白板上拉出老長一截, 很突兀, 老霓顯然還在狀況外,有些懷疑自己聽力:“……情書?”
——情書。
這兩個字再次被重複,雲則眉峰一揚,懶懶掀眼,目光掠過前排霓月背影,蓬松高紮的馬尾, 碎發散幾縷在後頸, 勝雪的白從綽綽發影間透出來,或多或少都有點惹眼。
霓月深吸一口氣, 正要開口否認這項莫須有的罪名時,桌底下一只發顫的手伸過來, 一把緊緊攥住她的手。
她轉頭去看, 注意到于柔柔低低垂着腦袋, 在抖的不止是手,周身都在輕瑟顫抖,眼眶憋着紅,盈滿的淚水好像随時都能決堤。
這是于柔柔在向她求助,霓月心裏瞬間明亮,那封情書是于柔柔寫的,如果她否認,就會繼續追查,直到查到情書的源頭為止,畢竟思原嚴打早戀——在思原,早戀一經被發現,雙方請家長到校,自行商量,必須有一名學生轉校離開,留下來的那一名學生也要寫千字檢讨再外加記過處理。
與此同時,于柔柔被她媽媽用鐵尺打掌心的記憶畫面沖入腦內,對于那次,她始終心有愧疚。
“霓月怎麽可能寫情書呢?”
老霓放下觸控筆和課本,雙手撐在講臺上:“她和一班的雲則同學都不認識,今天也是第一次一起上課。”
蕭初把信封輕飄飄扔在桌上,只拿信紙在手上,眼神饒有趣味,意味深長地說:“霓老師,我們都知道霓月是你女兒,但是校規就是校規,這封情書就是剛剛掉在我背後的,而我後面正好坐的就是霓月。”
這樣的說法俨然足夠讓在場的人信服,卻沒有人知道真相——于柔柔正前方其實是林琦,而那封情書掉下去角度略有歪斜,才會掉到林琦旁邊的蕭初背後座位上。
老霓持懷疑的态度,從講臺上走下來,再上臺階來到倒數第三排位置的過道中,耷着眉嚴肅看過來,直接點了名字:“霓月,蕭初手裏那封情書是不是你的?”
兩個班都鴉雀無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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霓月如鲠在喉,桌底下,于柔柔緊攥着自己的手在逐漸用力,骨節蒼白泛出冷青色,顫得越來越厲害。
鐵尺,抽打聲,撕心裂肺地嚎啕哭聲,記憶如湧,瘋狂地往霓月腦子裏鑽。
“霓月,我給你念念吧,看看是不是你寫的。”
蕭初抖抖手中輕薄信紙,輕笑一聲,開始逐字逐句念讀:
“你好,雲則同學,首先這是一封永遠不會送出的信,所以我可以暢所欲言。雲則同學,我想你永遠都不會知道我有多喜歡你,你甚至都不知道我是誰,我只是你衆多仰慕者中的路人甲,是為你吶喊加油的人群中最不起眼的那一個,但是我關注着你的一舉一動,我喜歡你在跑道上意氣風發的樣子,奪冠時的你像天上太陽,散發着萬丈光芒;我也喜歡你在升旗儀式上将五星紅旗揚出時的耀陽模樣,你是升旗手中最好看的那一個;我更喜歡你走在玉蘭樹道上與我擦肩而過時的樣子,雖然我從未在你眼中有過片刻的停留,但是那次我很後悔沒有多嘴提醒你一句,那個字念霓,霓虹的霓,而不是李子的李,是霓月啦,不是李月——”
“夠了。”
霓月平靜出聲,打斷情書沒有被念出的後半部分,“情書是我的。”
桌底下,霓月輕輕抽出被攥緊的左手,反過來輕輕拍在于柔柔的手背上,拍了兩下,以示安撫,然後她認命般站了起來。
“霓月,你沒辦法否認的,我剛剛念的那句你都在自爆。”蕭初把那紙情書伸臂遞向老霓所在位置,語氣誠懇,“霓老師,我可沒有冤枉人哦,您要是不信可以親眼看看。”
聽完剛剛那一段“深情表白”,老霓臉色已經鐵青,接過情書潦草看上一眼,視線固定,眉頭皺出一個川字。
“霓月,這不像是你的字跡。”
霓月和于柔柔兩人字跡相似,娟秀規整,沒有任何花裏胡哨的連筆書寫,如果不是對兩者字跡很熟悉的人,幾乎辨不出差別。
別人雖然辨不出,但是老霓絕不可能辨不出:“最後在問你一遍,這東西是不是你寫的?”
這是最後給她的一次機會。
霓月閉了閉眼,輕咬一下唇壁,重新睜眼,目光澄澈,聲音清亮地響在整間公開教室裏:“是我寫的。”
全場無聲嘩然,沒人敢說話,只有各自面面相觑用震驚的眼神交流。
林琦在這時候趁火澆油:“……霓老師!上周霓月還給雲則送奶茶呢,好多人都看到啦,是吧虞愛?”連忙用胳膊碰了碰虞愛。
虞愛立馬附和:“是啊,都在傳霓月在追雲則呢,所以不知道現在具體什麽情況,會不會兩個人已經在一起了?”
音落,後排一記男聲清冷的嗓音适時響起:“沒可能。”
衆人刷刷回頭,望向本次情書事件的當事人——雲則,他手肘擱在桌面,單手托腮,臉龐清俊氣質慵懶,歪着頭打量着前方站着的女生背影,毫不留情地拒絕:“首先,我不會早戀。”
“其次——”他頓了頓,腔調慢條斯理,“我不喜歡她,她壓根就不是我喜歡的類型。”
有人沒控制,嘶地倒吸一口冷氣,情書在課上被念出來給所有人聽,還被喜歡的人現場無情拒絕,這事就算擱八十歲躺在養老院裏,都會覺得丢人尴尬。
在衆人眼裏,霓月是貌美的清冷校花,學習又好,如巍峨高山上不可采撷的鮮花,平時從一堆狂吹口哨的男生面前走過,連眼睛都不會眨一下,何談表白被人拒絕,還當着這麽多人的面。
在被雲則無情拒絕的那一刻,霓月臉上微熱,恍惚間覺得似乎就是自己親手書寫了那封情書,而眼下的場面無疑被人剝開臉皮扇耳光,裏外都是火辣辣的疼,臊得慌。
“好得很,下課來我辦公室!”
老霓捏着那紙情書,甩手轉身往臺上走,步伐很快,由此可見當下的憤怒:“蕭初你坐下,剩下的課霓月你站着聽。”
蕭初回頭看一眼,洋洋得意,眼神幸災樂禍。
霓月當沒看見,低頭拿起筆,目光盯着課本,沒一會兒,旁邊推過來一張小紙條,于柔柔寫的。
【對不起,真的對不起,可是我真的很害怕,要是被我媽知道的話,我會被打死的。】
紙團被捏成一團廢球,輕推回去,霓月對上于柔柔通紅的眼睛,緩緩搖了搖頭——別再傳紙條了。
前方兩人細小的動作被雲則盡收眼底,他戲谑地勾勾唇角,覺得好笑,宋嘉閣把腦袋湊過來,低着臉說小話:“他媽的……霓月居然這麽喜歡你,那我現在還追不追她?”
雲則斜睇宋嘉閣一眼,沒說話,只伸手把他推開。
宋嘉閣厚臉皮地又湊過來,眼睛戒備地瞄着臺上講課的老霓:“但是你又不喜歡她,所以我應該還有可能的吧?”
徹底失去耐心,雲則伸手重重把宋嘉閣推開,沉着臉抛過去一個警告的眼神,你再過來試試。
宋嘉閣皺着鼻子虛比了一個拳頭要打人的架勢,很不爽的樣子,不過也沒有再去煩雲則。
下課鈴聲響,兩節語文課全部結束。
霓月合上書頁,筆別在封面上後把課本遞給于柔柔,柔和平靜的一句:“把我的書和筆帶回教室一下,我得去趟辦公室。”
于柔柔腫泛的眼很紅,有些發顫的手接過課本,視線卻牢牢固定在霓月臉上,細如蚊蠅叫了一聲:“霓月……”
霓月看她一眼,杏眸澄靜明亮,卻沒有再說一個字,腳尖一轉,從撒連排座位中往外走。
正好遇到也從座位中出來的雲則,兩人面對面擦肩而過,目光沒有一瞬的碰撞,霓月沒有看他一眼,他的視線掠過她冷然一張臉,然後投落在未知區域。
彼此間只有藍白色衣角不慎摩擦而過,卻無人知曉。
霓月走下階梯,窈窕清麗的背影,高馬尾随着步伐在腦後輕微甩動,發尾是自然卷翹的弧度,她把竊竊私語全部都留在身後,只當沒聽見,偶爾個別的會故意走在她前面,揚聲放肆地笑,說話毫無避諱。
“笑死,她被叫家長多方便,直接不用請,家長就在辦公室。”
“哈哈哈哈哈哈——!”
“被雲則當衆拒絕表白,真的好丢臉啊,你看她還高高端着那樣,也不嫌惡心。”
“……”
老霓的辦公室就在教室同層的盡頭,寬敞明亮,以屏風隔斷的辦公桌擺放得整齊,桌上多見擺着仙人球和豆瓣綠,十幾名老師共用這間辦公室,老霓的桌位在最裏面靠牆的位置。
霓月進辦公室的時候,老霓已經在坐在辦公桌前等她,一手握着保溫杯,一手拿着杯蓋,臉色鐵冷,面前擺放着那封被展開的情書。
來到桌前,霓月規矩站好,雙手垂放在身側,手指時不時扣一下指甲,半天都沒有等到老霓開腔,她也不敢說話,只看見老霓一口接一口喝保溫杯裏的濃茶,權當是在當酒喝一樣。
辦公室門口時不時露出幾張臉,鬼鬼祟祟,都在觀望情況,想看看老霓會怎麽處理這件事。
終于,老霓放下保溫杯,眉頭驟得死緊,抛出一句:“霓月,你到底怎麽回事啊你?”
“按照校規處理吧。”霓月聲音輕飄飄。
“你倒是說得輕松——”老霓氣得一巴掌拍在辦公桌上面,啪一聲動靜不小,惹得周圍老師頻頻側目,“你要我怎麽處理你?不管怎麽處理你都會有學生說我在包庇你,你可真是會給我找事啊你!”
霓月抿抿唇不說話,神色鎮定,這是她的選擇,所以不管什麽懲罰她都欣然坦蕩地接受,也沒想着讓老霓包庇自己。
“老霓同志,什麽情況啊?”旁邊一班的班主任司明探半邊身子過來詢問情況。
司明年齡與老霓相仿,平時休息日都會約着一塊釣魚,是同事也是釣友,無話不談,關系很不錯。
老霓心煩地拿手一指:“她給你們班雲則寫情書,在課上被其他同學撿到,還當着全班同學的面念!”
霓月濃密的翹睫輕扇一下,唇抿得更緊,目光依舊澄澈靜淡。
“噢喲不錯嘛,你女兒挺有眼光的嘞。”司明口氣輕松,“喜歡我們班雲則的小女生可多了去了,我都撞到好幾回給雲則送情書的。”
“滾滾滾!”
老霓連連擺手:“我正煩着,你忙你的去吧,你很閑是吧?”
司明樂呵呵地說:“這會還行,沒啥忙的。”
話音剛剛落下,一個男生慌裏慌張地沖進辦公室裏面,直撲到司明的辦公桌前:“司老師司老師司老師!!!”
司明斂了笑意,站起來:“什麽事情這麽慌張,慢慢說。”
“雲則和王堤陽在男廁所打起來了!都流血了!”
“什麽?!”
老霓語氣涼幽幽地補刀:“這下有事情做了吧?”
司明瞪老霓一眼,繞過桌子往外走,腳步匆匆,招呼那男生:“快快快,帶我去看看,雲則怎麽會突然和人打架……”
聲音漸漸遠去變小。
老霓拿起杯子喝了口茶,啧了一聲,又長長嘆了口氣:“我處理不了你,我去找年級主任過來處理這個事,這樣最公正。”
說完老霓就放下杯子離開辦公室叫年級主任去了,留霓月一個人站在原地等。
幾分鐘過去,沒等到老霓和主任回來,倒是等來司老師領着班上幾個打架鬥毆的男生回辦公室。
最前方的一位肩寬腰長,筆直的一雙腿包裹在藍色校褲裏,黑發淩亂沾着碎灰,本就冷漠的眉眼此刻帶着濃濃陰戾,右邊額角磕破流血,鮮紅痕跡順着冷白色頰颌線往下流,唇角一道小口子開着,往外滋着血珠,神情漠然,他停住腳步,面無表情站在司老師的桌前。
好巧不巧,霓月就站在他旁邊,一擡眼就看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