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六殿下(二)

早年,宋劣醉心于權力,雖被放養在偏遠行宮,但該做的事一樣沒少做。

分析宮中和朝堂上的勢力,拉攏朝臣,安插眼線,好不容易等到業帝駕崩,以為自己終于能回到宮中,施展自己的才華,與其他皇子們争上一争。

只可惜,倒黴催的,半途被人截殺,入宮之路,步步坎坷,血雨腥風不斷。

如今他雖然身份不變,但終究是換了命數,一切都變得順風順水起來,無論走到哪裏,都很搶眼。

內閣老臣蕭元思親自迎他入宮,排場不小,等同于昭告天下六皇子回歸了。

那些暗地裏對銀眷有想法的,都只能暫時壓下。

銀眷一回來,就享了宋劣半輩子都沒有過的風光。

不出一會兒功夫,岳麓街兩側旌旗遍布。以蕭元思為首的黨派中,有不少都是征戰過沙場的猛将。

大業皇室血脈這幾年來蕭條至極,皇子們一個接着一個離奇死亡,如今只剩下六皇子宋劣和七皇子韶則,所以蕭元思拼盡全力也得保住這點兒血脈。

就岳麓街到大業皇宮這麽點兒路程,竟然誇張地叫來了三千鐵騎護送。

蕭元思攜一衆老臣跪在銀眷的腳邊,烏泱泱的一大片,将食肆擠地連下腳的地方都沒有了。

排查完食肆裏的可疑人士,那站在六皇子身邊的人,蕭元思自然也要把把關。

他略略擡頭,看向站在銀眷左邊那位小丫頭:身量矮小,看上去只有十歲的樣子,他打從跪在地上開始,就聽到她十分不雅地打了三個飽嗝。

丫頭腳踝系一銀鈴,十分吵鬧。

梳着簡潔的垂挂髻,嘴角還沾着食物殘渣……

一雙眼睛倒是大而有神,卻一直盯着隔壁桌沒吃完的那半只燒雞。

“這位是?”

“侍女。”銀眷說道。

仿佛是為了證明自己真的是個侍女,這小丫頭十分不情願地給自家“主子”倒了杯茶,用力地砸在了六殿下面前的桌面上,茶水翻了一大半。

這是什麽态度?

不等蕭元思琢磨清楚,就聽到那小侍女中氣十足地沖着主子吼了一聲,“喝!”

底下跪着的衆人倒吸一口涼氣。

震驚過後,只剩下感嘆:六皇子在行宮究竟過的是什麽苦日子!連侍女都能騎到他頭上耀武揚威?

他這都能忍?

底下的人瞟了銀眷一眼,想看他當場發怒。

不料六皇子殿下根本沒有任何反應,像是早已習慣自己被這般粗暴對待,麻木了。

蕭元思有點兒心疼六皇子,想教訓一下那小丫頭,但轉念一想,六殿下自己都不生氣,他一個臣子,管的是不是有點太寬?

還是再觀望觀望,于是又轉移視線,看向另一邊站着的那位男子。

“這位又是?”

銀眷自己動手倒了杯茶,濾去了茶葉,拂掉了茶沫,随口道:“侍衛。”

蕭元思眯了眯眼睛,反正打死他都不相信。

方才不都抱在一起了?

這位一身玄衣,雖英氣十足,但體格偏瘦,與壯碩不沾邊。

偏偏生地不凡,皮膚還那麽白,跟宮裏頭那些風吹日曬,漆黑魁梧的金吾衛比,哪點像侍衛了?

還有,他腰間挂着的那根棍子是什麽玩意兒?連鋒刃都沒有,能傷人嗎?

不光是蕭元思,其他跪着的那些人,也都打量着姜染。

那侍衛時不時看看窗外的風景,似乎對他們這群人不感興趣,最最令人瞠目結舌的是,他們眼睜睜看着六殿下親手倒了杯茶,還特地吹涼之後遞給他!

“渴不渴?喝點茶潤潤嗓子?”

那聲音溫和到了極點,分明讨好他!

可那“侍衛”居然十分自然地喝了這杯茶,還将空杯遞給了六殿下,大逆不道地指揮他:

“再來一杯。”

這神态,這語調,分明把自己當主子!

六殿下能忍,他們可忍不了了!

“大膽!竟将我大業皇子當奴才使喚?我看你是皮癢!六殿下,今兒個我就幫您教訓教訓這個大逆不道的奴才!”

暴怒而起的這位是出了名的牆頭草,在太後和蕭元思雙方勢力之間倒來倒去,聽聞六皇子回歸,他便搖着尾巴前來迎接,賣個好,等下回去,便又能換一副臉孔,腆着臉幫太後黨派出謀劃策。

這位牆頭草瞅準時機,以為自己終于等來了“立功”的時機。

他的武功不低,當場抽出鞭子,朝着姜染揮了過去。

偏偏姜染靠在窗臺邊上,抱着手臂,絲毫沒有要還手的意思。

眼看着那一鞭就要落到姜染的身上,六殿下卻忽然側身走了一步,将姜染擋在了自己身後。

牆頭草眼看着那一鞭紮紮實實地就要落在六殿下身上,便向後揚鞭準備收手。

不料銀眷拔劍出鞘,不給他收手的機會,旋轉着劍刃在那鞭子上繞了幾圈,一提,那牆頭草瞬間就摔了出去。

劍入鞘時,鞭子已經被斬成了七八段。

“我的人,誰敢動!”

一句話,六個字,威嚴盡顯,令人恐懼。

蕭元思早就想處置這個牆頭草了,今日終于找到機會,“此人當衆刺殺,諸位有目共睹,帶下去,按律法處置!”

底下這幫人算是看出來了,這六殿下,護犢子,不好惹,一身武藝,尤其是劍法,那叫一個精妙,方才很多人都沒看清他出劍,只一眨眼的功夫,就輕輕松松将人解決了。

殺雞儆猴,這是在告訴所有人,他身邊的人,不能碰。

也有不少人開始傳言,那侍衛其實是六殿下的禁脔,正得寵,不好惹,六皇子回宮時,還特意讓那禁脔坐了皇子專用的轎攆,兩人在一處如膠似漆,密不可分……

鐵騎們護送着六皇子,浩浩蕩蕩地往皇宮行進。

此時坐在轎攆上的姜染哪裏知道,自己頭上已經被扣上了禁脔的帽子。

他像往常一樣,仔仔細細地擦拭着銅衡,銀眷冷不丁到他身邊,與他靠的極近,“我說過,我劍使得更好。”

他用姜染送的劍,幫姜染擋了一鞭,這是在邀功。

姜染覺得銀眷邀功的樣子有些可愛,想誇他兩句。

可此時轎攆正駛過大業皇宮的宮門,一團濃雲将烈日擋住,外頭的天氣一下子就陰沉了下來。

一直懸挂在姜染脖子上的銅魚卻不安地動了一下。

銅魚入水而動,蔔算的是妖屍的兇吉,可像今天這樣無水而動的情況,姜染第一次遇到。

他立刻握住青銅衡示警:“銀眷,好像不對勁。”

可側身一看,身邊哪裏還有銀眷?只有他一人,坐在空空的轎攆之內。

他有些慌地掀開簾子向外看,四周空無一人,寂靜無聲,整座大業皇宮空空蕩蕩。

什麽情況!

難道又是幻覺?

姜染催動內丹,将妖力融于青銅衡之中,飛身而起,朝着鮮紅的宮牆劈了下去,想要破除幻覺。

宮牆轟隆一聲倒下,被姜染破壞,為什麽幻覺還在?

姜染禦氣而上,四處亂劈,可他很快就發現,無論他怎麽破壞,都無法走出現在的處境。

難道他是在做夢?

一個詭異的想法浮現在了姜染的腦海中,他立刻用青銅衡在自己的手掌心上劃了一道傷口。

竟然感覺不到疼痛!這是夢!

可他是什麽時候睡着的?他又該如何醒來?

就在這時,姜染感覺到脖子上的銅魚再次動了動,像是在提醒他什麽。

一只發光的鹿,出現在了筆直宮道的盡頭,直勾勾地看着他。

那鹿通體雪白,不似凡物,一雙漆黑的眼,戒備地盯着姜染,姜染能感覺得到,它對自己并沒有威脅,于是便朝着那鹿的方向靠近了幾步。

那鹿走走停停,與姜染保持着恰當的距離,每次當姜染放慢步調的時候,它都會停下來等等他。

它帶着姜染,在複雜的宮道上穿行,越過亭臺樓閣,重重宮牆,最終停在了一座巨塔前。

那是一座正在燃燒的巨塔!白色的火焰将巨塔團團圍住,在日暮時分,照亮半邊天地。

可熊熊燃燒的白色火焰,卻沒有讓姜染感受到一絲灼熱。

“姜染。”塔中有渾厚的聲音傳來,“吾于隕落前,為自己蔔了一卦,算到吾身死三百年後,你會來到此處,為吾收斂屍骨。”

姜染捏住了動來動去的銅魚,站在這高聳入雲的燃燒巨塔下,聲音清亮地問他:“你是誰?”

“非人,非妖,為仙。”

“仙人隕落,也要收斂屍骨?不收斂,又會怎麽樣?”

這次,他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夢境正在崩塌破碎,姜染眼睜睜看着無邊的黑暗,逐漸侵蝕着燃燒的巨塔,然後,世界便陷入了黑暗。

轎攆內,銀眷發現姜染忽然陷入了沉眠,怎麽都叫不醒。

随後,便聽到宮牆轟隆倒塌的聲音。

他橫抱起姜染,向外看去,只見大業皇宮之內,正在不斷遭受破壞。

飛塵揚起,驚叫聲遍地。

奇怪的是,被破壞的,似乎只有建築,到現在為止,還沒有任何傷亡出現。

白文星緊張地跟了過來,與銀眷對視一眼,“你發現了嗎?那些宮牆,好像是先生用青銅衡破壞的。到底怎麽回事?先生怎麽昏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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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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