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Chapter 11
得知明天又要加班,付秘書臉上燦爛的笑容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收斂了幾分。
但畢竟是處理私人事務,顧洵也不再麻煩他,只讓他訂了機票,獨自一人飛回北京。
臨走前,付秘書拉住顧洵,意味深長地開口:“我是經歷了八年愛情長跑的人。”
顧洵:“?”
付秘書繃着臉:“我跟她異地過。”
顧洵:“所以?”
付秘書:“但現在我們已經結婚三年了。”
顧洵要這莫名的秀恩愛被氣笑了。
付秘書雙手在小腹處合攏,一副任勞任怨的妥帖模樣:“您要是有不懂的呢,我很樂意随時為您答疑解惑。”
顧洵:“……謝謝,不用。”
直到坐上回北京的飛機,顧洵不敢細想他待會兒要和時栗說什麽。
時栗最想知道的,是他這些年過的經歷。
開會、出差、被訓話。
——這是近些年的日常。
再往前,就是一些不堪回首的記憶。
兔子、禁閉室、各種各樣大大小小試圖把他培養成“繼承人”的補習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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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機平穩飛行,顧洵要了杯水,繼續盯着窗外發呆。
時栗站在衣櫃前發愣時,聞雯精疲力盡地從門外回來。看見她站着,随口問:“出去啊?”
“嗯,”時栗拿出最常穿的衣服,點頭,“去見個朋友。”
聞雯已經換好睡衣爬上床,轉頭看她:“我們栗子在北京居然還有除了我們之外的朋友?”
時栗笑了笑,慢吞吞地收拾東西。
看出她的心不在焉,聞雯倒也沒多問,掀了被子睡覺去了。
在學生會辦事,簡直要累掉半條命。
聞雯快睡着時,突然想起什麽,又爬起來。
“栗子,你知道管院要又要弄個研讨會了嗎?”聞雯趴在床欄上,眼睛都要睜不開,“到時候應該還是顧洵過來。”
聞雯又躺下,強撐着精神把最後一句話說完,“他們說,這次邀請的是顧家的少爺,我尋思不就是顧洵嗎,還給安了個标簽兒?真是……”
之後,就是聞雯均勻的呼吸聲。
無所謂了,在今天核實完最後一步,她和顧洵……也許會成為完完全全的陌生人。
時栗把包收拾好,看着離約定時間還早,坐在椅子上,腦子裏還是昨天和發小的通話內容。
在不确定是不是真的對顧洵有“喜歡”這種感情時,得到一個經歷過戀愛的人的指點,是處理問題最快捷的方法。
俞彎彎很快接了電話。
“栗子,這也是我想說的。在我看來,十三于你而言,是個努力的目标,而不是那種喜歡。你不可以把這種感情誤認為是男女之間的感情。”
時栗挂着耳機,順着跑道一圈圈地走。中間的人造草坪上,還有吉他社的人抱着吉他彈唱。
“我知道。”
“栗子,你必須清楚十四年意味着什麽。”
俞彎彎認真分析,“先不說外形的改變,誰都不知道他這十四年經歷了什麽。假如顧洵是十三,那他現在要什麽有什麽,日子富裕過的也不錯。但如果他不是十三,而真正的十三已經變成了小混混、地痞流氓類的人,你又要怎麽辦?”
“你還要繼續跟這種人有交集嗎?”
時栗沉默了。
是啊,如果十三這些年并沒有得到良好的教育,走上歪路……她就算找到了,也并不能改變什麽。
這種可能性,她曾經也想過,但很快就被自己否定。努力催眠自己,十三這些年一定會過的很好,不會有其他的意外出現。
就算他已經娶妻生子,時栗也非常樂意接受。
和俞彎彎聊了很久,挂斷電話前,時栗問俞彎彎戀愛談的怎麽樣。
侃侃而談的俞彎彎一頓,随後壓低聲音緩緩說道:“大概是,現在就在男朋友父母家?”
時栗:“……”
俞彎彎笑起來:“我家栗子,應該找個幹幹淨淨的人當男朋友。”
北京的冬天好冷,時栗對着天上隐隐約約的星星哈了口熱氣,迅速在空中凝結成白霧。她搓了搓胳膊,拿出手機給顧洵發消息。
-[不好意思,打擾一下。]
-[上次托你找的人,有消息了嗎。]
兩人約在顧洵的辦公室,時栗在指引下,坐電梯前往二十層。
路上偶遇幾個女生,看見時栗,路過身邊時并未表露出過多情緒,只在她身後,竊竊私語了一陣,又笑着走遠。
時栗垂下眼睫,默默跟在前臺工作人員身後走。
顧洵對她的态度始終不像對一個老友,冷淡、生疏。時栗不知道會發生什麽,但走到這裏,她大概可以确認,顧洵是十三的幾率很大。
時栗撫上心口,心跳頻率穩定,沒因為走進顧氏大樓有絲毫異常波動。
這跟時栗想的不一樣。
沒有心跳加速,也沒有想象中的期待。
倒更像是審判。
每個人行色匆匆走過,鮮少有人會在原地等候,周遭安靜如審判場,所有人都是無聲的觀衆。
而顧洵,就是高高在上的審判長。時栗才像是那個,任由人擺布的被審判者。
終于,到了辦公室門口。工作人員幫她敲門,示意她進去。
時栗深呼吸一口氣,笑着道謝。
空蕩蕩的辦公室裏,只有桌前有個人。時栗站在原地,看着顧洵認真辦公。
他長開了,比小時候更好看,但冷着臉,顯得有點兇。
他是鳳眼,眼尾上挑,眼下一顆小痣,恰到好處。
老人說,淚痣不好。長了淚痣,就是前世在奈河橋頭難以忘懷的人,這輩子要花費大量的心血找到她。
顧洵擡眼,眼神冷靜淩厲地看過來。
時栗擡手摸摸臉頰,心說這淚痣應該長在她臉上才對。
老人家的話也不能全信。
他合上手中的鋼筆:“來了?”
“坐吧。”
時栗放下包,坐在小沙發上。手邊是他接的杯溫熱的白開水,顧洵指了指:“知道你不喜歡喝有味道的飲品,水最合适。”
時栗小時候就跟其他小孩子不一樣,別的小孩子嘻嘻哈哈打鬧,她不會。
她只會坐在家裏的鋼琴前,一遍一遍練習曲子。
別的孩子瘋狂地乞求父母,想要一瓶碳酸飲料時,時栗家裏的飲料已經快被放到過期,然後被時父喝掉。
她從小,就喜歡和別人不一樣的東西,包括別人不喜歡的白開水。
細細去品,水是甜的。
時栗拿起杯子,抿了一口,滿滿都是過濾水的奇怪味道。
借着放杯子的動作,時栗整理好情緒:“難為你,還記得這些。”
顧洵拿出茶葉,卷起袖子,在茶桌上洗洗涮涮,說道:“你是我第一個朋友,記得東西多,也是應該的。”
“十三?”
顧洵沒看她,糾正道:“顧洵。”
時栗覺得有些局促,雙手不安地握在一起,半晌沒說出話。
沒有時栗以為的相認後的欣喜,顧洵好像忘了她,卻又像是事事記得。
顧洵很快把茶葉沖泡好,放在時栗面前:“嘗嘗,今年的猴魁。”
時栗喝了一口,最先入口的,還是茶葉的苦澀,而後才是香氣。
可惜她不會品茶,在時栗眼中,還是白開水要更好喝一些。
時栗放下杯子,艱難地笑了笑:“這麽好的茶,給我喝真是可惜了。”
顧洵微微一笑:“不可惜,就當是喝着玩吧。”
猴魁這茶,時栗聽聞雯和家人打電話說起過。聞雯吐槽媽媽居然買這麽貴的茶葉去送那個“惡毒婆婆”,反過來被聞媽媽教訓一頓,語重心長地說不管怎樣她還是你親奶奶……諸如此類的話。
能讓聞雯說“貴”字的東西,時栗還真沒聽過多少,除了二環內的房子,就是猴魁。
時栗不懂茶,倒也知道茶葉分級,好的次的,價格差距很大。
如此名貴的東西,給她一個完全不懂的人,真是暴殄天物。
時栗看着那杯茶,想着自己已經喝了一口,就算自己不喝,也是要倒掉的命運。
她端起杯子,小口小口地喝了下去。
許久之後,她聽到顧洵說:“挺好的。”
“這次如果不是你找過來,我可能都要忘了你了。”
什麽叫,忘了你了……?
時栗愣愣地看着他,腦子突然清醒。
是的,她找了這麽多年的人,這個人未必想找到她,也有極大可能,已經把她忘了。
更何況,她和十三之間,根本沒有什麽約定。
兩個小孩子,只是恰好相遇,又恰好投緣,僅是如此而已。
難怪顧洵第一眼見她時,會震驚,随後就是冷淡。
原來這麽多年,她都是單方面的。
顧洵根本不在意之前的事情。如他所說,他擁有了一切,又怎麽會記得十四年前一個小小的過路人。
時栗的手緊緊捏住茶杯,一個不留意,茶水灑了一身,她慌忙低頭去擦。
“感謝你那時候對我的幫助,你也知道,我是父母雙亡才被送進孤兒院的,小時候脾氣不好,喜歡打架,大家看見我就躲,只有你一個人願意跟我交朋友。”
時栗終于把衣服表面的水漬擦幹,輕聲說:“是他們不了解你。”
“嗯,謝謝你這樣的評價。”顧洵重新給時栗續上一杯茶水,“但好在,我已經變了,摸爬滾打這麽多年,什麽都學會了。”
時栗盯着他手腕內側,上面的印記,不像是多年前留下的,更像是一道疊着一道割完又痊愈的傷疤。
-“你的手……怎麽了?”
-“你知道什麽是死嗎?”
時栗現在都忘不了當年十三說這話時的表情,眼神帶着兇狠,她仿佛得以窺見,小小少年在拿刀子割向自己手腕時的狠勁。
時栗想起顧思迪說的有關于兔子的事情,她又問:“你這些年,過的好嗎?”
“很好,名利雙收。”顧洵笑,擡手時手腕多了塊腕表,領帶中部夾着個小小的樹葉領帶夾,做工精致,一看就價值不菲。
第一次見面時,顧洵身上并未出現這些東西。
他喊:“時栗。”
時栗沒什麽精神地擡眼看他。
被這略略失望的眼神注視,顧洵後脊一涼,艱難卻故作輕松地問:“你想得到點什麽嗎?”
時栗有些驚詫:“什、什麽?”
顧洵再沒有跟她對視的勇氣,他垂下頭:“你這樣的人我見多了。”
“鑒于我們在很多年前是朋友,我可以給你一切你想要的東西。”
“只要你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