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對不起

“唉!”柳枕清靠在樹下, 已經嘆了無數口氣了。

他本可以走的,從此海闊天空,縱馬揚鞭, 醉卧江南, 後會無期。而且已經調轉馬頭了,可是走了一半還是放心不下, 又實在沒有心理準備立馬面對霍風冽, 只能先躲回來了。

其實從意識到霍風冽早就知道他是柳枕清的時候,柳枕清就明白一件事情,霍風冽并不想報複他, 甚至不想拆穿他的僞裝, 雖然不知道這孩子怎麽想的,但是至少對自己應該是無害的。

既然無害,而且已經曝光,自己也不用這麽急吼吼的跑路了, 也許弄清霍風冽的意圖, 對自己未來更有利。

正想着,不遠處傳來腳步聲。

柳枕清擡頭看過去, 只見霍風冽已經回來了, 他微垂着頭, 目光卻直直的看向這裏。三步一停,仿佛在小心翼翼靠近似的。

最終霍風冽在他跟前站定, 輕聲道:“柳公子。”

柳枕清一愣, 無語的擡頭看着霍風冽, 一副一言難盡的表情。

霍風冽也直勾勾的看着他, 目光閃了閃, 終于将徘徊嘴邊, 一直想喊的兩個字輕聲喊了出來。

“清哥。”

柳枕清聽得渾身一顫,這一聲,九年都未曾聽到了,好像跨越了時間的長河,聽得讓人恍如隔世。

二狗果然還願意叫他一聲清哥。

柳枕清直接打開天窗問道:“你什麽時候知道的?”

霍風冽老實回道:“接你回将軍府那日确定的。”

柳枕清更加好奇了,“我有露出那麽多破綻嗎?而且這種鬼神之說,一般人怎麽可能相信?”

霍風冽目光柔和,“其實沒有露出多少破綻,只是你以前跟我說過一個故事,我記下了,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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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着霍風冽說自己重病燒糊塗時哄他的話語,柳枕清真沒想到自己還說過這個,不敢置信道:“那種話,你竟然還當真,而且還記到現在……”

柳枕清碎碎念一堆,覺得十分不可思議,這種話都有人信?霍風冽卻認真的點頭,若是不當真,又如何能堅持下去。

八年無望的等待,他何曾不覺得自己可能是瘋了,或者記錯了,或者壓根就是那人哄他的話罷了。奢望過,幻想過,他覺得那人還會回來,但是理智又知道不可能,什麽另一個世界的人,什麽之前就沒死成,什麽穿越,帶着可笑的期盼,不求生不求死的等待自己任務的完成。沒想到……成真了。

突然,霍風冽伸手輕輕拉住柳枕清的一只手,就跟小時候一樣,輕輕抓着。

柳枕清正郁悶呢,被二狗這麽一拉,頓時有些反應不過來。

“你是……我的清哥吧。”

柳枕清被這一問弄得有些好笑,“你不是确定了嗎?還問什麽?”

“我想聽你親口說。”霍風冽一臉認真的說道。

這樣帶點小任性的感覺還真有點像小時候的二狗了。

柳枕清都被逗笑了,“我是。”

霍風冽臉上漸漸爬上難以形容的笑意。

但是說到這裏,柳枕清卻神情一頓,轉而嚴肅的拉開手,道:“也不是,霍将軍,我現在是柳蕭竹,一個失憶的人,你懂我的意思吧。”

霍風冽表情一僵,“我懂。”

柳枕清松了一口氣,他想霍風冽一直不拆穿他應該也是懂他的用意。

“所以,你還是想走?”霍風冽低聲開口道。

“我想擁有一個新的人生。”柳枕清道。

“其他人你一個都不想見了?”霍風冽語氣有點着急道,甚至咬着牙道:“皇上呢?太後呢?”

柳枕清臉色變了變,而他臉上每一寸變化都入了霍風冽的眼睛,他知道某些人的存在對柳枕清而言還是十分重要的,至少比他重要,這一點他十分确定。

“如果你想見,我可以幫你,他這些年一直在後悔當初沒有能力保護好你。”霍風冽低聲道。

柳枕清有些意外的挑眉,随機哼笑一聲。

“你怨他?”霍風冽問道。

“不,我已經死過一次了,什麽強烈的感情都随風飄散了,若是想見,就不會離開京城,所以不必再見。”柳枕清輕描淡寫道。

霍風冽看着柳枕清的神情,那麽清淡疏遠,仿佛一陣風,很快就會吹走,怎麽抓也抓不住。他明白的,柳枕清想要擺脫他們所有人。

“那你為何剛剛不走?”霍風冽垂眸問道。

柳枕清沒有回答而是突然認真看着霍風冽道:“那你為什麽不報仇?”

霍風冽一驚,猛然擡頭看向柳枕清,“你說什麽?”

柳枕清有些不自在的摸了摸下巴。“回來後,聽聞了很多,我以為你會想要找我報仇。”

一瞬間,霍風冽的臉色變得十分難看,這弄得柳枕清更加尴尬了,“你不報複是不是說明,你不恨我?”

“我從未恨過你。”霍風冽急切道。

柳枕清張了張嘴,內心不知道作何滋味。其實內心還是有點介意二狗挖墳掘墓的事情,但是想了想當時他也不過十八九歲,回來聽聞一切,還拿到證據,不論後來會怎麽理解,怎麽想,當時一氣之下會做出什麽都合情合理,而且現在二狗好像也不想解釋這件事情,畢竟他應該知道自己聽說過,既然不想說,自己現在若是追根究底豈不是自讨沒趣。他又不是真的古人,對自己的屍骨其實沒有那麽在意,只要知道二狗現在不恨他,倒也算是好的結果了。

柳枕清道:“既然你不會對我不利,又對我的身份保密,我也不用辛苦逃跑了,而且這裏的事情還跟柳家有關,完全甩給你也太不像樣了。等柳家的事情處理完了,我再走,我們也當敘敘舊,讓我看看你成長的如何了。”

其實柳枕清留下最大的原因是不放心二狗。

這次的事情明顯不簡單,還牽扯到三王餘孽,這都是他生前遺留的問題了。二狗适合在戰場上拼殺,對這類事情還是欠缺了點,他有些不懂為什麽元珏要派霍風冽來處理,難道真的是因為權力太大給別人不放心,只能給霍風冽嗎?

霍飛寒已經走了,作為兄長,柳枕清不好意思丢下小弟一人處理此事,也算是擺爛失敗,認命了,就當是将功補過,等此事了解,再走吧。

看着柳枕清的态度,霍風冽嘴角繃直,最終點頭,沉聲道:“我知道了,要走前能跟我說一聲嗎?”

柳枕清看着霍風冽,就見他聲音更加低沉道:“不要突然不見。”

既然說開了,這倒沒什麽。

直到柳枕清點頭,霍風冽的臉色才稍微恢複了一點,“那你在這裏休息,我去……”

“等等,你沒有其他話要跟我說?”柳枕清有些驚訝,即使不恨,不報複了,怎麽可能會不問當年真相。

結果霍風冽只是想了想,突然沒頭沒尾的說了一句,“我……遵守了諾言,守住了西邊戰場。”

柳枕清一愣,恍惚間想起那是九年前他們最後一次寫私人信件。

那時是霍風冽替戰死的霍飛寒鎮守西邊戰場,最後一次信件上,霍風冽好像是表達了想要和談的意願。

柳枕清得知,氣得不行,當即寫信回複臭罵了他一頓。

寫的是什麽不太記得了,只記得,言辭激烈質問他怎麽可以有這樣的念頭,他對得起皇家,對得起自己和霍飛寒嗎?警告他斷了此念,守好西邊,否則不必回來。

那時的他身體帶毒,又忙碌的心緒不寧,情緒波動較大,可能罵的太厲害了,之後就再也沒有收到過二狗的私信,只有軍隊的軍報。那也是他們最後一次私人交流,算不得美好的記憶,之後自己死了,二狗都還在西邊戰場上拼死戰鬥。

現在想想自己也有錯,也許賭着一口氣,也許精神狀态不好,變得執拗偏執,萬一那時候讓二狗堅持下去,出了事,他拿什麽面對霍飛寒,所以最初重生的時候,他都不太确定二狗是否還活着。

“你做的很好,還有……對不起。”柳枕清開口道。雖然當時的确是沒辦法,西邊戰場時絕對不能輸的,但是他還是想跟二狗說一聲對不起,他應該更有耐心的去寬慰支撐少年才對。

結果剛剛開口,擡頭看去,卻見霍風冽突然整個人僵住,眼眶一紅,不是之前走火入魔的變紅,而是水光閃過,頓時吓得柳枕清手足無措,“二狗?你……”

當年的事情讓他這麽委屈嗎?自己真的那麽過分?該死該死!

“別跟我說這三個字。你沒有對不起我,是我不對。”霍風冽怔怔的說完,深深的看了柳枕清一眼,轉身就走。

留下柳枕清一個人反應不過來。

這到底咋回事啊?該問的重點,二狗似乎一個沒問,結果還莫名其妙的有了情緒,搞得柳枕清都摸不着頭腦。

罷了罷了,往事如煙,提到就傷心傷懷的,還是随風散去的好。

很快出去搜捕的人回來,卻只帶回了汪刺史的屍體。

不是他們誤傷的,是他們找到的時候,只有屍體。

霍風冽審視傷口,柳枕清在一旁摸着下巴沉思。

“這是怎麽回事?”賀闌一瘸一拐的上前問道:“怎麽死了?”

“殺人滅口?”秦予皺眉道。

不僅是殺人滅口,而且出手的人就是一開始保護他的老漢。

霍風冽跟老漢交過手,這傷口不難辨認,柳枕清自然也認得出。

殺害雇主的行為在殺手界是不可取的,除非雇傭老漢的人并非汪刺史,是有人雇傭了老漢保護汪刺史,必要時候殺人滅口。

那就等于說這私吞赈災錢糧的事情,背後還有人。

果然如同柳枕清所料,事情沒有這麽簡單,汪刺史不過就是被蒙在鼓裏的爪牙罷了。

天佑教清理完畢,大部隊浩浩蕩蕩的回城,天還未亮,一時間死氣沉沉的城池沸騰起來。

有些好笑的百姓,還試圖組織起來上前阻攔隊伍的前進,要求釋放天佑教,真是無知者無畏。

柳枕清就随着隊伍入住營地,而霍風冽則是開始忙碌案件審理,整理折子彙報朝廷。

半日後,倒是一個意外的人來訪。

“咦?柳兄是跟戰淵用一個營帳嗎?”來人說話帶着淡淡的笑意,動作優雅的掀開門簾走了進來。

正百無聊賴看書的柳枕清見到來人一驚,“白兄?”

白溯笑着上前入座,幾番寒暄之下,才得知原來白溯本來就是同秦予和賀闌一起的,只是那時候在天佑教沒來得及說。

“我要南下找我兄長的故人取一樣東西,所以就同他們順路一起了,他們晚上辦事也不能帶我,我就留在了城內。沒想到會遇到你們,真是好運氣。”白溯笑道:“不過戰淵也是,這麽危險的事情怎麽能帶着你呢,萬一受傷怎麽辦?”

柳枕清想了想之前霍風冽是去哪裏都要帶着他,顯然是怕他不聲不響的消失吧。

現在既然說開了,也就好了。

兩人聊了一會兒案件,柳枕清發現白溯對官場擁有敏銳的嗅覺,不輸他兄長,只可惜他狀元之身,卻不願意入朝為官,柳枕清不清楚是因為他哥的事情給他留下的陰影,還是真的天性如此。

而白溯也對柳枕清刮目相看,總感覺比在京城時的柳枕清更加聰明,有的時候自己的思維都跟不上,需要對方引導。

“那你覺得此案幕後之人會是誰?”白溯問道。

柳枕清笑道:“這可無法憑空猜測,不過……京城內必有內應,若是沒有眼線幫忙,汪刺史不敢這麽大張旗鼓。”

白溯搖頭嘆息道:“沒想到只是南下查科舉舞弊,卻牽扯出一個貪污,也算是天意了。”

柳枕清笑了笑,若說是天意,那必然是天子之意了。

元珏早就知道這裏有問題,完全可以派大臣直接來調查,但是他不敢随便相信人,萬一派來的人也被收買怎麽辦?所以霍風冽是最好的選擇,而且以這樣巧合的形式發現這裏的問題,并且解決,就不容易引起幕後之人的警覺。

不過也只是初期有用罷了,若是接下來接二連三出問題,那幕後之人也不傻,必然會有所安排。

到時候最危險的恐怕就是負責微服私訪的霍風冽了。

與此同時,京城一處精致的花園中,一只纖纖玉手緩緩摘下一朵花,拿着把金色的剪刀細細修剪,“殺了?”

“消息傳來,是殺了。”跪在不遠處的下屬回答道。

“其實殺了汪刺史也沒什麽用,還是會被懷疑的,麻煩,不如安排人把霍風冽也殺了吧。”

跪着的人渾身一抖,“霍将軍現在身邊還有秦予和賀闌在,恐怕……”

“嗯?”女子輕輕柔柔的發出一聲一問,吓得下屬立馬應下。

突然一道年輕的男聲從不遠處的亭子傳來,“會不會太小題大做了點,也許只是巧合,算他們運氣好發現了而已。”

“呵呵,巧合,你要學的還有很多,這世上哪有這麽多的巧合。皇上可機靈着呢。”修長白皙的手将花朵移至鼻尖,輕輕一嗅,随即咔嚓一聲,金剪刀将花朵剪成了兩半,“就算是巧合,那也要永絕後患。”

“可是沒了霍将軍,誰守江山?”男子又道。

“沒了霍家,元氏江山還能真的倒下不成?若有這樣的想法,霍家早晚會出一逆賊取代你們元氏天下。”說完,女子咳了咳,似乎身體不好,擺擺手,“你回吧,我與姐姐有約。對了,別忘記去看望姐姐,她想你了。”

“是。”男子起身恭敬相送,可是再擡眼後,眉宇之間皆是不服氣。

夜幕降臨,柳枕清這邊已經睡着了,模模糊糊間,感覺到有人給自己拉被子,柳枕清勉強睜眼一看,就看到霍風冽站在旁邊。

“回來了?”柳枕清含糊問了一句。

“嗯。”霍風冽應了一句。

柳枕清腦袋不清醒的轉了一下,想起這裏是主帥營帳,而且只有一個床榻,就動身往裏面挪了挪。

“來,睡覺。”

霍風冽僵了僵,呆呆看着柳枕清,沒動靜。

柳枕清對霍風冽把自己安排在主帥營帳并不感覺奇怪,因為在霍風冽看來應該只有他們兩個是最熟悉的,而且霍風冽忙碌的厲害,晚上都不一定會回來休息,自己一個人睡一張大床,何樂而不為呢?所以柳枕清就大咧咧的享用了。

不過既然二狗回來了,也不可能不讓人睡覺吧。

幸好兩個大男人擠一擠也能睡得下。

但是沒感覺到霍風冽的動作,柳枕清眼皮打架已經睜不開了,也看不見霍風冽的表情,只能拍了拍旁邊空出來的位置,“不夠嗎?”

不過這一次很快就有一股壓迫之感襲來,聽到吱呀一聲,胳膊也被蹭過,知道是二狗躺上來了。

柳枕清迷糊着拉起一旁的被角掀過去給霍風冽蓋住,就跟照顧小時候的二狗一樣。

手臂像是攬過去一般,手指也蹭過衣服,感覺不對,“怎麽還穿着外衣睡覺,不難受嗎?明早該皺了。”

說着竟然本能的動手要幫旁邊的小朋友脫外衣,結果下一秒手就被一只大手抓住了。

沙啞的聲線似乎在耳畔響起。

“清哥,別鬧,睡吧。”

“哦……”柳枕清的手被好好的放回自己身邊,模模糊糊間,柳枕清感覺自己好像忘記了一件事情,可是本就是半夢半醒間怎麽可能清醒的過來。

感受到身邊即熟悉又陌生的氣息,卻奇異的安心,好像心口某處的石頭放下了一塊。他久違的睡了一個無夢的覺,睡得通體舒暢,就連精神都得到了舒緩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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