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防患未然我去向聖上請旨,我做驸馬
第53章防患未然我去向聖上請旨,我做驸馬。……(1)
林悠是跟着林思從書房中出來的。
因為乾嘉帝心情非常不好, 整個書房周圍除了王德興和幾個小太監,可以說是空無一人。
北山行宮這個書房外是一個多少有些空闊的院落,有一道月門與外面的道路相連。
林悠在林思身後出來, 只見林思單薄的背影融入整個空蕩蕩的院子,越發顯得孤寂悲涼。
“林思。”她快走了幾步,追了上去。
林思停下腳步, 她沒有說話,但眼淚卻不争氣地流了下來。
“這是玉石俱焚之法, 你不會不清楚, 就算你我從未有過一天姐妹之誼, 也不必如此意氣用事。”
林思轉過頭來看向她, 也不知是不是恨了這麽多年, 終于到了終了的時候,她竟第一次覺得這個妹妹好像也不是那麽面目可憎了。
“我是被人推下那個池子的。”她平靜地說着, 好像不過頃刻之間就已不是曾經那個驕傲放縱的公主了。
林悠看着她:“正因如此,才更不該意氣用事啊。”
林思搖頭:“我不是你, 沒人幫我去查真兇是誰。”
林悠微微怔住,須臾, 她才道:“父皇和羅貴妃都是愛你的。”
林思笑了一下:“也許吧, 但那又有什麽用呢?我承認我沒鬥過你,我認輸了, 所以你日後也不必管我了。”
“這不是輸贏。”
“這就是!”林思厲聲,“你贏了, 所以你繼續做大乾的公主,我輸了,所以我去和親,很公平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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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為什麽會這麽想?”
“我說過, 沒有人幫我找真兇,我要想活得安穩,只能自己去。”
“可那不值。”
林悠深吸了一口氣,盡力平複自己的心情:“那不值啊林思。我可能永遠都不會原諒你那日破壞我的馬車,但林思,你我終究都姓林,是林家的孩子,我不會原諒你,但也不能看着一個公主自己毀了自己。”
林思垂下眼簾,沉默了許久,才終于笑了一下:“林悠,山高路遠,日後別再相見了。”
林悠默然。
午後的風從空曠的庭院裏吹過,從兩個人之間靜默無聲地穿行,院牆外的楊木的葉子發出沙沙的聲響,不知名的蟲兒隐藏進了枝葉的間隙之中。
林悠忽然好像回到了她很小很小的時候,幾歲已經不記得了,什麽時候的記憶也不記得了,只是那一個畫面,鮮活得像是被刻在腦子裏一樣。
那時候她好像才認識林思是她的姐姐吧,那高傲的公主像只花孔雀一般半揚着頭,卻是教訓一個下人,說不許他端發燙的羹湯來給她們兩個喝。
“好,那後會無期。”
林悠的聲音過了很久才揉進夏風,吹入林思的雙耳。
她們骨子裏都不是肯任人欺負的人,所以誰都沒辦法全然沒有芥蒂,過往的傷害已經造成,過往的算計也無法消除,她們不會原諒對方,可卻也無法不在某個特定的時間因太過相似的身份而産生共鳴。
所以也許再不相見,倒是最合乎情理的結局。
夏日的風分明是悶熱的,可林悠走在回去的路上,卻只覺心下生寒。
這與前世迥然不同的結局,仿佛是在又一次提醒她,這是新的一世了,不是每一件事都會如她預料,同時也是在提醒她,她仍有許多哪怕經歷過前世都未曾發現的秘密。
比如今日,她也是才知道,原來在這大乾的朝堂之中,竟真的有人能在父皇的眼皮子底下算計到皇室公主的頭上。
是誰會有這般手眼通天的本事?定國公嗎?可羅貴妃是林思的生母,應該沒有誰會比定國公府更希望林思的驸馬出自有權有勢的家族。
可如果不是定國公,又會是誰呢?
巨大的陰謀似乎籠罩在整個京城的上空,林悠只覺得那烈日炎炎,卻是讓人覺不出一點溫度來。
她走回到燕遠所住的卧房,卻不想,一進門竟見燕遠換好了衣服,一副正要出門的打扮。
“你的傷還沒好呢,怎麽就起來了?你要去哪?”
才經歷了方才林思的事,林悠倒比平日要敏感多了,她只怕燕遠一時沖動又要去找淳于鷹報仇,如今已經夠亂了,便是林思要去和親,也已夠亂了。
燕遠沒想到她還會回來,見她進來,整理衣服的動作都頓了一下。
“悠兒,你,你這麽快就回來了……”
“我若不回來,你是不是就要偷偷溜了?”
“哪裏的話?我就在這好好的,哪都不去,怎麽會溜了呢?”
林悠正因胡狄人的事憂心忡忡,聽了他的話,沒忍住便将心內的委屈擔憂盡數表現了出來:“還說不溜走,不溜走你怎的不在床上好好歇着,偏就起來,還換了衣裳?”
燕遠哪想到林悠一下是這般委屈的表情,他吓得心怦怦亂跳,慌忙想要解釋,又不知從哪解釋起。
“我,我真的不是要溜走的,你讓我在這,我哪裏敢走?我就是,就是聽說淳于鷹要令立陽公主殿下和親,我……”
“你什麽?”
“我擔心你。”燕遠開口,好像是終于将壓抑了許久的話說了出來,反倒有了一種長出一口氣的感覺。
太過直白的話語一下子闖進了心房,林悠毫無防備,甚至那一瞬沒有反應過來自己到底是還在委屈,還是早被欣喜充盈。
她頓了一下,才不确定地問道:“你說什麽?”
燕遠望着她的眼睛,像是要深深看進她的心裏:“悠兒,我擔心你,雖說我知道你與立陽公主并非多要好,但她終究是你姐姐,她走到今日這一步,你既親眼看見,難保不會物傷其類,我怕,我怕你害怕,我也怕你擔心。我本來,本來是想去看看的……”
“去哪看?”
“去書房啊,我想着,我若求見聖上,興許還能幫幫你說幾句話。可我沒想到,你竟這麽快就回來了。”
林悠垂下眼簾去:“林思她同意了。”
“她真的要和親?”燕遠驚呆了。
他本來還想着,倘若胡狄人偏要以救了人相要挾,他哪怕再打一場,再打十場也要徹底将那些人打服氣了,決不讓他們的陰謀得逞。
他怎麽都沒想到,竟然是立陽公主自己同意了去和親。
那和親豈是小事?如何能這樣就同意了呢?
林悠卻是點了點頭:“她說她是被人推進池子裏的,可她沒有選擇。”
燕遠微微怔了一下,他是不喜歡朝堂上那些彎彎繞繞,可他不是傻子,若事情果真如林思所說,那不就是在說,京城裏已經有人能将手伸到皇宮,算計到公主的身上了嗎?
那悠兒……
“悠兒。”
他再開口時,聲音忽然沉了幾分,沒有了方才的焦急,卻好像是深埋了更多複雜難辨的情感。
林悠被那樣的聲音驚了一下,她擡起頭來,赫然撞進燕遠深邃的目光。
“我去向聖上請旨,我做驸馬。”
那一瞬,林悠以為她聽錯了,又或者她是在夢裏根本沒有醒來。
燕遠說,他要做驸馬。
好像兩人之間的空氣都已凝滞,好像時間不再繼續流轉,林悠呆呆地看着面前的燕遠,恍惚間像是被投入一片虛幻之中。
那是兩世裏她都從未聽到過的一句話,在去過燕家的祠堂之後,她更是早将那願望深埋心底。她明白燕遠肩上還有燕家祖輩的期望,她不願成為他的拖累,便從那之後也絕口不提她的喜歡。
可她怎麽都想不到,會有這樣一日,燕遠自己說他要請旨作驸馬。
這話說上一句“膽大包天”也不為過,更何況他尚未行冠禮,倘若此刻有前輩在場,指不定要拉着他一通德行禮儀地教訓。
可他說得偏是那樣真摯,讓林悠只想抛卻什麽矜持,就這麽從心所欲地答應他。
“我說的是認真的。”見她久未回複,燕遠心裏緊張到了極點。
哪怕是此前天風營考校他都不曾像現在這樣,雙手一片冰涼,臉頰卻覺得發燙。
他生怕林悠不信他,甚至想要就在此刻起誓。
林悠忙拉住他将要擡起的胳膊:“你,你說你要作驸馬?”
燕遠只覺得全身的血液都在往腦袋上湧,他幾乎有些不會說話了。
“我,我不是想逼迫你,我只是覺得,覺得好像有人把主意打到了你的身上,他們今日可以算計立陽公主,倘若來日算計你呢?悠兒,我,我不敢想。我怕我保護不好你,我怕那些藏在暗處的人,會趁我不注意的時候就傷害你,我怕……”
“可大乾的驸馬,不能當要職,更不可能上北疆的戰場。”林悠打斷他的話。
她忽然覺得自己清醒得可怕。她好像同時看到了前世今生的交織,她不願燕遠有遺憾,更不願當年望月關的秘密被永遠埋藏在北疆的高山。
“不能當要職,不就是不能領兵嗎?”燕遠笑了一下,“我不領兵,又不是不能離開京城,到時我自然請命,不要任何職位随軍前去,對外只說到北疆祭奠祖父父親和兄長,不也是一樣的嗎?”
“那怎麽能一樣?你本能作少将軍,能作鎮北軍的先鋒,為何要屈居幕後,況且手中若無權力,到時真要前往代州,那些人怎可能帶你前去呢?”
“說不定到那時候就有解決的辦法了,總不能遇到一點困難就想着退縮。悠兒,我想好了的,祖父說得對,活着的人才是最重要的,我須得護好你啊。”
“燕遠,這件事不是小事,你要冷靜下來。”
燕遠搖頭:“你不懂,有些事是冷靜不下來的,更沒辦法完全理智地分析。悠兒,我可以猜淳于鷹的招式,可以分析胡狄的戰術,可我沒辦法預料女孩子的心思,我擔心,可又想不出更好的辦法……”
他的眉心緊緊皺着,似乎是壓抑了太多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感:“或者我去跟聖上說,我不在天風營了,我做殿前司的侍衛,就保護定寧宮,這樣也好,有我在,誰都別想傷害你。”
林悠眼裏起了蒙蒙的水霧,卻是破涕而笑:“說什麽胡話?你是燕府的後人,如何能做侍衛?燕遠,我沒事,我雖然不像你那般武藝高強,但皇宮有禁軍,我也不是傻子,哪裏就那麽容易被人算計了呢?”
“我沒辦法忽視那個萬一……”
“你不用解釋,我明白。”林悠擡手點在他唇上,打斷了他的話,“我只問你,你這般擔心我,到底是因為我是樂陽公主,還是因為別的什麽?”
她的眼睛微微泛紅,卻好像藏了潋滟的波光,讓人想要沉溺其中,燕遠的目光與她正正相對,像是心跳停止了一般,整個人有一瞬間的滞澀。
是因為什麽……
“我……”他開口,卻怎麽都沒法把話說下去。
又是那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感,是他從前未曾有過的熱烈卻又令人不安。
他終于可以确定了,悠兒就是特殊的存在,她不只是同他一起長大的好友,不只是奉賢殿裏與他一道讀書的小公主。
她是特別的,是不同于其他任何人的,是他沒辦法忽視,甚至寧願以她為先,護好她再去代州。
從前沒有哪件事會被他排在查清望月關的真相之前,可現在有了,他有了牽挂的人,他分明地意識到他是沒辦法放下林悠的。
“我不想你受到傷害,也不想任何人觊觎你。”
那樣的話,他前世不曾說過,而今生卻終于宣之于口。
林悠深深望着他,終于淺淺地漾起一個笑臉來:“燕遠,你擔心我,對不對?”
“對。”
“已經足夠了,我會保護好自己,而你,一定要去代州,也一定要帶着勝利回來。”
“悠兒……”
林悠已轉身向外走去,聞言又扭回頭來看他:“我會去向父皇禀明,你現在還不是大乾的驸馬,但你是天風營的少将軍。”
燕遠癡癡地看着她推開門出了屋子,瞧見外面日光一片燦爛。
聖駕從北山行宮回宮了,林思要作為和親公主遠赴胡狄一事自然也在一日之內便傳遍了整個京城。
外人并不知其中詳細,只是奇怪早先傳言中的樂陽公主怎麽成了立陽公主。而陪同聖駕前往北山行宮的官員大多都多少知道一些,心內只覺得七上八下,不知道這把邪火什麽時候燒到自己頭上來。
朝堂只怕要有大變動啊,如今朝中三位皇子,人人身後都有着為數不少的支撐,誰能料到今後會成為怎樣的格局?
這種時候,于大多數官員而言,明哲保身才是上上策,但偏也有沒辦法“明哲保身”的。
羅貴妃知曉自己女兒去了趟北山行宮就要嫁到胡狄,哭成了一個淚人,忙找人送了信給自己父親定國公,央求他一定救救林思。
可這事豈是定國公說救就救的?情勢急轉直下,那邊還有個羅清泊與整個家族過不去,定國公羅向全只覺得自己滿心裏都窩着火氣,連個發洩的地方都找不到。
“現在好了,這胡狄人擅自行事,倒把立陽給搭進去了!如今議和是議和了,可你妹妹在宮中,又失了助力。那三皇子還是個襁褓裏的孩子,要扶持這樣一個人,只靠我們豈夠?”
羅向全氣得直罵,羅歷在旁邊應聲,大聲的話也不敢說一句。
羅向全看見這個唯唯諾諾的兒子只覺得更氣了,想到孫子可堪一用,便沒好氣地問道:“清泊呢?還沒回來嗎?他難不成不要姓羅了?”
說起自己兒子,羅歷也氣,可他氣也沒辦法:“清泊去禮部的官署裏住着了,說是和親事要定下,事情多,這幾日就不回來了。”
羅向全砰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吓得羅歷脖子一縮。
“還知道躲到禮部去!打量我不知道禮部要做的事是多是少嗎?去給我把他叫回來!這胡狄人背着我們行了這麽一步棋,就算和議定下來了,日後北疆的互市還是要争取。那顧摧虎視眈眈,就等着我露出破綻呢,清泊終究是羅家人,哪能由着他胡來!”
羅歷聞言,忙不疊點頭:“父親說得是,兒子這就将清泊找回來。那立陽公主和貴妃……”
“你妹妹人在宮裏不知詳細,你難道也不知嗎?聖上金口玉言,話說出來哪有收回去的道理?”羅向全雖是這麽說,可終究是嘆了口氣,“可惜立陽啊,原本已打算給南臨王送信了……”
羅歷見自己父親表情不是多好,也不敢多問,只說自己要抓羅清泊去,就連忙告辭出來了。
羅向全一個人坐在書房裏,看了一眼窗外日暮的天空。
忠勇侯顧摧一向立主交戰,與他針鋒相對,如今大乾與胡狄和親,只怕那顧摧以後少不了找他的麻煩,而本來已經說好了的淳于鷹卻突然背着他們行事,算計了立陽,只怕這胡狄人雖然議和了,背後卻仍不簡單。
到底是什麽人在橫插一腳?樂陽公主嗎?可她母妃早逝,哪裏有得用之人?
難不成……是燕遠!聖上幾次三番試探他,他若真對樂陽公主有心,難保不會為了樂陽公主設計立陽。
想到這,羅向全背後忽然泛起涼意,外面明明是晴天,他卻像聽見驚天大雷一般頓時站了起來。
往事歷歷在目,他越想越是心驚,原地轉了兩步,他終于受不了了,沖出了書房。
“都過去了,都過去了……都是些陳年舊事了,沒事的沒事的……”他念叨着一些莫名其妙的話,往自己的卧房走去。
五月的末尾,欽天監擇了日子,大乾與胡狄互市的文書也終于完成了最後的簽署,林思出嫁的時間與胡狄人離開大乾的時間都定了下來,六部官員的忙碌分毫未減,又因多了和親一事,連內宮也忙碌了起來。
羅貴妃在經歷了最初的悲痛之後,現在已經冷靜了下來,又因為林思變得沉默寡言,她現在看到這個女兒便覺得失望,又覺得氣憤不已。
她強迫自己在景俪宮裏忙碌起來,把更多的注意力轉移到小皇子林諾的身上,如此方才避免了不少母女二人相看兩厭的場面。
整個後宮裏最高興的大概要數淑妃了。淑妃顧毓秀是大皇子的生母,雖然平時不顯山不露水,可她實際與羅貴妃的關系算不上多好,見到羅貴妃也有像這般打碎了牙往肚子裏咽的時候,心情好得不得了。
她一個人在宮裏無人分享,倒是頻頻召自己的侄女顧萱入宮來說話,一來二去的,連林悠的定寧宮都知道了消息。
林悠想起前世顧萱與自己大皇兄的結局,不免一陣唏噓。
可她這時候還顧不得管顧萱與大皇兄的事情。
胡狄使臣出發的前夜,已是月上當空,父皇卻将她召去了養心殿。
自打和胡狄人議和的事情定下來,父皇就非常忙碌,林悠也已多日不曾見過自己父親了,此次再見,她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竟覺得父皇比之前幾日都憔悴了不少。
乾嘉帝林慎坐在案前,平靜地看着自己的女兒,好像是想從她身上看出些什麽似的。
林悠不太自然地理了理鬓發:“不知父皇夜裏召兒臣前來,是有什麽事情?”
乾嘉帝容色嚴肅,看着她緩緩開口:“朕最後問你一次,當真不嫁給燕遠嗎?”
林悠自打那日在北山行宮與燕遠說了那些話後,便向自己父皇禀明了心中所想,她沒有想到都過去了些時日,父皇還有此一問,愣了一下,才開口。
“兒臣決定了,如今外敵環伺,不該耽于兒女私情,兒臣如此,燕遠尤甚。和親在即,兒臣也不想再為父皇平添煩擾。”
林慎輕嘆了一口氣:“他在北山行宮的校場,寧願受傷也不願輸給淳于鷹使你和親,可見其用心,這樣人,只怕再難尋到。”
“燕遠很好,可正因他很好,兒臣才不能因一己之私奪去他的理想。他心中所想,在戰場,在守衛大乾安寧。兒臣既是大乾公主,沒有道理因為心裏有他,便強令他成為驸馬。”
“朕挑挑揀揀,本想為你和立陽都尋得佳婿,卻不想竟落到今日這般結局。一個寧願去和親都不願留在朕的身邊,一個則是甘願自己受委屈。”林慎苦笑。
他身為帝王,自經歷一番曲折登上帝位,幾乎可以說算無遺策,可偏偏竟在兩個女兒的婚事上都出現意外。
雖然金鱗衛查出陷害林思的人是誰不過是時間問題,而林悠亦是自己想清楚,暫時不考慮婚事,但林慎還是覺得自己這個父親當得可說是非常失敗,尤其是在女兒這裏。
他分明将長子培養得很是不錯,因何兩個公主卻是大相徑庭?
“父皇,這一切都是兒臣自己的決定,父皇操勞國事已是心力交瘁,兒臣亦不願父皇再因兒臣之事煩憂。”
林慎擡起頭來,看着小女兒笑了一下:“悠兒,這決定做了,也許一時半會都沒有合适的機會再行改變了。你當真不會後悔嗎?”
林悠許久不曾聽父皇叫過自己“悠兒”這名字了,她心念微動,緩緩道:“兒臣今日的決定乃是認真想過的,那日北山行宮之中是此意,今日亦是此意。兒臣謝父皇關心。”
林慎仿佛是重新認識了自己的這個小女兒一般,她看起來柔柔弱弱,可這幾日裏說出的話,無一不是堅定非常。
看來還不是燕遠那小子做驸馬的時候啊。
林慎心下嘆氣,他原本想着,幾番試探下來,燕遠當是能保護悠兒的好人選,卻不想最後竟是悠兒自己改變了主意。
也不知道燕遠那小子是否還同之前一般,一心想着邊疆禦敵,若還是那樣,倒果真如了他的願。
而此時,林慎猜測的燕遠,正坐在天風營營帳外的空地上,滿臉抑郁地擦着他的那杆銀槍。
遠處展墨正領着商沐風走過來。
“商公子,好幾個晚上我們公子都是這樣了,不會出什麽問題吧?”展墨小聲同商沐風說着。
自打從北山行宮回來,他就覺得自家公子不是很正常。
按理說這樂陽公主又不用去和親,公子不該如此啊。即便是出了些意外,未能将淳于鷹的詭計都識破,可公子也是該加緊練兵,怎麽就好像是丢了魂一般。
商沐風遠遠看看燕遠的樣子,兀自搖搖頭:“我去瞧瞧吧。”
他朝展墨點了下頭,接着朝燕遠走過去。
夏夜的風夾帶着些許潮濕的氣息,從這營帳外吹過,隐隐能聽見不遠處的幾株大樹發出聲響。
商沐風很是不見外地在燕遠身邊坐下,視線落在他的銀槍上。
“怎麽不找我說話,改和你的銀槍說話了?”
燕遠擦着銀槍,頭也不擡:“說什麽?”
商沐風輕笑了一聲,無奈地嘆了口氣。
從北山行宮回來這麽些日子,連立陽公主出嫁的時日都已定了下來,為燕遠和樂陽公主賜婚的聖旨卻遲遲不來,很顯然,是事情并未能如燕遠所想的那樣進行下去,多半,是宮裏的小公主并不同意。
他又看了那銀槍一眼道:“你這銀槍是不是有個名字叫孤星?”
燕遠手上的動作停了,偏過頭看向他:“問這個做什麽?”
商沐風掩不住笑意:“你現在就像那天上一顆孤星,巴巴的想要等人家的回應,可人家壓根不應你。”
燕遠頓了一下,擡手将那擦銀槍的布子扔在地上:“商沐風你想打架嗎?”
商沐風連忙擺手:“我一介文官如何打得過你燕少将軍?若不是展墨說你瞧着丢了魂一樣,我可不來。”
“你現在大可以趕緊走。”燕遠沒好氣地說道。
商沐風倒也不生氣,緩緩道:“說點認真的,公主殿下是怎麽跟你說的?”
燕遠的表情落寞下來,他的視線垂落在面前的土地上,在營帳前昏黃的燈下,顯出多少有些不符合他平日模樣的寂寞。
“她說我該當天風營的少将軍。”
“殿下說得倒是不錯。”
“商沐風,你說,是不是我自作多情了?”
商沐風有些新奇地看向燕遠:“這倒不像你說出來的話。”
“她是說得很有道理,可誰知道那是不是怕我傷心的推拒之語呢?”
商沐風總算明白詩裏說“只緣身在此山中”到底是個什麽意思了。
大凡了解一點的,誰看不出樂陽公主和燕少将軍的心思?偏偏這兩人整日患得患失,好像沒長眼睛似的。
他支着下巴,歪頭看向燕遠,問道:“這裏就只有你我,我有句正經話問你,你到底心裏對樂陽公主殿下是怎樣的?”
燕遠默了好一會,直到商沐風撐不住打了一個哈欠,他才道:“我也說不大清楚,總之我知道她不一樣。我以前當她是好兄弟,當我們是因為奉賢殿的交情才那麽要好。可我現在覺得,好像不只是那樣。”
饒是商沐風心裏有些準備,聽見那“好兄弟”三個字,還是沒能忍住輕咳了一聲。
他于男女之事上興趣缺缺,可也從沒想過拿哪個姑娘當“兄弟”的,怪道從前樂陽公主與燕遠賭氣呢,燕遠這腦子可能實在缺了根弦。
“你怎麽了?身子不舒服就趕緊回去歇着。”燕遠嫌棄地看了商沐風一眼。
商沐風輕挑眉梢:“所以你現在不只當樂陽公主是‘好兄弟’,還當她是什麽?”
燕遠思及那日二人在北山行宮說過的話,不免又覺得那股熱血上湧。他不願在商沐風面前表露出什麽,便把頭扭向另外一邊,假裝看天。
“總之是特別的人,我不想讓她出任何意外。我也想過了,我做驸馬,也一樣能去代州,不過就是要以幕後軍師的身份去罷了。只不過,悠兒她……”
“也許是我多想了吧。”燕遠輕嘆了一口氣,“我确實不該那樣同她說。婚姻大事,于女兒家是多麽重要,我就這麽擅自替她決定,确實不妥。”
商沐風也擡頭看向天空:“當初聖上試探,你義正言辭地拒絕了,如今自己後悔又回頭去說,人家哪裏能那麽容易就答應你?燕遠,你這是咎由自取。”
“商沐風你到底是來這幹什麽的?”燕遠被他越說越心煩。
商沐風哈哈大笑:“我是說,樂陽公主殿下這樣的決定才是對的。”
“什麽意思?”燕遠看向他,大有他不說出個所以然就讓他走不出天風營的架勢。
商沐風便道:“你可真是身在局中看不清楚。你若是真當了驸馬,領兵自然不行,兵權不在手中,行軍的隊伍帶不帶你,讓你以什麽身份前去,都是別人說了算。你們燕家本來就被衆多人盯着,你又是一個沒了實權的驸馬,你倒是想得美,可以當個軍師前去代州,可到了代州呢?”
商沐風的表情嚴肅起來:“當年望月關,燕老将軍手握鎮北軍大權,仍不明不白埋骨戰場,你一個什麽兵權都沒有驸馬,去了那等山高路遠之地,還想活着回來?”
燕遠凜然:“你的意思是,還有人在盯着燕家?”
“鎮北軍威名誰人不知?放眼整個北方邊境,但凡提起鎮北軍,又有誰能避過燕老将軍的大名?你是燕老将軍如今活着的唯一孫子,你說有沒有人盯着你?”
商沐風冷笑了一下:“如今的代州,雖有大将坐鎮,但鎮北軍的歸屬卻始終看不明朗。你若是不死,那支威名赫赫之師,遲早要盡數收歸你的帳下,有這麽大一個威脅在,你說那些想在北疆發財的,哪能不盯着你呢?”
燕遠想起那日悠兒與他說的話,原來她早就為他想到了,所以寧可自己面對危險,也決不讓他因驸馬之位錯失少将軍的身份。
商沐風頗為感慨:“倒是那位樂陽公主殿下很是出乎我的意料,她也不過及笄年歲,又是個久居後宮的姑娘,卻能想到這一層,殊為不易了。”
燕遠忽然一下又與有榮焉:“悠兒自然是最聰明的,從前奉賢殿的先生還說過呢。”
商沐風真是頗想笑一句這人幼稚,可見到他身邊擱着的鋒利銀槍,到底是忍住了。
“所以我還是沒辦法保護悠兒。怎麽會這樣呢?怎麽偏偏就得選一個?”
燕遠煩得一拳打在地上。
商沐風撇撇嘴,穩了穩心神才開口:“倒也不是不能兩全其美。如今與胡狄和議雖然塵埃落定,但想必你也有所感受,此一番立陽公主出嫁,可謂将朝中各方洗了個牌。若能在你往代州之前弄清楚究竟是什麽人在算計公主,自然能提前為樂陽公主殿下排除危險。”
燕遠看向商沐風,他熟悉這人做事的風格,便問道:“你有線索了?”
“我哪可能比金鱗衛還快?這件事聖上勢必要查到底的,我們只需按兵不動,靜靜等待便好,倒是另一個線索,這兩天被我從卷宗裏翻出來了。”
“說。”燕遠敏銳地意識到了什麽。
商沐風将聲音壓低了些,雖是平靜地說了那麽一句話,卻是像掀起驚濤駭浪一般。
“當年靜寧伯司空誠曾奉命前往寧州巡視,但奇怪的是,他回京時卻路經代州,走了一條遠路,自他回來之後,鎮北軍彈盡糧絕,望月關一役損失慘重,你覺得,這些事有沒有關系呢?”
“靜寧伯?司空珩的爹?”燕遠緊緊皺了眉。
司空珩是賢妃司空瑛的弟弟,也是老靜寧伯老來得子留下的小兒子,這司空珩坐吃山空纨绔做派,偏偏與他不對付,難道是因為當年老靜寧伯也曾參與到望月關一案之中嗎?
“靜寧伯會和定國公同流合污?”燕遠總覺得他所掌握的線索還有哪裏沒有連起來。
商沐風凝神道:“這些只是卷宗中所記載的一些七零八落的東西被我拼湊起來得到的,具體的證據卻還得再找。不過在能去代州之前,這也至少給我們提供了一個方向。”
“你這戶部主事還查起案子了。”燕遠輕笑。
商沐風拍了他一下:“我身為大乾臣子,食君之祿忠君之事,朝堂裏有人不想讓大乾的百姓過好日子,我自然也要出一份力。”
燕遠了然。
胡狄使臣來之前,戰和兩派就已在朝堂之上争了個你死我活,如今胡狄使臣隊伍即将離京,既拿到了北地互市的文書,又有了和親一事,雖說大乾并未吃虧,但卻也不能說讨到了好處。
燕遠不相信只憑淳于鷹就能達到今日這般結局,在這朝堂之中,誠如商沐風所說,定然還有人不想讓大乾百姓過上好日子,四年前他們出手了,四年後他們還是一樣。
“明天淳于鷹離京,你去嗎?”燕遠問。
商沐風看向他:“這話應該我問你吧?燕少将軍對陣這胡狄王子可是三戰全勝,明日還要去看看手下敗将嗎?”
燕遠冷笑:“自然要去,他可不是個能輕易放過去的對手,就算此行和親公主變成了立陽公主,但這淳于鷹定然還對悠兒有非分之想。”
“你不會還想跟他打一架吧?”商沐風頗覺得無語。
燕遠看了他一眼:“只怕下次遇見,就是北疆的戰場了。”
商沐風慨然長嘆,擡頭看向窎遠星空,他實際是并不希望有戰争的。他出身江南,不曾經歷過戰亂,是在上京路上,才知大乾竟有許多百姓因為戰事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