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舊幕将開這燕遠真是膽子越來越大……(1)

第54章舊幕将開這燕遠真是膽子越來越大……(1)

六月初六, 天空之中是灰白的雲層,映得整個京城也處在一種“山雨欲來”的緊張氣氛之中。

宮城城牆之上旌旗随風獵獵,瞧着算得上“張燈結彩”, 可卻沒有一個來此的人臉上是真實的笑容。

這是胡狄的使臣隊伍回去的日子,也是大乾的立陽公主和親出發的日子。

或者如今該稱安和立陽公主,歷來和親公主都會大受封賞, 連整個景俪宮這幾日都是流水一樣的賞賜。

這是帝王給和親公主的榮譽,或者更應該說, 是補償。

但這補償實際上對林思并沒有什麽用, 東西都是要留在景俪宮的, 她所能帶走的嫁妝, 只是看起來好看罷了, 實際上寥寥無幾。

但她也并不在意。

大紅的嫁衣本是內務府在羅貴妃的授意下,為她成親準備的, 上面金銀繡樣,珠翠繁複, 但穿來和親,總覺得像是暴殄天物。

林思以扇遮面, 登上可堪金碧輝煌的華蓋馬車, 透過随風而舞的輕紗,看見外面熟悉的城池和熟悉的人。

送使臣離京也是有很多儀式和規矩的, 如今整個隊伍雖然整裝待發,但實際上距離啓程至少還要一個時辰。

乾嘉帝林慎坐在金辇上, 看着淳于鷹領着胡狄使臣朝他行了一個胡狄的禮節之後起身來。

“此去路遙,淳于王子還是要多加小心。”

“謝大乾皇帝關心。我等此行見識了大乾風貌,心內殊為佩服,此後兩國既有和議文書, 邊地百姓亦可在互市之中換取所需物品,定會感謝大乾皇帝厚德仁心。”

都是些客套話,誰也不會當真,但面上還是很過得去的。

行過禮之後,淳于鷹便見那些大乾的禮部官員走了一項一項複雜的流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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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對大乾的繁文缛節并不感興趣,倒不如那城門前站着的樂陽公主更能吸引他的注意。

今日是大場面,前來的一衆皇室宗親及臣子命婦等陪同人員也要穿合品宮裝。

那小公主的衣裳不可謂不繁複,但卻越發襯出她端莊優雅,而那完全不同于胡狄女子的精致面容,更是在淳于鷹眼中宛似天女入凡。

雖說他只為和親,可若能娶得這般女子,誰又會不願意呢?

那立陽公主自然也好,但太過鋒利了些,淳于鷹到底還是覺得,姑娘家柔和些更惹人憐愛。

“淳于王子是不喜歡這些送別祈福的禮節嗎?”

面前出現了一張熟悉的臉,打斷了淳于鷹欣賞美麗姑娘的視線。

“燕少将軍可真是神出鬼沒。”淳于鷹沒好氣地說道。

他那日校場摔下馬受的傷有些動到筋骨,今日還在疼痛,實在是對燕遠露不出什麽好臉色來。

燕遠卻笑道:“我一直站在這,不過是淳于王子總愛看些不該看的人,沒注意到我罷了。”

淳于鷹冷笑:“燕少将軍不也沒能抱得美人歸嗎?哦,我忘了,大乾好似驸馬不得領兵,燕少将軍只怕舍不得吧。”

燕遠冷冷地看着淳于鷹:“淳于王子知道得不少,就是不知道到時北地相遇,還有沒有這般博聞多識呢?”

“燕少将軍,大乾和胡狄可是議和了。”

“那又如何?”燕遠絲毫不在意,“我說過什麽嗎?只怕是淳于王子心裏有鬼,才會想偏了吧?”

淳于鷹撇開視線不再看他,此行大乾,他越發發現燕遠實在是一個極大的威脅。

且不說他武藝如何,單只這幾回的接觸,未能以驸馬身份将他綁在京城,日後必然對他們在兩國交界之地的部署有所影響。

看來果真不能等到那時再說了,對付這位燕家的後人,也得先下手為強。

天氣陰郁,好像給那些因為和親而出現的鮮亮顏色都鍍了一層陰霾。

林悠站在乾嘉帝身側不遠的地方,剛巧能從被風吹動的紗幔之間看到端坐在華蓋馬車裏的林思。

她像是變了一個人,不再高傲地俯視衆生,不再對着宮人頤指氣使,她從來到這裏就沒說過一句話,像是一個被牽了線的布娃娃,按照既定的規程,一步一步走完她在大乾最後的路。

林悠忽然有些覺得悲哀。

前世林思嫁給了南臨王的兒子,也是遠嫁,只不過是嫁到南方,出嫁那天,她在羅貴妃的懷裏哭着鬧着不願上馬車,羅貴妃安慰了許久,才紅着眼睛将她送到馬車上。

她的嫁妝足可稱得上紅妝十裏,甚至還有來自定國公府的添妝,那時不少京中的女孩都羨慕她,就算是遠嫁,那也是帶着宮裏的給的底氣遠嫁的,她到了南臨王府,又怎可能受氣?

可今生,也是遠嫁,她卻再沒有在羅貴妃身邊撒嬌,而羅貴妃只是淡淡地看着,甚至定國公府也沒有為她的嫁妝錦上添花。

世事炎涼不過如此,林悠忽然想加如今日被迫嫁給淳于鷹的是她呢?

大概比林思還不如,林思背後尚且有定國公府,可她卻母後早早離世,連聞家也早已沒了聯系。

她不知重生這一世,究竟算不算是她影響了林思,只是誠如燕遠所言,同為公主,她難免“物傷其類”。

“樂陽公主殿下。”

前方響起一個人的聲音,林悠擡頭看去,原來是那些繁瑣的禮節結束了,那位胡狄王子即将離開,卻是好像有什麽話想與她說。

前世京城失陷,今生林思被算計,林悠對這個胡狄王子可謂是沒有一點好印象。

當着這麽多大乾皇室和官員的面,對方就敢來和她說話,可見他心底裏那些陰謀還是沒有完全消散。

林悠不願理他,沒有回話。

淳于鷹好像也不見尴尬,他臉上是淡淡的笑意,對着林悠行了一個胡狄的禮節。

“公主殿下聰慧,淳于鷹佩服。如今淳于鷹既娶了公主殿下的姐姐,日後興許還有見面的機會,還望到時公主殿下莫要再如此冥頑不靈。”

這是赤裸裸的威脅。

林悠的目光陡然變得寒冷,看向站在她面前的人。

淳于鷹那話的聲音并不大,在禮部歡送胡狄使臣隊伍的鑼鼓聲中,周圍的人幾乎都聽不見。

他們只以為淳于鷹是例行公事一般向大乾皇室的子弟問候,畢竟他方才也同兩位皇子打過招呼,卻想不到這人膽大包天,在樂陽公主面前竟是直接威脅。

“淳于王子,出城的門在那邊。”

燕遠手執銀槍,不知何時已經到了林悠斜前方,剛好攔住淳于鷹。

淳于鷹對對方這如影随形的架勢倍感無奈,他原本很享受吓一吓那大乾的小公主的感覺,這回倒好,燕遠那銀槍好像下一瞬就又要指着他腦袋一般。

“燕少将軍,我認識路。”他沒好氣地扔下這麽一句,轉頭走了。

燕遠扭過頭看了林悠一眼,朝她輕輕點了一下頭。

周圍全都是人,林悠慌忙垂下眼簾去,根本不敢看他,唯恐被那些老大臣看出什麽,上奏請父皇下旨賜婚。

先前被淳于鷹威脅的氣憤倒是因為燕遠的出現沒有了,可取而代之的,倒好像是兩人在“偷情”一般的羞怯。

林悠莫名地想着這燕遠真是膽子越來越大,猛的聽見兩邊驚天的一聲爆竹乍響。

只見長長的隊伍緩緩開撥,那載着林思的華蓋馬車也随之往前走去。

不知是不是錯覺,林悠好像看見那馬車之中,林思轉頭朝她的方向看了一眼。

灰白的天宇之下,胡狄使臣的隊伍沿着朱雀街一路出了南城門,林悠随着送行的臣子登上城樓,瞧見那天幕之下,和親的華蓋車輿漸行漸遠,就好像成了整個陰郁天空裏,唯一的一抹亮色。

雨夜裏才來,下得并不大,卻剛好趁出人算不得多好的心情。

定國公府中,羅向全的書房裏,羅清泊站在屋子當中,對面坐着自己祖父和父親。

胡狄使臣的隊伍走了,他自然也沒有理由在留在禮部的官署。

這些日子他想了很多,可卻想得并不算特別清楚,但饒是早已做好了會有這樣一天的準備,當真面對祖父和父親時,常年留下的習慣還是讓他不自覺地慌了一下。

羅歷先開口:“說說吧,這幾日可想清楚了?你是長大了翅膀硬了,便連定國公府都不願意回了,怎麽了,是羅家請不起你這尊大佛嗎?”

羅清泊回道:“清泊不曾有此想法。”

羅向全便問:“那你怎麽想?當初你怎麽都不同意樂陽公主和親,如今是立陽公主去了,你姑姑的親女兒去了,你滿意了?”

“清泊并不願見此結果。立陽公主若非落水,也不會給胡狄人可乘之機,說不定此行也并非她意,而是有人在背後搞鬼。祖父,清泊所願,乃是兩方和談,而不是偏要犧牲一個大乾的姑娘,來換取邊疆平安,這也并非祖父多年教導的道理!”

“你還是冥頑不化!”羅向全大罵。

羅清泊愣了一下。

“你說得倒是容易,那議和議和,沒有好處誰與你議和?胡狄人這番也要送三百匹戰馬來,你自己想想,這是你光憑議就能議出來的嗎?”

羅向全恨不得一巴掌拍醒這個孫子:“清泊,你就是經歷的事情太少,這次才會鑽進死胡同裏,那樂陽公主若能去和親,對誰都好,就算她不能去,嫁給燕遠也是好的。到時燕遠為驸馬,胡狄也不必過多憂慮,邊疆自然能安定下來,現在呢,現在可好,将立陽折進去,聖上又沒有下旨賜婚,如今一時平安,往後還不知如何呢?”

“祖父怎能這麽說?樂陽公主清清白白,因何能随意議論殿下的婚事?”

羅向全一聽這話,好容易平靜了一點,頓時更惱了:“你到底知不知道什麽事才是最重要的?如今當務之急是不能讓燕遠去代州!他作為燕家的後人,又就快要加冠,去代州那是遲早的事情,他若去了,鎮北軍安能罷休?胡狄怎可能不擔心?那北疆不知什麽時候便又要陷于戰火!”

羅清泊越發不解:“燕遠若前往代州,正好駐守國門,胡狄人既簽了文書,便要遵守,該是有兩重保障才對,祖父所言這是什麽道理?”

“胡鬧!”羅歷一拍桌子站起來走到羅清泊身邊,“你祖父說什麽你聽着就是,你那才是什麽歪理!”

羅清泊只覺得心中這幾日積壓的抑郁之氣全都要噴薄欲出了。

“所以祖父召我回來,便是要我去想辦法阻攔燕少将軍前往代州嗎?莫說如今燕遠并未表現出這樣的意思,便是他真向聖上提出來,清泊不過禮部一個主事,哪裏能阻攔?”

“至于樂陽公主殿下與燕遠會不會有婚事,那清泊身為禮部主事,更加不能決定,祖父同清泊說這些,又有什麽用呢?”

羅向全也忍不住了,他也站起身來,厲聲教訓羅清泊:“你怎麽就還不明白?我是讓你上奏嗎?淳于鷹是怎麽娶了立陽?你看不懂嗎?”

羅清泊怔了一下,瞪大了眼睛:“祖父怎麽能讓清泊同那淳于鷹一樣呢?聖人有訓,清泊自幼讀書,如何能行此不仁不義之事!”

“羅清泊!你眼裏到底還有沒有‘孝’這個字!”羅歷大喝。

“父親所言的‘孝’難道就是要謀害他人嗎?”

羅向全氣得渾身發抖:“我看你是說不明白了!來人,把公子關去祠堂,讓他好好反省反省!”

幾個仆從從門外進來,作勢就要押羅清泊前去,羅清泊甩開那兩人,冷聲道:“我自己會走。”

外面雨淅淅瀝瀝,他卻果真目視前方,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羅向全閉着眼睛深吸了一口氣,跌坐回椅子上,羅歷連忙過去扶住自己父親。

“父親,是清泊這孩子一時想不通,父親可切莫氣到身子。”

羅向全擺擺手:“靠他是靠不住了,此番議和,并不如我們所想的順利,如今胡狄使臣離開,顧摧那幫人定是要重新勸聖上考慮戰事,我們等不得。”

“可這聖上不下旨,也沒人能非讓燕遠當驸馬。我瞧着,這個燕遠還是有心要去代州的,若不當驸馬,恐怕攔不住他。”

“萬不能讓燕遠去代州。”羅向全說得斬釘截鐵,“清泊對樂陽公主的事情的反應那麽大,只怕他起了旁的心思,你且派人看住他,這次萬不能讓他再拖累了計劃。”

羅歷點頭:“父親放心。”

羅向全這才接着道:“宮裏你妹妹還有三皇子可以倚仗,至于宮外,既然燕遠當不了驸馬,那就只能換一個方式,将他留在京城了。”

羅歷一驚:“父親的意思是……”他擡手做了一個抹脖子的動作。

羅向全不置可否:“這次和議一事,聖上只怕已經注意到了我們,切不能輕舉妄動,燕遠這件事,要想個辦法,讓別人替我們辦了才行。”

誠如定國公所料,胡狄使臣離開京城不久,主戰一派便又有擡頭的架勢。

以忠勇侯為首的主戰一派,進言數條訓練兵士、研制新武器的建議,雖說天風營的那些武将對文官也沒有多看得上眼,但對方能給各營将士謀得一些福利,他們還是很受用的。

定國公為首的一派自然進行了阻攔,但聖上似乎也覺得各營兵士的武器太過陳舊了些,竟也沒管那些阻攔的聲音,徑直撥付了一批新的兵器,還多加了一些手/弩。

天風營的精銳都使用了新的手弩,在燕遠的安排下稍微改變了一些戰術,新的訓練方式很快便推廣開來,初步看去效果還不錯。

但這負責運送這批軍備的人卻讓燕遠不是很喜歡。

靜寧伯司空珩,一個滿京城皆知的纨绔,平時也沒有什麽正事做,誰都沒想到聖上會把送新武器這事交給他。

新撥付的武器是分批運來的,司空珩運送的是第二批,按說有了前邊的經驗,他只要照做就是了,可他偏是個特立獨行的,在衆人都以為他本人留連煙花柳巷不會出現的時候,他偏偏親自把東西送到了天風營。

燕遠身為天風營的副将,自然負責接收,兩人自然打了個照面,不只打了個照面,還要核對名目,簽收文書。

衆人想着興許聖上是體諒司空珩是老靜寧伯之後,這才多少派他點活做,也就不怎麽當回事,可燕遠看不慣司空珩。

他原本就不喜歡對方的纨绔做派,再加上商沐風查出來的那個線索,讓他對靜寧伯府更多了些猜忌。

于是燕遠不僅沒有好臉色,驗收那些東西還格外嚴格。

“燕少将軍這麽閑嗎?”

今日是個大晴天,司空珩倚着馬車,饒是有婢女為他撐傘,可仍是覺得熱得不行,偏偏那個少将軍沒完沒了查得比平日細致多了,一看就是在拖延時間。

燕遠扔下手裏的一把劍,看了司空珩一眼:“不好意思,忘記小伯爺身體嬌氣了,我這就趕緊查完。”

司空珩微微眯眼,這燕遠倒是比之前火藥味還重。

一個只知道打打殺殺,胡狄人來了打了少說三架的武夫,有什麽好在他面前裝腔作勢的?

司空珩站正了,略将這幾日的事情一想,便笑道:“燕少将軍心情不好,我也理解,沒關系,我這人什麽都不多,唯時間和銀子最多,耗着便是,不是什麽大事。”

這話說得可謂陰陽怪氣,且好像還意有所指。

燕遠手上的動作停了一下,轉過身去:“小伯爺說話真有意思。”

司空珩很随意地搖搖手:“非也非也,不過是想到,近來燕少将軍只怕相思成疾,所以動了些恻隐之心罷了。詩雲‘悠哉悠哉,輾轉反側’,想來形容燕少将軍再合适不過,是不是?”

“司空珩你什麽意思?”

司空珩耷拉着眼皮,站在傘底下像一只狡猾卻懶洋洋的貓:“就是燕少将軍想的那個意思啊。我這幾日還想,許久都沒有機會見到樂陽公主殿下了,也不知下次是不是要等到中秋佳節呢。”

燕遠身側的手已攥緊了拳頭:“原來小伯爺想見樂陽公主。”

“你不想見嗎?”司空珩擡眼看向燕遠,“我還以為燕少将軍真的是醉心武學呢。”

司空珩說完,很随意地伸了個懶腰,轉身向自己的馬車走去。

燕遠壓下打他一拳的沖動,冷靜了片刻方開口:“小伯爺這東西不管了嗎?”

司空珩已要登上馬車,頭也不回地道:“我當燕少将軍是個武夫,原來燕少将軍也當自己是個點不清東西的武夫啊。”

“司空珩!”

“走了,少将軍,告辭。”司空珩從馬車裏探出個腦袋來,渾然不管那些押送來的東西,炫耀似地朝燕遠笑了一下,便催着馬車出發了。

燕遠看人走了,轉回身低罵了一句。

商沐風說的真沒錯,是該好好查查這個司空珩了,說不定當年的靜寧伯取道代州,真有什麽不可告人的秘密呢。

馬車上,司空珩臉上懶散的笑容早已消失殆盡。

婢女今兒小心問道:“公子可是要有什麽安排。”

司空珩坐得端正,此時又哪有平日人前那副纨绔子弟的模樣?

他看了一眼今兒道:“燕遠果然對樂陽公主不一樣,那這就好辦了。他武藝高強沒有弱點,但樂陽公主可不一樣。”

“公子意思是,從公主入手?”今兒猜測。

司空珩搖搖頭:“公主在宮裏,我們能在宮裏做什麽?況且要知道當年那些事,需得抓個活人才行。我只是在想,興許可以試試一次釣兩條魚上來。”

“兩條魚?”今兒不解。

司空珩笑了笑,靠在馬車壁上小憩起來。

雖不知聖上怎麽想起來讓他運送那些新武器,但這個機會倒是不錯,讓他得已确定有些傳言也并非那麽不能相信。

接下來,就要看魚兒什麽時候會上鈎了。

至于魚餌?盯着燕家後人的人可不只他一個,司空珩确信,會有人幫他出餌的。

夜已漸深,定寧宮裏卻仍然亮着燈。

青溪将一個青白瓷瓶擱在桌案上,左看右看,細細調整了角度才滿意。

“公主,少将軍近來可真是用心,都已送了咱們好些東西了,都是坊間才能買的,雖不如宮裏做的名貴,但真是新奇。”

譬如今日這個瓷瓶,瞧着普普通通,可偏不與宮裏的相同,瓶身上有雙耳,卻是兩尾彎彎的魚,定寧宮還沒有這種式樣呢。

林悠坐在案前寫着什麽東西,聽見她的話,擡頭朝那青白的瓷瓶看了一眼,終究還是笑了笑。

青溪說得沒錯,燕遠這幾日真的是沒少托人,主要是她的二皇兄,往她們定寧宮裏送東西。

小玩意、小擺件,都是以前她偷偷溜上街時喜歡的那些。

她哪裏能不知道燕遠這是什麽意思?可她心裏更清楚,胡狄人進攻大乾不過是時間問題,她怎能被眼前的平寧迷了視線,耽誤了他呢?

“明日折兩枝花插在裏頭吧。”林悠說着,便又低頭去看她方才寫下的東西了。

面前的紙上,寫的是兩世以來她所經歷過的,與她的母親相關的她還記得的所有事情。

今生重生之後,接連變故讓她越來越覺得當年母親的病故太過突然。

雖然那時她年紀尚幼,并沒有太多的印象,但聞皇後因為溫柔端方,很是受宮人喜歡,她這幾日從定寧宮的老宮人口中,問到了不少東西。

很多事情單看都沒有什麽問題,但将它們都寫出來,聯綴在一張紙上,便好像有了些不能被忽視的東西。

譬如她的母妃當年進宮時是與紀美人一道上京;譬如後宮裏淑妃先懷了大皇子,而她母妃在懷她之前還有過一次小産,就與淑妃懷孕時差不多的時間。

再譬如,她母妃是因病去世,隆冬臘月裏染了嚴重的風寒,太醫院用藥怎麽都不見好,竟是越發加重,最後不治病亡,因此還牽連了當時的不少太醫。

這些事情的發生好像都沒有什麽問題,可兩世為人,林悠卻越看越覺得她忽略了什麽很關鍵的部分。

她揉了揉眉心,擡頭見青溪已去鋪床,便開口道:“明日讓小山尋幾個得力的人,将舊庫房打開吧。”

青溪轉過身來:“公主是要尋什麽東西嗎?”她問完自己又是一笑,“公主是不是要給少将軍回禮了?”

林悠無奈地笑了一下:“你滿腦子都想什麽呢?我是想看看舊庫房裏的東西,有沒有母後的舊物。況且那些東西長久堆在那,也該清掃擦洗了。”

提及先皇後,青溪的目光也暗淡了一下,她點了點頭:“奴婢明日一早就吩咐小山,讓他準備着。”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想起了自己母後的事情,林悠這一晚都睡得并不算多好。

第二日很早她就醒了,洗漱過之後,便穿了身随常方便的衣裳帶着青溪和眠柳到了定寧宮的舊庫房。

定寧宮的庫房都不算大,因而共有好幾個,林悠常用的也就兩個,剩下的都鎖起來,裏面有一部分是先皇後的舊物,好好地擱置着也沒人去動。

今日開的這個庫房是專放先皇後當年得的那些賞賜的,門一打開,裏頭擺滿各式各樣的箱子,只是顯然久未動過了,都落滿了灰。

小山已尋好了幾個定寧宮的宮人,衆人拿着清掃的物什走進去,才将要打掃,林悠卻突然想起了什麽似的,忙道:“先別動。”

一衆宮人都停下來,轉頭看向站在門口的公主。

這庫房裏這麽髒,不打掃幹淨,公主殿下可怎麽落腳?

可林悠卻是四下看看,就那麽提着裙子走了進去。

“去尋一塊帕子來,我戴上便好了,這裏的灰先不要掃,興許能發現些什麽。”林悠朝旁邊的青溪交代着,自己已經走了進去。

她也是突然想起,這舊庫房自打母後去世就再沒人動過,裏頭興許還能有當年母後留下的痕跡,倘若都打掃幹淨,只怕那些痕跡也要沒有了。

一衆宮人又都退了出來,走動間驚起的灰塵,飄到照進屋子的光束裏,隐約可見。

青溪尋來了一塊幹淨面紗來,林悠戴上,這才繼續往裏走去。

地上的大箱子上面都落了厚厚的灰,但打開來,裏面的賞賜之物倒是還幹幹淨淨。

有漂亮的瓷瓶,有金銀制成的擺件,還有些別的地方進貢來的稀奇東西。

林悠趴在箱子邊瞧了,并沒有什麽奇怪的地方。

再往裏是幾排木架,上面擱着的都是些小玩意,大部分也都是賞賜之物,但最後一排卻有些是她母後用過的舊物。

盒子裏是完整的一套珠釵,旁邊還有焚香用的小香爐,青白色的玉碗擱在小匣子裏,打開來好像并沒有經歷過這麽多年似的,光潔如新。

“這是我母後當年用過的?”林悠看着那個玉碗問。

跟來的宮人有定寧宮裏的老嬷嬷,看着那碗眼眶已濕潤了:“先皇後當年不舍得用這些好東西,只在生日的時候拿出來過,可惜才用了兩回……”

只用過兩回……

林悠若有所思,踮着腳尖朝那碗中看去。

碗倒是清洗得幹淨,保存得也不錯,原是用了兩次所以才瞧着跟新的一樣。這些沒被作為陪葬的舊物,也不知離了主人,被放在此處是否寂寞……

她這般想着,便要擡腳去看下一個,可那一瞬,也不知是不是剛巧有那麽一線光亮照進來,她竟覺得那擱着碗的盒子裏好像有什麽東西一閃而過一般。

林悠的動作一頓,重新向那碗中看過去。

玉碗裏幹幹淨淨,确實什麽東西都沒有,她又朝擱着碗的這個匣子裏瞧,初看确實沒有什麽特別的地方,可變換角度,便能瞧見那碗側邊的匣子上,沾着些白色的粉末。

粉末在有光亮時便偶有些特別的光澤,這才讓她一個錯眼發現了不對。

林悠微微皺眉。母後當年貴為皇後,她的東西自然也有專門的宮人保管,這個碗清理得這樣幹淨,因何盒子裏卻會有奇怪的粉末?

這小匣子是常年鎖了擱在這的,按理也只有外面會落灰。若不是庫房遭賊,那這些粉末,興許就是那時候把碗擱進去時留下的。

林悠擡手,輕輕将那個小匣子蓋上,拿了下來。

“殿下,可是這個碗有什麽不對?”那侍奉過先皇後的老嬷嬷憂心忡忡地問道。

林悠沒有回答,只道:“我年紀輕,沒見過什麽世面,因見這個碗稀奇,故此想細細瞧瞧,嬷嬷不必擔憂。”

那老嬷嬷眼中流露出悲傷:“皇後娘娘當年也甚喜歡這只碗,還說着等殿下長大些,就把這只碗送與殿下用,可惜……”

林悠對母後的模樣已經記憶甚微了,可聽了這話,還是心裏堵堵的難受。

她将那裝着碗的小匣子小心地捧在手中,自庫房內走了出來,而後便命人先将這裏鎖了。

她冥冥中覺得,那小匣子裏留下的白色粉末,似乎是能讓她解開自己母後當年去世原因的重要線索。

聞皇後的生辰在秋末冬初,她最後一次用這只碗便是那一年的生辰,而當年的冬天,她便因重病不治去世。

林悠回了房,将那小匣子擺在桌上,尋了一副手套,才将玉碗小心從匣子裏拿了出來。

那只碗并不大,拿出來看也沒有什麽特殊的地方,但将碗拿出來之後,小匣子裏的白色粉末就變得更清楚了。

沿着碗的邊緣,有一半的匣子上都撒了這種粉末,不算很多,要細細地看才能看出來。

“青溪,給我拿個小勺子過來,要最小的那個。”林悠一邊說一邊從旁邊扯出兩張紙來。

青溪不多時就拿着一柄小勺走了過來:“殿下是發現什麽了嗎?”

林悠接過小勺,小心翼翼地将那木匣子拿起,傾斜放在紙上:“你在太醫院有認識的信得過的太醫嗎?或是以前母後身邊得用的太醫也行。”

青溪看不懂公主這是在做什麽,想了想道:“奴婢倒是沒有認識的,當年皇後娘娘身邊的,據說不少都已因罪處罰了,如今剩下的……怕是只有小山的那個遠房的舅舅,說是當年還未曾任上太醫,因只是個抓藥的,逃過一劫。如今他應當也是接了他師父的班,确實做了太醫。”

“此人可信得過?”林悠小心用那小勺一點一點将匣子裏的白色粉末撥到紙上,說完這句話就屏住了呼吸。

青溪回答:“信得過,當年咱們娘娘救過他的命,小山也是因此才來了定寧宮。這些年定寧宮裏的藥材不少都是他幫忙的。”

“你将這人找來,就說是我身子困乏,想請個平安脈。”

青溪見公主将一些奇怪的粉末從匣子裏倒了出來,心裏隐隐有了猜測,便應道:“奴婢這就去。”

匣子裏殘留的白色粉末并不多,林悠小心翼翼地将它們轉移到紙上,還不到半個指甲蓋的大小。

那些粉末沒有味道,若是與灰塵混在一起根本看不出來,林悠也不知道這麽一點,交給郎中是否能辨認出是什麽。

她盯着那些粉末看了良久,終究小心又将本來就甚少的粉末分成了兩個更小的小份,分別以兩張紙包了起來。

這時門外傳來了眠柳的聲音:“殿下,青溪帶着太醫來了。”

林悠将其中一個紙包擱在桌案旁的櫃子裏,這才道:“請太醫進來。”

門打開,便見青溪領着一個清瘦男人走了進來。

那人約莫也就而立之年,着了一身太醫院的衣裳,背着一個藥箱,不像那些老太醫一般白頭發白胡子,瞧着倒還挺有精神。

他進得屋內,先朝林悠行禮:“微臣王禮見過公主殿下。”

“王太醫請起,不必多禮。”

王禮起身,接着問道:“不知殿下是哪裏不舒服,是否需要微臣這就診脈?”

林悠看了青溪一眼,青溪會意,和眠柳兩人退了出去。

“本宮沒有太大的事情,請王太醫來,是有些東西不認識,想要請教一二。”

王禮忙道:“不知殿下有何問題,微臣一定知無不言。”

“你且過來,看看這個。”林悠說着,手指輕輕點了點面前的桌案。

王禮将藥箱放下,走上前來,朝桌上擱着的東西看了看。

打開的紙包裏是一點點白色的粉末,不細看幾乎看不出來,他眼中閃過一絲不解,又向後退了幾步,行禮道:“微臣愚鈍,不知殿下何意。此白色粉末初看并不能看出什麽特別的地方。”

林悠不急,先将那粉末又包好了,才問道:“若我讓你将這東西帶回去,你可能查出這具體是什麽?”

王禮想了想道:“微臣可以試試,但不知殿下可否有更多這樣的粉末,這一包之中太過少了一些,恐不好試驗。”

“如果沒有了,只有這些呢?”

王禮微微皺了下眉,想了一會才道:“微臣可以一試,只是需要些時間。”

“你果真有辦法知道這是什麽?”

“太醫院中有大江南北各地的藥材,其中也不乏一些民間少見的,若能将此粉末帶回,微臣可與太醫院中各藥材、藥方、醫術進行對比,雖說需要時間,但未必查不出來。”

林悠點點頭:“我不着急,盡可以給你時間去查,但有一點,你需得記住。”

王禮凝神:“不知殿下有何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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