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過夜
江璀雪有種錯覺，只要她說“不願意”裴希立刻就會幫她解約放她走。
裴希坐在車裏，微側着頭，手肘閑适地撐在車窗窗沿，黑色襯衫領口的紐扣松了兩粒，袖子被挽起來推到臂彎處，露出一小節勁瘦有力的小臂。
薄薄的陽光籠着他的發梢，整個人看起來帶有一絲随性倦懶。
他撩起眼皮看過來，眼神帶着重量般有點讓人喘不上氣。
“不用太為難。”
“……不為難。”江璀雪壓住失衡的心跳，攥緊包帶：“我是伯母通過正規渠道招過來的。”
言下之意，雙方是合法自願的，她沒有任何目的，也沒有刻意接近他。
好不容易找到一份合适的兼職，江璀雪不想因為這種誤會而放棄。
“年紀不大，氣性挺大。”裴希意有所指道：“還挺記仇。”
“你怎麽回事？”寧敏君站到江璀雪跟前，斜起眼表示不滿：“我好不容易找到個合眼緣的姑娘，把人吓走了，你賠給我嗎？”
裴希眉梢微動，漆黑的眼凝望着樹蔭下乖巧甜美的女孩，只一眼便禮貌移開，嘴角挑起淺淡弧度：“賠不起。”
“那你對人态度好一點。”
“我要是對她不好，”裴希耐人尋味的目光仍是停在江璀雪身上：“那晚被……”
“伯母！”怕裴希提起那晚被她抱。
江璀雪飛快打斷他，垂下腦袋掩飾着心虛：“我們，可以進去了嗎……我有點熱。”
寧敏君愣了愣，輕咳一聲，問：“裴少爺，請問本老母親可以帶我的人進去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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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希：“随意。”
裴希明顯是不吃威脅這套的人，否則當初也不會跟他父親鬧僵，寧敏君深知這一點，所以從不幹涉兒子的私生活，本來只是假意開個玩笑，如果他不答應，就當說着玩，笑一笑就算了。
沒想到他今天意外地配合。
寧敏君得意地拉起江璀雪的手，小聲炫耀：“別怕，這個家我做主。”
“……”
如果不是因為裴媽媽沒有裴希家門鎖指紋和密碼，江璀雪就信這話了。
幾人來到別墅大門口。
大門外擺着一排奢侈品購物袋，旁邊支着把遮陽傘，底下擱着只印花保溫壺。這些東西是寧敏君帶來的。
她掩飾地輕咳一聲，“主要是……人臉識別不安全，容易洩露個人信息，我記性不好，密碼太長沒記住，指紋又正好被禁用了。”
裴希：“指紋為什麽被禁用。”
因為這個指紋沒被錄入，反複嘗試被系統判定非法入侵。
江璀雪低垂着腦袋，假裝不知道原因。
寧敏君尴尬得有點下不來臺，态度強勢地擠到門邊：“那現在錄一遍。”說着看向旁邊的女孩，笑嘻嘻：“讓小雪糕錄一個，以後她幫我開門。”她伸出五根手指：“我手指甲太長，不方便。”
江璀雪哪敢過去。
親媽都進不了他家門，何況她一個外人。
而且這是裴希的私人住所，錄入指紋相當于拿到他家鑰匙。
他怎麽可能給。
果然，裴希邁着腿往裏頭也不回：“剪。”
寧敏君差點脫口問“剪了就給密碼嗎？”，看了看旁邊的江璀雪，硬生生給憋回去了。
江璀雪跟在後面，慢吞吞往裏走。
不難看出，這個家，是裴希說了算。
也不知道她這麽不請自來，會不會惹裴大少爺不高興。
那天在宴會上裴希是怎麽拒絕聯姻、面不改色堵得林家人無言以對的，江璀雪還記憶猶新。他這個人，有時溫柔，雲淡風輕得什麽也不計較似的，有時又冷漠無情，堅守原則寸步不讓。
讓人捉摸不透，不得不敬而遠之。
寧敏君一進門就去廚房給江璀雪熱湯去了。
獨自待在客廳，江璀雪握着手機如坐針氈。
正想上網求助“第一次到雇主家應該做些什麽才不顯得那麽尴尬”，外面疾走進來一名穿黑西裝打領帶的男人，他身後跟着兩名提着公文包的年輕男女。
幾個人步子都很急，處于工作狀态，典型的職場精英快節奏行事風格，見了江璀雪也沒表現出特別驚訝的樣子，腳步稍頓，側頭向她點了點頭，打完招呼便快步上樓去了二樓裴希的書房。
等樓上書房房門關上，江璀雪才重新坐回去，看了眼手機。傍晚7點，這些人還要到老板家來加班。
一線城市打工人，太不容易了。
幾分鐘後，剛才那個穿西裝打領帶的男人下來：“江小姐，請跟我來。”
江璀雪：“啊。”
男人擡手：“這邊請。”
走到大門口江璀雪才反應過來，對方帶她出來，是要錄門鎖指紋。
“這是，”因為裴希剛才沒直接答應，江璀雪覺得意外，所以多問了一句：“裴先生的意思嗎？”
“對的。”
門鎖指紋錄入成功。
江璀雪看向身邊戴眼鏡瘦瘦高高的男人，他鼻梁上架着金絲框眼鏡，氣質穩重，像電視劇裏履歷很好的科技新貴。
“不知道，怎麽稱呼您。”
“我叫梁沣。”梁沣說，“是裴總的助理。”
“梁助理。”江璀雪怕冷場，随意找了個話題：“裴先生的助理很難聘上吧。”畢竟裴希那麽挑剔，而且他的助理等于是企業總助，這個年紀做到這個位置一定很難，她誇贊：“梁助理年輕有為，好厲害。”
梁沣想起江璀雪的簡歷上寫着不善言辭，兼職是為鍛煉自己的社交能力，她這會應該只是硬着頭皮說客套話，笑道：“江小姐謬贊，我們裴總更厲害。”
江璀雪努力尬聊：“你也，厲害。”
梁沣謙虛道：“還是我們裴總厲害。”
“你們，都厲害。”她實在是沒話聊了。
好在梁沣沒打算繼續：“那我先去忙了，江小姐随意。”
江璀雪松了口氣：“好。”
目送梁沣走遠，江璀雪回頭，不經意對上一雙深邃冷然的眼。
“跟他有那麽多話聊？”裴希聲音清淡：“要不我把他微信推你。”
“不、不用。”江璀雪急忙解釋：“我們沒聊，我就是——”她指指門鎖，也不知道為什麽突然這麽慌張：“梁助理帶我來錄指紋，我怕他弄錯了，在跟他确認是不是你的意思。”
“想知道是不是我的意思。”裴希語氣聽不出情緒：“不知道來問我？”
江璀雪“哦”了聲，心想不說也是你，要我問也是你。
長得這麽好看，怎麽還有兩副面孔。
裴希：“喜歡他那款？”
江璀雪下意識回答：“不是，我喜歡……”她突然噤聲。
裴希：“喜歡哪樣的。”
江璀雪揚臉望向他俊逸的臉，只一瞬就不自然地移開眼，胡亂找了個人選：“我哥哥，那樣的。”
裴希“啧”了聲：“小小年紀，就近視了。”
江璀雪：“……”
從裴希冷淡的語氣和漠然的态度，江璀雪深深地感受到了裴大少爺對她的挑剔與不喜。
喝完湯，江璀雪随便找了個借口跟寧敏君道了別就匆匆回了家。
塗渟得知江璀雪服務的“空巢老人”身份，再也無法冷靜：“我不信！我們只是普普通通的大學生，怎麽可能那麽容易遇到豪門貴婦！”
“快告訴我這是個夢！我太想采訪裴希，所以做了個不可能實現的夢！”
江璀雪打破她的狂想：“……雖然不是夢，但以我的能力，還沒辦法幫你約到他的采訪。”
塗渟完全不在乎：“至少認識了，至少能跟我偶像面對面了！他家還缺鐘點工嗎？喂貓鏟屎官？掃廁所我也行！”
江璀雪認真回憶了下：“他家好像沒有貓，掃廁所有阿姨了。”
塗渟語不驚人死不休：“那你嫁給他吧！”
江璀雪：“？”
是什麽錯覺，讓塗渟肯定地覺得，裴希一定能看上她，并且願意讓她嫁給他的……
“你這什麽表情？”塗渟端詳着江璀雪的表情，反倒不可置信起來：“那可是裴希！裴氏集團的掌權人，真正的豪門貴公子！”
“雲落落為什麽那麽想當他女朋友？不就是裴希能讓她拿到最好的資源嗎？她的競争對手背後都有靠山，如果她攀上裴氏集團這座大山，那她就是圈子裏沒人敢惹的一姐。你居然不想嫁給他！”
“你知道嫁給裴希意味着什麽嗎？”塗渟自問自答開啓洗腦模式：“意味着，你可以叫一聲老公就躺着吃一輩子！”
“如果你不想當鹹魚，還能打着裴太太的名號，被一群人圍着求你賺他們的錢！”
江璀雪默默聽完：“……前提是，他喜歡我。”
裴希明确拒絕過她的“勾引”。
不止拒絕過：“我感覺，他好像還有點讨厭我，嫌棄我。”
塗渟托起江璀雪精致的下巴，盯着面前這張瓷白漂亮的臉蛋：“你都長成這樣了，居然有男人不心動？還嫌你？他是怎麽嫌的啊？”
江璀雪從沒覺得自己好看。
特別當她見過冷豔性感的雲落落，以及優雅端莊的林敬晗之後，就更自卑了。
“他嫌我，”江璀雪有點委屈：“視力不好。”
塗渟愣了下：“上次咱倆不一塊去測過嗎，你右眼4.8左眼4.6怎麽就不好了？”
“可能是因為我跟他說，我喜歡我哥哥那樣的男生。”
“咱哥多帥啊，身高一米八，笑起來還有兩顆小虎牙，這都嫌嗎。”震驚之餘，塗渟不忘誇贊：“他們顏值高的人，審美果然更嚴格些。”
“應該不是這個原因。”江璀雪表情喪喪的：“有個事，你還不知道。”
“啥？”
“我哥哥跟裴希，有仇。”
“……？”
江璀雪把江随之和裴希的過往恩怨大概跟塗渟講了一下。
塗渟：“那你倆這門親事，就有點曲折了。”
“……”
不是。
她和裴希的關系怎麽就突飛猛進到談婚論嫁的地步了？？
塗渟可能實在找不到安慰的話，憋了好一會兒憋出一句：“娶仇人的妹妹，游戲裏叫偷家，說不定裴希為了氣你哥對你假戲真做，原本只是想逗一逗，最後卻不可自拔地愛上你了呢。”
江璀雪正想說話，塗渟又說：“雖然這個可能性，比中五百萬大獎的概率還低。”
……
晚上吃飯的時候，江璀雪戳着碗裏的米飯，故作淡定地問：“哥哥，偷家是什麽意思啊。”
江随之漫不經心：“想玩游戲？”
江璀雪：“沒，就，随便問問。”
江随之一臉不屑：“菜狗才會被偷家。”
“……”
“你看你哥我長得像菜狗嗎？”
“……”
十一小長假，江璀雪按照和寧敏君的約定搬進南湖十八棟小住，先适應下環境。
她的房間被安排在次卧。
裴希的房間就在旁邊。
整理好帶過來的衣物，一直等到晚上八點寧敏君都沒回來。
江璀雪給她打電話，寧敏君語氣驚訝中透着一絲抱歉，說她不小心在美容院睡着了剛醒，讓她先睡。
江璀雪睡不着。
房間很大，布置的非常溫馨，床也很軟，将腦袋埋進雲朵似的枕頭裏還有淡淡的栀子花香。她睡不着的原因是，裴希的房間在隔壁。
想到跟他只有一牆之隔，江璀雪的心情就無法平靜。
比她心情更不平靜的是窗外的雷雨聲。
最近天氣惡劣，暴雨伴着轟隆隆的雷聲說來就來，江璀雪從小就害怕打雷，悄悄把門拉開了一點點縫隙。
看到外面的光線，多少能有那麽點心理安慰。
門外光影晃了下，是裴希。他腳步未停，似乎忘了她的存在。
裴希走進卧室，順手關上了門。
聽見外面的雷聲，他腳步一頓，看了眼隔壁方向，轉身，将房門拉開。
次卧沒有獨立衛生間，晚上江璀雪起來上廁所，發現隔壁房門也是虛掩着的，門縫透出一絲微光，卧室裏安安靜靜，裴希應該已經睡着了。
江璀雪輕手輕腳，沖馬桶的時候怕驚動他，只敢輕輕往下按。
結果她一松手。
“轟隆隆”——
“咕咕噠”——
江璀雪：“…………”
抱着隔了兩堵牆裴希應該沒聽見的心态，江璀雪推開衛生間的門，摸黑貼牆，蹑手蹑腳往次卧方向挪動。
可能是越緊張越容易出錯，她不小心踹到了椅子，想去拉，黑燈瞎火沒看清，再加上對這裏不熟悉，一轉身又碰到花瓶，幸好她手快，撲過去接住了。
但還是把桌臺上的水杯打翻了。
江璀雪擺好花瓶，回衛生間拿了紙蹲下去擦地板上的水漬，擦完起身“碰”一聲撞到後腦勺：“唔——”她疼得悶哼一聲，眼睛瞬間泛起淚花。
顧不上疼痛，她折回衛生間丢掉髒紙巾，出來的時候一個不留神，腳趾又踢到門檻。
“！”
為什麽！會有人！在家裏裝這麽高的！門！檻！
江璀雪憋着一包淚花，摸黑伸手去扶牆，“咚”地一聲又撲了個空。
“啪”——
過道的燈突然亮起。
江璀雪還保持着雙手趴牆的動作，眼睛被突如其來的燈光刺了下，沒來得及站直身子，她穿着卡通睡衣，領子後面搭下來兩只兔子耳朵，小小一團趴在那，驚慌失措的表情配上那兩只兔耳朵，看着莫名可愛。
裴希倚在卧室門口，低眸靜靜地看着她。
他穿着黑色棉質長袖睡衣，領口散着，薄薄的布料隐約勾勒出瘦高身形，額前碎發垂落在清俊眉間，頭頂發梢亂翹，神情懶倦，明顯是被吵醒的，但這種帶有一絲淩亂的樣子又格外撩人。
他看了眼桌臺上的花瓶，又看了看地板上沒完全擦幹的水漬，最後将視線停在江璀雪臉上：
“你半夜在我家裝修？”
作者有話說：
寧敏君：你家密碼多少？
裴希：不知道。
江璀雪：可以開下門嗎？
裴希：錄指紋，自己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