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電話

姜臨晴沒有回家, 她又去游樂場。

去的路上,她調出了前幾次的報告。她記得沒錯,之前的檢查報告是單肺異常。體檢結果卻是雙肺。她的賭博, 可能已經輸了。

她坐在公交車的最後一排,望見路邊奔跑的人。

她來到這座活力的城市, 未曾放肆地奔跑過。她最多借着過山車的風,放空自己。

手機震動起來,姜臨晴吓了一跳,以為是池翮的電話。

卻是文身工作室打來的。

她拒接。

過了一會,對方發來短信:「您好, 我們的女刺青師回來了,請問您想預約什麽時候呢?」

姜臨晴:「太忙了,沒時間。」

文身工作室:「好的。如果您要預約,請再聯系我們。謝謝。」

在這之後,姜臨晴把手機調成靜音模式。

池翮是今天回來, 她還沒想好要如何面對他。

他特別聰明。她被歹徒挾持的那天, 他猜透了她真正的心思。但他從來不說。

對了,他從來不說。

其實她也是。好比, 她誤把池翮當小偷之後, 對他的身份有懷疑, 但她不問。又好比,他對恐怖電影的畏懼,肯定是因為一場驚心動魄的往事, 她也不問。

她笑了一下, 原來她和他有相同的一面, 他們都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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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臨晴在超級大擺錘的隊列去排隊。擺錘蕩起來, 游客們的驚呼聲就沒有再停過。

前排的一對小情侶, 猶豫着,躊躇着。

女的說:“我好害怕啊。”

男的牽起她的手:“我會緊緊地抓住你。”

姜臨晴仰頭望着蕩來蕩去的大擺錘。她就算怕,也無人可說。

她沒了心思。走遠,去買了一個冰淇淋,她坐在休息區。

靜音期間,周續打來了電話。之後,又發了消息:「姜小姐,抱歉,懷念展臨時取消了。」

除了周續的這兩個,其餘的都是池翮的。

池翮給她打電話、發短信和微信,語音通話也來了十幾個。他從來是不緊不慢的,這樣的奪命連環call,實在不符合他的性格。除非……他有十分緊急的事。

姜臨晴應該猜到什麽的。但那一刻,思維卡殼。她打了電話過去。

池翮剛才聯系不上姜臨晴,直接把電話打去了策展部,問:“姜臨晴呢?”

張藝岚愣了一下,不确定地問:“是池總嗎?”

池翮:“是。”

張藝岚望向員工辦公桌:“小姜有事,請假了。”

池翮挂上電話,向外走。

柳長旭見到急匆匆的人,說:“池總,下午的會議——”

話還沒完,池翮說:“推掉,全部推掉。”

池翮的車子從地下車庫駛出來,風一樣地直奔小公寓。

姜臨晴不在家。

情緒解決不了問題,池翮都知道,但他靜不下來。他坐在沙發上,不一會兒站起來,又給她打電話。

無人接聽。

他去了陽臺,第一次按打火機時,手滑了一下。第二次才點燃煙,急急抽了一口,差點把自己嗆到。

他咳了一下。

想起她之前生病時的咳嗽,他只抽了一口煙,就擰斷了。

姜臨晴沒什麽朋友,上班下班,過着兩點一線的生活。他猜不到她會去哪裏。

如果去複查的話……可能不方便接電話。

假設只是假設。真實的是,由始至終,她沒有向他訴苦。她寧願一個人煎熬,也不和他說。

如果沒有體檢,如果不是他擅自調取她的報告,這個女人是要瞞他到死的。他能從任何人的手裏把她奪回來,唯獨命運,他奪不走。

池翮狠狠地扯下了領帶。還是透不過氣,他又解了襯衫的三個紐扣。

沒有束縛,呼吸卻悶着。他捂了捂脖子,這個時刻,他需要非常冷靜,他不能自己先發病。但是,見不到姜臨晴,他幾乎要控制不住自己。

正在這時,手機來了一通電話。

說不上是誰拯救了誰。

于池翮,是瀕死的人得以呼吸。

而姜臨晴,聽到他的氣息,忽然覺得不那麽孤單了。

池翮:“你在哪裏?”

她從來沒聽過池翮這麽憋悶的聲音,所有的情緒被一根繩子捆住,捆得不結實,随時能斷開。

她說:“我在外面。”

池翮:“外面是哪裏?我要見你。”

“你不上班嗎?”她在故作自然。

池翮用手指勾了下脖子的傷:“你請假去了哪裏?你為什麽不肯跟我說。”

她怔楞。生病是一個人的事。她一直覺得,痛苦一旦傳遞出去,只會連累別人。

他半晌沒有聽見她的回答,問:“你真的不說?”

“我……”她頓住,“不知道怎麽說。”

“算了。過去的事,既往不咎。但是将來的,你不能再瞞着。”池翮說,“體檢報告只是初步評估,作不了數。我帶你去做詳細檢查。”

她不知道是喘氣還是嘆氣:“我媽媽就是因為這個病走的。”

池翮:“她是她,你是你。”

“我的小姨,以前說沒有大礙,現在變得嚴重了。”姜臨晴像在背書,“我了解過肺部腫瘤的疾病,家族史的惡性風險非常高。如果家裏有一人生病,風險上升50%,如果家裏有兩人生病,風險上升2倍。”

“你說的風險,只是風險,不是事實。”池翮問,“你做過最終診斷了嗎?”

她答非所問:“我跟着我媽媽,已經走完了這個病的全過程。”

池翮:“不要自己吓自己。”

姜臨晴:“你早知道的,我在認識你之前,已經不想活了。”

池翮:“認識我之後呢?你真的舍得丢下我?”

“我不舍得又怎樣,就算現在有希望……”她仰頭。大擺錘在晴朗的天裏,擺出了驚恐的弧度。“未來的某一天,我可能和我小姨一樣,小問題演變成大問題。”

池翮:“你說了,這是可能。你不是你媽媽,也不是你小姨。”

“萬一呢?”她的頭越仰越高了,“你知不知道,一個月前,我只是單肺結節,現在是雙肺了。”

“我跟你說過,我跟你一起去會會那個死神。你想死,我陪你。”他一字一字的。

她大吃一驚:“你瘋了。你有家人,你不能那麽自私丢下他們。”

池翮:“你能丢下我,我為什麽不能自私?”

姜臨晴:“我這是害了你。”

他輕笑一聲:“生死是個人的選擇,談不上是你害了我。”

姜臨晴:“你好好地過太子爺的日子不好嗎?”

他卻反問:“你覺得什麽才叫好?衣食無憂?金山銀山?我連一個陪我的人都沒有,這有什麽好?”

姜臨晴:“你這樣,我不高興。等你幸福了,我才開心。”

池翮:“你丢下我,我就不會幸福。”

姜臨晴:“我們各自要冷靜一下。”

“我很冷靜。”他吐出的字仿佛是從冰窖裏出來的。

她勸了勸:“我沒有家人了,但你有。他們疼你、愛你,你不能一時賭氣,放棄自己的生命。”

“我要我們在一起。生,或者死。”池翮說,“這不是賭氣。”

手機傳來了電量提醒。

姜臨晴的手機沒電了。

池翮聽着電話那頭傳來的“嘟嘟”聲,摔了手機。

手機在沙發床彈了幾下,掉到地上。

他不去撿,連看一眼都沒有。

他靠在沙發靠背,過了很久很久。

金醫生的治療藥物,雖說比較輕緩,但其中的副作用之一——情緒遲鈍,池翮是沾了邊的。而且,停了藥,他的性情也少有大起大落了。

可這時,有狂躁在張牙舞爪。池翮握緊了拳頭,見到青筋暴突的手背。

他松了松拳,也松了口氣。

他站起來,撿起手機。他把手機翻轉正面背面,竟然只摔破了一個角而已。

他出門,緊緊鎖上門。

池翮開車回去。

路上,他見到自己緊緊抓住方向盤的,泛白的手。

他慶幸姜臨晴不在面前,否則他肯定要爆發的。

回到家,他直接進去健身室。他用拳擊繃帶纏住手,戴上拳套。站在拳擊速度球的面前。

一拳打了出去。某一下,他的腦子清醒了一瞬。

拳擊速度球反彈回來。他立即偏了頭。

他突然想起自己和她第一次遇見的地方。

姜臨晴手裏的冰淇淋融化了,融成五顏六色的冰水,沿着脆皮筒流下來,像是畫上了一道又一道的淚痕。

她把冰淇淋扔進垃圾桶。

她不能大喜大悲,幸好,池翮也不是大吵大鬧的人。兩人各自說話,維持僅剩的冷靜。

如果她生病時,能堅持無視池翮。就沒有短暫的元氣滿滿,就沒有不清不楚的“和好”。

是她太貪戀他的懷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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