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1)
慕織一時沖動話已出口, 她看葉舟沉默了,眼神隐晦不明的看着她,便知道自己說錯了話。
“不是......”慕織絞盡腦汁的想為自己辯解, “我的意思是......”
葉舟扯了下嘴角,伸手在她腦袋輕輕拍了下,打斷她, “先進去。”
“哦,好。”她暗暗松了口氣。
老太太知道慕織小時候在慕家和傅淮洲關系要好, 後來每次回臨城小住,她們問起來傅淮洲,慕織也都是說挺好的。現在彌留之際,即便神志時而模糊,也把這一件事刻在了腦子裏。
她惦記慕織的學業。
在她看來, 在臨城,只有傅淮洲可以幫慕織。
她靠在床頭, 幾乎是懇求葉舟:“傅先生,織織還小, 請你一定要幫她找個學校,讓她繼續上學。”
葉舟看了慕織一眼,點頭應下。
記憶中的老人慈祥和善,幾年光景, 卻已被病痛折磨成如此, 看到這一幕,他心酸卻又無能為力。
慕織給老太太梳整齊頭發,輕聲笑了笑, 說:“好不容易不受老師約束了, 您又讓我回去受罪。”
“不上學能有什麽出路。”老太太強撐着, “你有學歷,以後才能找個條件相當的男朋友,嫁個好人家。”
聞言,慕織心中微澀。
“傅先生。”老太太又對葉舟說道:“從小你和織織就要好,又比她年長,以後她成家,還要麻煩你多替她把把關。”
不要向她的媽媽一樣,一時鬼迷心竅。
“您放心,只要她需要,我一定會盡力。”葉舟幾乎是毫不猶豫答應,後來再回想,他也不知自己當時真正的內心活動是什麽。
他的語氣自然而然,慕織下意識看過去,卻見他神色依舊,仿佛這是他的責任,是理所應當承擔的事情。
她抿抿唇,摟着老太太的脖子撒嬌,“我還小,以後也不嫁。”
葉舟認識的慕織,行為一向是端莊成熟的,此刻小女兒的嬌态,倒是難得一見,他忍不住多看了兩眼,輕輕彎起嘴角。
時間不早,天氣也不好,慕織沒敢多耽誤葉舟的時間,送他出門時,葉舟說:“晚上我有飛北京的航班,落地會開手機,有事給我打電話。”
“那您什麽時候回來?”她下意識問。
葉舟笑笑,“不一定。”
他說:“等回來幫你找一下學校。”
慕織道了謝,深深地看着他問:“葉先生,您沒什麽想問我的嗎?”
被誤認成‘傅先生’,即便被舅媽為難,他也什麽都沒解釋,外婆拜托他的事情,他也沒拒絕。他什麽也沒問,好像什麽都清楚。
“那我問你一個。”葉舟看着小姑娘亮晶晶的眼睛,問:“今天下午見到的那位是‘傅先生’正主?”
“嗯,他是科睿的總經理,傅淮洲。”
葉舟若有所思的點點頭,沒深究,輕聲笑了下,“進去吧,我該走了。”
等黑色轎車的車尾消失在拐角,慕織又在原地站了一會兒才回去。
易安霞不知和唐瑞說了什麽,隔着距離,她好像聽到兩人争吵了兩句,看到她進來,都閉口不再交談。
易安霞看到她進來就準備起身回屋,慕織及時出聲:“舅媽,我有話想說,您等一下。”
她跑回房間,很快出來,手上拿了一張卡,還有一個房本和一串鏽跡斑駁的鑰匙,遞過去,笑眯眯的說:“這是外婆剛才給我的,我留着也沒用,您收着。”
易安霞愣了下,看着眼前的一卡一本有些發怔,她看了眼同樣錯愕的唐瑞,皺眉問:“你這是什麽意思?”
“卡裏有50萬,密碼寫在卡背面,外婆生病花了不少錢,這些就貼補家用。”
“這是你媽留給你的,我要你的錢和房子幹什麽?”易安霞沒伸手接,“我可不想讓別人說我欺負你。”
“沒有,我知道您對我挺好的。”一起生活這麽多年,慕織很清楚她的為人,人不壞,就是脾氣不好。
“你愛給誰給誰,別讓我落這個埋怨。”要是十幾年前的易安霞,她肯定毫不猶豫就收下了這筆錢。
那時候娘家嫂子貪財小氣,她礙于年邁的父母,沒少拿唐家的東西貼補她們,後來父母相繼過世,她和娘家那邊的矛盾一促即發,從此便斷絕了關系。
易安霞雖然不是見錢眼開,但絕不是一個無私大度的人,不然慕織不會退學,她對慕織雖然不如親生般對待,但也能讓她吃飽穿暖,這些慕織都心知肚明,也感激不盡。
“既然你回來了,照顧老太太你來負責,說句難聽的,熬不了幾天。”易安霞說完就轉身回屋了。
雖然話不中聽,但慕織很清楚,外婆就是這麽個情況。
“她嘴就這樣,你別往心裏去。”唐瑞安慰了慕織兩句,說:“錢和房子你自己留着,以後花錢的地方很多。”
他張了張嘴,看着慕織欲言又止,‘以後的路你要自己走’這句話始終沒有說出來。
老太太終究是沒熬過兩天。
慕織前一晚熬夜鈎了一個平安符,睡前還去外婆房間看了眼,第二天一早就高興的拿去送她,可進去才發現老太太已經去世了。
她早有心理準備,傷心難過在所難免,對外婆來說,不再受病痛的折磨,也是一種解脫。
青石鎮的風俗是大操大辦,三天下葬後,等過頭七,易安霞把算了一下帳,看着所剩無幾的存款,她臉色瞬間沉了下去,壓低着聲音,“我是養不起她,如果你不好意思開口,那這個惡人我來當。”
唐瑞嘆口氣,“織織現在手上有錢,繼續上學也花不着我們的,就是給她一個地方住。”
易安霞冷笑,“人家城裏有房子,稀罕你這個小鄉下?”
她不容唐瑞多說,第二天吃過早飯就把慕織叫到了跟前。這幾天她的态度慕織都看在眼裏,她多少猜出了點舅媽的想法,但他們不主動提,她便假裝什麽都不知道。
在這裏生活了這麽多年,她不知道離開還能去哪裏。她想好了,這筆錢全部給家裏,股權的錢足夠讓她衣食無憂,臨城的房子也給表哥以後結婚用。
只要別趕她走。
可當易安霞叫她過去那一刻,慕織的心還是往下沉了沉,于是,她先開口說了下錢和房子的打算,沒想到易安霞直接挑明:“不用,畢竟以後你要自己生活,留着傍身用吧。”
之前打算讓慕織離開還有點下不了狠心,當老太太把唐溫留下的錢和房子拿出來那一刻,她心裏有了隔閡,也鐵了心。
雖然她對這筆錢也動心,但如果真拿了,以後會被戳穿脊梁骨,即便不拿,避免不了被人說是貪圖慕織這筆錢。她在青石鎮生活了十幾年,下半輩子還想坦蕩蕩的。
慕織搖頭,“我不想走,您要不想我去臨城讀書,在鎮上也是可以的。”
“你上哪讀書我都管不着,但這個家不會再留你。”
易安霞态度堅決冷漠,面前的小姑娘沉默了,她低着頭,良久之後,咬咬唇小聲問:“必須要走嗎?”
唐瑞不忍心,但又清楚易安霞的脾性,只好勸慕織,“去臨城也不錯,那邊發展好,總比我們這個小地方教育強。”
不會露宿街頭,他終歸能放心一點。
“那我以後還能回來嗎?”
易安霞一愣,“你回來幹什麽?”
“當然可以。”唐瑞聽慕織這麽說還是開心的,“放假的時候可以回來看看。”
易安霞瞪了唐瑞一眼,又對慕織說:“今天收拾一下你的東西,坐明天早上回臨城的車。”
慕織站在原地不說話,那逆來順受的模樣讓易安霞來氣,“愣着幹嘛?還不趕緊去收拾?”
唐瑞看慕織回了屋,在身後喊,“先帶重要的,剩下的有時間再回來拿。”
慕織沒回聲,關上門,蹲在地上埋頭哭了起來。哭了一會兒,她擦掉眼淚開始收拾行李。
她把需要帶的都進行了打包,沒有用的也都清理掉了,中午出去了一趟,回來後就把自己關在了房間。
第二天早上唐瑞敲門來喊她吃飯,看到她一大一小兩個行李箱時問,“收拾完了?”
“嗯,有個皮箱裏都是書,要用的。”慕織把行李箱靠在牆上,說:“還有四季的衣服。”
唐瑞:“先帶冬季要穿的,剩下的下次再拿。”
她笑笑,“也沒多少東西。”
昨晚她想了很多,既然必須要走,她哭哭啼啼也無濟于事。
吃過早飯,唐瑞開車送她去了車站,幫她把行李放好後,慕織忽然說:“我往您卡上打了50萬,這錢是我媽媽的,當作外婆看病花銷的一部分。”
唐瑞愣了一會兒,“你以後要花錢的地方還很多。”
“您放心,夠了的。”慕織沒哭沒留戀,始終淺淺笑着,快到發車時間,她抱了抱唐瑞,背着包上了車。
客車駛出鎮上,看着漸行漸遠的建築,慕織心裏空落落的,悵然若失。她對着鎮口‘青石鎮’三個字拍了張照片,發在了□□空間這個私密的地方。
再見了,青石鎮。
說不上自己是什麽感覺,但此刻的孤獨和寂寞把她層層包圍,迷茫未知,不知以後該何去何從。
慕織昨晚幾乎一宿未睡,靠着車窗玻璃不知不覺睡着了,等醒來發現車即将到站,她發了會呆,揉了揉眼睛。
下車後她直接打車去了房本上的地址,出租車駛入一片老城區,慕織看着周圍的環境,一點印象也沒有。她從不知道還有一座老房子,慕勝豪也沒提過。但房本上的日期,是她三歲的時候過戶到她名下的。
還有那張卡,昨天她去鎮上的銀行查了,也是她三歲那年存上的。
房子在三樓,樓道裏雖然幹淨,但掩飾不住的破舊。她艱難地拖着兩個行李,上樓時還碰到一個大嬸,她觀察了慕織好大一會兒,走過去後又回過頭問:“小姑娘,你是哪一家的呀?”
慕織停下,禮貌的回:“阿姨您好,我是302的。”
大嬸明顯愣了一下,有些不信:“不能,我一直住在這裏,302的住戶我認識,十幾年沒回來過了。”
她一聽,連忙問:“您認識這家人嗎?”
“以前認識,但這家男的現在掙大錢了,早搬走住別墅去了,十幾年沒再見過。”大嬸對男主人沒什麽印象,倒是說:“和這家女主人以前還挺熟,我們樓上樓下都叫她小唐,人長得漂亮還有文化,偶爾還給我們輔導孩子作業,搬走後,她隔三差五帶着孩子回來住幾天。”
慕織一時怔在原地,半晌,“是個小女孩嗎?”
“對,一歲左右的時候,後來就沒再回來過。”
她整個人被釘在原地,努力回想,但腦子裏對一歲時候的事情根本沒有記憶,更不記得自己在這裏生活過。
“小姑娘,你是租的房子?”大嬸的問話把失神的慕織拉了回來。
她勉強笑了下,說:“不是,您剛才說的小唐,是我媽媽。”
大嬸始料不及,頓時詫異的不知說什麽是好,只是盯着慕織打量。慕織對她笑笑,打了聲招呼便繼續上樓。
防盜門上落了很多灰塵,但門前幹幹淨淨的,稀奇的是門上還貼着過年的春聯,她仔細看了看門牌號,心裏有些奇怪。鎖心被鏽死,慕織有鑰匙卻無濟于事。
牆上有開鎖的小廣告,慕織坐在行李箱上猶豫了下,然後撥通了手機號。挂了電話,她看到Q上有通知,點開看到Baron給他發了消息。
Baron:【在哪?】
慕織直接給他分享了一個地址發過去。
樓道裏有人進出,看到她帶着行李停在302門口,都好奇的看上兩眼,慕織剛開始沒察覺,後來感覺上下樓的人增多,直到對門這家也開門出來,她才察覺他們是來‘看’她的。
對門是個50多歲的男子,他問慕織,“小姑娘,你找人嗎?走錯了吧?”
他住在這裏二十多年了,樓上樓下的鄰居熟悉得很。
慕織搖頭,“不是,這是我家,只是鎖生鏽打不開了,我在等開鎖師傅。”
男子推了推眼睛,狐疑的看了她兩秒,“你有證據證明這是你家嗎?”
這時樓下和樓上都有人過來,提防地看着她。
慕織只好把房本掏出來證明,“我媽媽是唐溫,這真是我們的房子。”
她又把身份證拿出來對比,事實證明,她說的沒錯。
“哎喲,小唐的閨女都這麽大了。”
“仔細一看,長得和小唐真像。”
“......”
慕織長得比較乖巧,是長輩一看就喜歡的類型,和他們聊天的功夫,她知道這房子是媽媽和慕勝豪剛結婚時買的婚房,後來她出生後搬走了,但媽媽會經常帶着她回來住,而慕勝豪卻鮮少陪同。
後來唐溫也沒再回來,但她溫柔善良,住在這裏的鄰居很喜歡她,春節時會主動幫她家貼上對聯。
現在推敲,慕織大概懂了怎麽回事。
慕勝豪是孤兒,自尊心很強,他一直在努力擺脫一切不堪的過去,可能這個破房子,也是他要擺脫的其中之一。
知道唐溫已經去世,大家也都很心疼這個小姑娘,讓她家裏缺什麽盡快開口,慕織笑笑,對大家表示了感謝。
開鎖的師傅來後三兩下就解決了問題,慕織又換了新鎖,但屋裏到處是灰塵和蜘蛛網,牆面有些輕微的剝落,而且有些家具也不能用了,打掃起來是個大工程。
她茫然地看着一切,無從下手,不知所措。
這一切,都讓她陌生。
慕織看了眼時間,決定先找個連鎖酒店住一晚,剛要收起手機,屏幕又亮了下,Baron回了一個問號。
事情太曲折,三言兩句解釋不清,慕織決定當面講,她問Baron 是否方便,想要請對方吃飯。
以前每次提到見面總是欠缺勇氣,但現在她到了臨城,以後要長住,确實應該和Baron見一面,以往的恩情,她應該答謝。
那頭收到這句話後忽然沉默了,等了一會兒慕織還沒收到回複,問:【我就随口問問,不方便就下次。】
Baron:【不巧,我在出差。】
慕織有些遺憾。
她定了酒店,把行李暫時留在家裏,只帶了随身的東西和換洗衣服就出了門。簡單吃了點飯,便開始在手機上查修複牆面和地板的事情。
慕織查了下市場上的裝修價格,最後決定還是那裏壞掉補哪裏,手裏的錢,她還有別的打算。不知不覺天色已晚,她把網上的補救方法一一記錄了下來,決定明天先回去簡單打掃一遍,把壞的地方做個統計。
手機突然跳出的來電顯示把她吓了一跳,看到葉舟的電話,她愣了許久。快要自動挂斷時,她才慢半拍的接通了。
這是青石鎮分別後兩人第一次聯系,她握着手機,一時忘了開口。
“慕織。”葉舟在那頭喊她名字,聲音低沉悅耳,通過無線電波後又渾厚富有磁性。
她回過神,軟聲問:“您回來了嗎?”
“明天早上。”葉舟回完,又問:“你在哪?”
慕織低垂下眉眼,聲音平緩地說:“葉先生,我外婆去世了。”
電話裏安靜了片刻,他低聲:“節哀。”
“嗯,謝謝您。”慕織皺了皺鼻子,若無其事道:“我在臨城,在酒店。”
那天易安霞已經明确告訴了他,唐家不會再留慕織。雖然現在她沒細說,但葉舟已經猜想到了。
他“嗯”了一聲,通話陷入無盡的沉默。
良久,葉舟跳過這個沉重的話題,問她:“想不想去江漢?我聯系了熟人,應該可以轉過去。”
慕織驚訝,“江漢中學?”
“對。”他說,“在臨城,江漢應該是數一數二的。”
“可是......”
“你只管學習,其他的不用操心。”葉舟又說:“江漢不僅文化課成績好,而且藝術特長生也不錯,我記得你畫畫挺好的。”
說道這裏,葉舟的話倏然頓住。
慕織眨眨眼,有些奇怪,“您怎麽知道我喜歡畫畫?”
“......你說過。”
“我和您說過嗎?”她懷疑自己記性不好了。
葉舟斬釘截鐵:“嗯,你說過。”
慕織以為是自己真的忘了,沒再糾結這個問題,電話對面的男人暗暗松了口氣。
慕織最近睡眠欠佳,昨晚又熬夜想方案,第二天直接睡到了上午十一點。接到葉舟電話時她還睡得迷迷糊糊,‘喂’了一聲,聲音不自覺的帶了幾分軟糯。
“還在睡?”手機裏傳來一聲低笑,帶着寵溺,酥酥麻麻的嗓音傳到耳畔,慕織後知後覺,腦子漸漸清醒,她‘蹭’一下從床上坐起來,撓了撓頭,清清嗓子說:“醒了。”
“您回來了?”她看了眼時間,懊惱自己竟然睡了這麽久。
“嗯。”葉舟拿起桌上的手表,斯文優雅的戴好,對着手機說道:“中午了,一起吃個飯?”
“哦,好,去哪裏?”慕織趕緊起床。
“把酒店地址給我,先接你。”
她沒拒絕,報了酒店名字就趕緊洗漱。
周六風和日麗,澄清的天色令人心曠神怡,但交通卻堵到幾乎癱瘓。慕織退了房,在路邊等了好大一會兒才看到葉舟的車子。等上車系上安全帶,她一回頭,發現葉舟正看着她,她臉上一熱,習慣性的摸了摸耳垂,“您在看什麽?”
“沒睡好?”他指了指自己眼下的部位,輕笑着說:“我看到了黑眼圈。”
“有嗎?”慕織下意識拉下遮陽板化妝鏡,照了照,自言自語道:“還真有一點,明明今天醒的很晚。”
葉舟彎了彎唇,打了轉向燈駛入主路,笑着說:“那一定是昨晚睡得晚。”
慕織不置可否,她嘆了口氣,小聲:“有點醜。”
前面紅燈,葉舟輕點了剎車,然後一本正經的認真打量了她幾秒,半開玩笑的說:“要對自己的顏值有信心,這并不影響什麽。”
慕織一怔。
她沒想過葉先生會聽到,更沒想到他還會戲谑的回複,畢竟他一直是成熟穩重且嚴肅的形象。
這算變相的誇獎她漂亮了吧?
慕織對他腼腆的笑了笑,兩人定好餐廳後,她把房子和存款的事情向葉舟提了下。葉舟微微挑眉,“所以,如果唐家當時接受你的提議,你就不來臨城上學了?”
“青石也不錯。”有家,還有學校可以讀。
“現在有什麽打算?”
她昨晚已經有了計劃,條理清楚地說:“下午回去打掃一下,統計要維修的地方,再去置辦點生活用品。”
葉舟沉默了一下,說:“找個家政收拾,今天你需要跟我去趟學校。”
江漢中學的師資力量和升學率在省內遙遙領先,名額緊張,必須通過該校的摸底考試才接收。
慕織聽說過江漢的規章制度,有些擔心,“要是考不過呢?”
“也不是必須要考過。”他有些失笑,“還沒考,怎麽就知道自己不行?”
“我沒信心。”青石的教育水平和臨城一般的中學都沒有可比性,更何況是江漢。她偷看了葉舟一眼,又說:“到時候丢您的人。”
“是麽,那要考了才知道,沒準兒最後還會給我長臉。”
慕織苦笑,“希望吧。”
用完餐,慕織又回了一趟小區,随着防盜門的打開,房間裏年舊的塵土味撲面而來,葉舟往裏掃了一眼,站在慕織身後皺了皺眉。
“抱歉,裏面太髒了,您在外面等我一會兒。”
葉舟沒說話,跟着她走了進去,他打量了一圈,低聲問:“你是覺得這個房子打掃一下就能入住?”
慕織要拿考試需要的東西,一挪行李箱,地板上滾輪劃過的清晰痕跡赫然而出,看着地面厚厚的灰塵,她讪讪一笑,“可能打掃起來需要一點時間。”
“你确定是一點?”他指了指客廳斑駁的牆面,“這個怎麽打算的?”
她把東西裝到包裏,笑着說:“先湊合幾天,江漢不是可以住宿麽,我到時候住學校。”
房子可以慢慢收拾。
“要是考不上呢?”
慕織之前确實沒想那麽多,她知道葉舟肯定能說到做到,即便沒有江漢,也還會有其他學校。她眨眨眼,老實巴交的說:“還有一中和成聖高中,再不濟,三中我總可以進吧。”
臨城四所高中,江漢和成聖是私立,一中在城西較遠,成聖一般,而三中年年墊底。
“三中就免了。”葉舟在房子裏轉了轉,建議道:“重新裝一下,你感覺怎麽樣?”
重裝這件事,慕織不是沒有想過,但她感覺也沒這個必要。
葉舟朝廚房示意了下,說:“整體櫥櫃的板材都糟了,窗戶密封也不行,床和衣櫃這些基本的家具都不能用了,可能還有其他我沒注意到的。”
慕織還沒觀察這麽細致,聽葉舟一下子列舉了這麽多,有些懵,“如果,把這些都換掉,再重新刷一下牆面,會不會節省點?”
他挑挑眉,看了她一會兒,這才說:“先讓人打掃幹淨再看情況。”
“嗯,我也這麽認為。”
葉舟笑了笑,沉默片刻,說道:“先搬去我那裏住。”
慕織一愣,看着他一時忘了怎麽接話。
“你去卧室看看。”他說:“窗戶玻璃有兩塊已經碎了,即便今天打掃幹淨,你也沒辦法住。”
“是嗎?我還沒注意。”她過去一看果然如此,而且飄窗上還有一些鳥屎。
慕織有些茫然,她感覺這是一項大工程,一時半會估計也改造不好。
對于葉舟的邀請,慕織考慮了一小會兒就點頭同意了。她沒有理由拒絕,內心深處也不抗拒,相反,她反而有點小雀躍。她怕葉舟看出點什麽,努力壓制着自己心裏這份歡喜,抿着唇,不言不語。
路過家政公司時,葉舟讓慕織留下了鑰匙,約了保潔。
從上車後慕織的話就很少,葉舟自然察覺到了,他以為是小姑娘擔心接下來的考試,于是寬慰了兩句,可開導時,她都笑眯眯且乖巧的回‘嗯’或‘好’這樣的字眼,聽語氣,心情不錯,但看表情,并沒有多開心。
他忽然摸不準現在的小女孩都在想些什麽。
慕織的身子正繃緊時,葉舟忽然接到了一通電話,聽他和對方談了一會兒合同,又忽然對她說:“慕織,幫我從儲物箱找一下名片。”
忽然被點到名,慕織慢半拍的偏身過來打開前面的儲物箱,上次她見葉舟從這裏拿過東西。
電話那頭的溫歲禾詫異,“誰?你在跟誰說話?”
葉舟戴的是藍牙,他的話很清晰的傳到了溫歲禾的耳裏,這兩字,一聽就是女孩子的名字。
她的八卦之心熊熊燃起,“女的?在你車上?什麽關系?學校論壇裏的女主角?”
“你問題太多,我回答哪個?”葉舟語氣無波無瀾,他不經意的垂眸,看到小姑娘正伸手在儀表盤下的儲物格摸索,他一愣,忽然想起什麽,騰出一只手,倏然抓住了她的手腕,低聲阻止,“不在這裏。”
慕織被吓了一跳,他的手掌寬厚有力,掌心溫暖,和她肌膚緊緊相貼那一刻,她整個人像是被燙了一下,不受控制的往回縮了縮,心髒也跟着‘咚咚’地劇烈跳動着。她分不清是被吓的還是別的原因,也來不及思考,全部心思都被儲物格那個紅色熟悉的小物件吸引。
她狐疑,剛想再确認一下,儲物格卻被葉舟合了起來。
“扶手箱下面。”葉舟提醒。
慕織‘哦’了一聲,從扶手下翻出一張名片,心不在焉的遞到他眼下。
他只掃了一眼,然後一個數字不差的念給了電話那頭的人,慕織還陷在自己的沉思中,卻發現他不知什麽時候挂了電話。
葉舟偏頭看了她一眼,若無其事、自然而然的問:“怎麽了?”
慕織張了張嘴什麽也沒說出來,最後搖了搖頭,說:“沒什麽。”
可能是她一時眼花看錯了。
“葉先生,您說以前去過青石鎮旅游?”她似不經意的開口問道。
“嗯。”葉舟握着方向盤,目不斜視的看着前面的路。
“什麽時候去的呀?”
他默了默,似思考了幾秒,“記不太清哪一年了。”
慕織不死心,“那您有沒有撿到過一個鈎織的四葉草,紅色的。”
她眼裏有光,直勾勾盯着他:“和我雙肩包上那個挂件一模一樣。”
葉舟語氣毫無波瀾,回:“沒有。”
她‘哦’了一聲,沒再說話,察覺到葉舟朝她看過來一眼,她扯了一個半真半假的理由,“青石鎮上有個很靈驗的寺廟,我們當地人每逢初一會去祈福,用大師開過光的紅繩鈎織成四葉草,和普通紅繩的三葉草随機丢在鎮上的角落,撿到四葉草的游客會更幸運呢。”
葉舟沒忍住笑了笑,“是嗎?我只知道青石那座寺廟香火很旺,四葉草這個,還真沒聽說過。”
“......那當然,”慕織都有點緊張了,卻還是一本正經的:“這算是我們青石的秘密,不對游客公開的,能不能撿到,全憑運氣。”
“沒撿到過。”他有些遺憾,故意又逗她,“下次再去,我注意一下地上紅色的東西。”
慕織趕緊說:“前幾年整頓的時候這個風俗也被取消了。”
“那可惜了。”
她松了口氣,“是挺可惜的。”
說完,她聽到主駕駛的男人低笑了聲,也不知道他在笑什麽。
在葉舟這裏得不到結果,慕織只好從當事人那裏找答案。從她掏出手機,葉舟就猜到她要做什麽,于是,趁機把自己的手機屏幕反扣了過來。
慕織向Baron發了兩句,對方沒回,也不知是否出差回來了,她只好作罷。
再次來到葉舟家裏,慕織莫名升出一股親切的感覺,神經上放松了很多。葉舟把她上次住的房間收拾了出來。考試在下午四點左右,時間還早,她決定先整理衣服。
葉舟進了書房,門虛掩着,慕織怕打擾他工作,動作盡量放輕。
過了一會兒,床上的手機亮了亮,慕織拿起來一看,Baron回複了她的消息。
半個小時前。
慕織:【有個問題,我想問一下。】
慕織:【我送的那個四葉草,你還留着嗎?】
一分鐘前。
Baron:【嗯,怎麽了?】
很快,他又發來一個照片,上面是她親手鈎織的那個四葉草。
慕織笑了笑。Baron沒丢,也就是說,葉先生車裏的紅色物件不是她的四葉草。
她覺得自己有點可笑,有一瞬間,她竟懷疑Baron就是葉先生。
慕織問Baron什麽時候出差回來,想請他吃飯。Baron回了一句:【不一定,回去再說。】
以前都是他主動約她吃飯,即便沒時間,他也會說‘好’,而‘再說’,就代表兩人見面的可能性不是很大。
很像以前她對他的回複。
慕織皺了皺眉,對Baron忽然的轉變百思不得其解。
書房裏,葉舟放下手機後有些頭疼的揉了揉太陽穴,他盯着桌上的小物件良久,陷入沉思。
他知道,慕織剛來臨城時,之所以沒告訴“Baron”,是因為她沒做好見面的準備,可碰巧自己機緣巧合遇上了,但他也尊重她的決定,所以并沒有挑明自己就是Baron。再後來,他有想要解釋清楚,但從她的字裏行間裏,多少猜到了點小女孩對自己的情愫。
能想象出她知道真相後是怎樣的羞憤和無地自容。
很顯然,現在不适合。
葉舟深知,慕織的性格并沒有外表看起來那麽軟,雖然她看事情很通透,但畢竟剛成年,或許孩子氣上來,會覺得自己被欺騙了。搬走,或不接受他找的學校,也不是不可能。
他沒把握。
而且,慕織剛才在車上很明顯是在試探他。
葉舟無奈的捏了捏眉心,把四葉草放到了抽屜的最裏面。暫且緩一緩,至少不在她入學這個接骨眼上。
慕織的衣物沒多少,整理完衣櫃,她又打開了另一個箱子。滿當當的,除了書就是她之前畫的作品,細算下來,從外婆病重,她已經半年多沒有拿起過畫筆。
人都有夢想,她也有一個。
她想,把青石獨特的鈎織針法和現代服裝相糅合。
青石是個古鎮,旅游業之前的傳統發展靠的是鈎織,當地人有一套自己的針法——‘青穗’針法,它可以織出樣式更繁瑣、顏色更豐富的織品。以前青石鎮的人都會在除夕夜織青穗挂在門上,寓意着來年大豐收。
慕織小時候耳濡目染,對鈎織也有很濃厚的興趣,現在也經常自己畫一些圖案來照着鈎,只是青石後來發展旅游業,年輕人會鈎織的也越來越少,‘青穗’針法也漸漸被人遺忘。
她想把這種獨特的針法運用到衣服上。
慕織嘆了口氣,嘆自己心有餘而力不足,但還是想嘗試一下。
行李箱底是幾本畫冊,她翻開看了看,覺得以前的繪畫功底雖然不怎麽樣,但每一幅圖的創意都是極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