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太陽和燭火

兩人在郊外逛了兩個小時,就回到了老宅,陳績立馬便被林晚小姨熱情地推到牌桌上湊數。

每當過年的時候,打牌似乎成了男人們的專利,女人總是在一旁忙着做飯招呼客人,只有一切都收拾妥當了,才有那麽一會兒的時間可以打一兩局。

林晚從來對麻将一點也不感興趣,或許這是跟她從小數學不好有一定關系,她不喜歡去算,跟數字有關的東西,全部都敬而遠之。

林晚從沒見過陳績打麻将,有些好奇,一個人待着也無聊,便搬了個凳子坐在他旁邊看着。

她不是一個合格的栗城人,在這随處可見茶館牌桌的城市,她竟然連麻将的基本規則都不懂,所以每次過年她都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小姑的老家沒有機麻,全靠手動,很有小時候的味道。

所以她看打牌,注意力完全不在牌本身的局勢,而是,旁邊的人。

春節的太陽總是很暖又很惬意,曬在身上有種平凡的幸福感。

他一雙漂亮的手,脈絡突出,沒有一點多餘的肉,細長的手指關節明顯,不停地擺弄着眼前的牌,有些說不出的魅力。

陳績動作熟練麻利,不知是回了農村還是因為是在他陌生的地方,陳績臉色沒有平常那麽嚴肅深沉,顯得随和了許多,随意地坐在椅子上,桌子有些矮,一雙長腿憋屈地放在下面,十分接地氣。

他不時地笑一笑,跟着桌上的親戚随意聊幾句,顯得很放松。

不知是他運氣不好,還是他故意在讓,打了大半天,贏的次數沒幾回,她眼見陳績面前原本厚厚的一疊紙幣,越來越薄,其他三位親戚面前的越來越厚,臉上的笑意藏都藏不住。

“林晚,可以幫我去換幾百塊零錢嗎?”陳績說着,把錢包從兜裏掏出來,遞給了坐在一旁的她。

林晚愣愣接過錢包,心裏一怔,這種感覺,好微妙。

好像他們關系很親密的樣子,就像,是他的家屬一樣。

“哦,好。”林晚乖乖應道,拿着錢包往屋裏走,打開錢包一看,裏面厚厚的一疊紅色鈔票,應該至少有上萬,現在都用手機支付了,這人身上還帶這麽多現金,她餘光掃一眼,裏面還有好幾張銀行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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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這麽重要又私密的東西交給她,莫名有種被信任和被依賴的感覺,林晚心裏甜絲絲的。

她不知道要換多少,就把楊娟和小姑身上的零錢都搜刮過來了,數了數,正好八百。

“喲,我們小晚不錯嘛,進展神速啊,這麽快就開始管錢啦?”兩位長輩肯定沒放過這個機會打趣她,林晚羞紅了臉:“哎呀,說什麽呢,想哪兒去了你們。”

然後就小跑到院子裏面,身後兩人毫不遮掩的笑聲還是沒放過她。

“給,換了八百,不知道夠不夠。”可能是心裏有些怪他,林晚語氣不太好。

“謝謝!”陳績聽到聲音邊碼着牌邊擡起頭把零錢接過來,看到她滿臉通紅,好像不太高興的樣子問“你怎麽了?不舒服嗎?”

林晚這才反應過來不應該對他發脾氣,笑回:“沒,就是,有點熱。”

陳績頓了一秒,“你幫我碼下牌。”

還沒等林晚反應過來,他就小跑到自己停在院子裏的車上,好像拿什麽東西。

林晚手很生,牌碼得歪歪扭扭。

“給。”林晚一扭頭,看到陳績手裏拿着一瓶檸檬味的飲料,是她平常最愛喝的那個牌子,她道着謝伸手接過。

陽光仿佛曬進了心裏,似有暖流湧動。

林晚又坐回了自己旁邊的位置觀戰,太陽光打在陳績的側臉上,顯得更加立體俊朗。

這樣的側臉,讓她想起了高中時候,她常常裝作無意偷看他的那段青澀美好的時光。

她有些出神,心跳不由快了幾個拍。

這時,陳績的手機在大衣口袋裏微微震動。

“陳績,你手機響了。”林晚指了指他的大衣口袋,林晚就坐在陳績的右手邊,手機正好在他的右邊口袋裏。

“你拿了幫我接一下吧,應該不是什麽重要的事。”

林晚見他雙手正忙着,也沒多想。

小心翼翼地将手伸進大衣口袋,輕輕拿了出來,指尖仿佛還觸碰到了他身上溫度。

有些暧昧,卻又讓人着迷。

那一瞬,她沒注意到,眼前的人,坐正的身子有些僵硬,随即又換了個姿勢坐着。

林晚怕吵到他們打牌,就拿到一邊再接。

來電顯示上只寫着,小棠,林晚還以為是他哪個小侄女。

“績哥,在哪呢?”一聽聲音,林晚就知道,她是在自欺欺人了。

這分明就是周棠,而且,語氣裏分明帶着撒嬌的意味。

林晚心中一緊,竟忘了說話,回過神來正要答話的時候,卻聽到電話裏的人有些埋怨道:“都要訂婚了還不見人影,過年了也不給我發紅包。”

訂婚。

林晚腦袋被這兩個字砸得嗡嗡響。

林晚回頭看了一眼陳績的背影,努力控制自己的聲音,冷冷道:“周棠嗎?陳績在忙,你稍等。”

那邊顯然愣了一下,沒有說話,也不等她說什麽,林晚就快步将手機遞到陳績面前,故作平靜地說:“周棠。”

陳績擡頭看了她一眼,黑眸中是他從未見過的情緒。

是愧疚,還是尴尬?

她分辨不出。

只見陳績嗯嗯随意回了幾句,不知道兩人是在說什麽。

但在林晚看來,每個字卻都好像帶着刺。

績哥,小棠,多麽親昵的稱呼。

而她只能叫他陳績,他也只叫他林晚。

陳績其實早就不想打了,但礙于湊人數,缺了他牌局就散了,不免讓人掃興。接了電話,見林晚好像不太高興,打完手上這局,便推辭有事,下了牌桌。

林晚把電話給了她,便自己出了老宅的院子,揣着一樁心事,在鄉間田野漫無目地走着。

田野的草木都沒精打采地耷拉着腦袋,已快近黃昏,陽光在這個時候,早就沒了暖意,微風習習而來,顯得那挂在天上的太陽就好像只是做做樣子。

她忽然覺得自己有些可笑,剛剛幫他拿錢包拿手機的時候,一顆心還止不住奔騰,轉眼卻又被拉回了現實。

她怎麽就忘了,他從來對于她來說,就是遙不可及的存在。

她怎麽就忘了,這麽多年,他的身旁,一直有個同樣耀眼的周棠。

天上的太陽,又怎麽會和地上的一星燭火相提并論呢。

一個注定閃耀,一個黯淡無光。

她心中一片酸澀,這種感覺,好像又回到了八年前,他們讀高中的時候,那些暗戀他的日子。

甜蜜,而又苦澀。

陳績和周棠兩個名字,仿佛是連在一起的。

提到陳績,一定會有人說起周棠,提到周棠,也一定有人八卦她跟陳績的新進展。

甚至連林晚自己都覺得,他們倆實在太般配了,簡直就是天生一對。

一個陽光帥氣,一個明豔動人。

兩個人又都極其聰明,每次都把其他同學遠遠地甩在後面。

林晚有時候甚至想過,如果她是男孩子,應該也會喜歡像周棠那樣的人吧,聰明,漂亮,家庭條件也不錯。

林晚那時候,常常能看到陳績或者周棠的母親周末放假時等在學校門口,旁邊停着看起來就很貴的車,因為兩家是鄰居,又是好友,常常幫對方相互接孩子。

青梅竹馬,門當戶對。

而林晚,只能混入人群,和湧出校門的同學,一起在學校右邊的公交站裏,等着遲遲不來的公交車。

她從來沒覺得自己家境沒別人好就自卑,但一想到陳績,她總是會忍不住會覺得,自己配不上。

那時候,她只是一個平凡努力的女同學,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成績最好的時候,也只僅僅一次和周棠并列第二,雖然名次和陳績隔得不遠,但分數卻是差了一大截。

她和陳績之間,仿佛永遠隔了十萬八千裏。

有些距離,真的不是努力就能夠得到的。

可,暗戀這回事,從來都不是自己說了算。

而現在,林晚在心裏暗暗告訴自己,早就知道不可能了,八年前就已經吃過暗戀的苦了,現在還要再折磨自己一回嗎?

林晚噙着将要奪眶而出的眼淚,閉上眼強忍着沒有讓它掉下來。

她已經不是以前不懂事的少女了,再也不能做那些不可能的白日夢。

這時,她聽到遠處好像有人在叫她的名字,鄉村的田野很安靜,這一聲其實特別明顯。

幾乎是條件反射一般,她看到旁邊堆了整整齊齊很高的一大摞青瓦,趕緊跑到後面躲了起來。

她隔着縫隙,看到陳績追了出來,嘴裏喊着她的名字,然後掏出手機。

林晚趕緊以最快的速度,把手機調成了靜音。

她咬着唇,像個膽小鬼一樣藏了起來,看着手機屏幕上的來電顯示,無力到整個人都輕飄飄的。

她怕被他找到,她那麽小心翼翼藏起來的心事,會終于藏不住了。

或者她終于忍受不了暗戀的苦,跟他告了白,捅破了他們這層窗戶紙,卻沒有得到她想要的答案。

因為她明白,其實答案她或許早就知道了,只是一直在自我欺騙、自作多情。

從前是,現在也是。

陳績找了一會兒沒找到林晚,又是陌生的地方,怕迷了路麻煩別人,便進了院子。

林晚整理好了情緒,眼看到了晚飯時間,便回了小姨家。

她一進門,就聽到陳績在叫住了她:“林晚,你剛剛去哪裏了?電話也不接。”林晚收起情緒,裝模作樣地拿出手機看了看,“就在外面随便走走,不好意思,手機不小心靜音了。”

陳績看了看她,欲言又止。

想要解釋,又顯得有些多餘。

林晚在餐桌上話很少,陳績本來就不太多說,看到林晚不太想說話的樣子,兩人就更安靜了。

春節的晚飯一般都很早,吃完天還沒黑,夕陽還在遠處的山邊茍延殘喘。

陳績接了通電話,跟大家告辭後就離開了。

看着他的車子開出院子,再消失在鄉村馬路的盡頭,林晚深深呼了一口氣。

就,這樣吧。

她暗自下定決心,雖然這決心她其實早就在心裏暗暗下過無數回,但這次卻是真的了。

那些年從未告訴他的心事,就讓它停留在過去,讓那時的風知道就好了。

而他,永遠也不必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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