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拾貳
獨在異鄉為異客，日子一久，趙雲已不再有閑心想這個，何況自己是蜀漢名将，主公的器重、旁人的尊重，都是真刀真槍在戰場打出來的，那些傷春悲秋的小情懷就留給文士們感慨吧，這麽娘麽唧唧，自己都夠了！
可是這一回，竟是不受控的，一些娘麽唧唧的情緒一點點地往胸口湧，壓也壓不住。
“老師。”稚嫩的童聲叫他。
他擡眼，一張圓糯的如同丸子的臉笑嘻嘻地看向他。他放下筷子，在阿鬥頭上輕拍一下，“快吃。”
不知軍師是何心思，說動了主公将兒子——阿鬥送到他這兒寄着。長坂坡一戰成名，他與這小主公早是大有牽連，劉備便做主要阿鬥拜了他為師習武。他原想拒絕，這小主公看來柔柔弱弱的，不像個學武的料子，哪知阿鬥也高興得很，當下遵從了父親意思，行了拜師禮。他默默将阿鬥扶了。
“老師，你憂心什麽呢？怎麽一整天都愁眉不展？”阿鬥上前，不顧三七二十一，攀到趙雲身上，伸出胖乎乎的小手在他眉心撫摸兩下。
趙雲微板起臉。他在人前從來莊重，頗有大将風範，便有人覺得他難親近。偏生這小主公不僅不怕他，還很依賴他，撒起賴來，回回使勁攀住他脖子，左搖右晃地叫喚。他板臉訓吧，無用，阿鬥臉皮厚着呢；真要狠下心揍吧，他又不敢，這畢竟是主公唯一的兒子，不是自己的。再者，這小頑童當真撒起賴來，實在可愛，他也實狠不下那個心。
這時阿鬥果然又是微微撅嘴，撒嬌地看他。
“你不乖，惹得我不高興呗。”趙雲淡淡答。
“阿鬥乖啊！”阿鬥仰起天真的小臉笑成一朵花，“阿鬥最聽老師話啦，父親都誇阿鬥乖呢，老師忘了？”
趙雲無奈搖頭，再次感慨，這小主公，撒賴起來當真叫人沒辦法。
初春時分，南郡天冷，這時天降薄雪，堂門外，一片片雪花悠悠地飄轉，他出了會神。
南郡算是安定下來了，又逢下雪，東吳那頭便是再要反攻，瞅着這天氣也不成了，天也佑蜀漢。只是那一日，親見那人在城下被一箭貫胸，當時他驚得心也要跳了出來，自己都說不出原因，兩人不是敵對關系麽？為何會這樣緊張。待到東吳卷殘兵狼狽奔逃，他才知那一日弓箭手備下的箭，都是浸了劇毒的。
當時他徒手就劈了一張方桌，沖了孫乾發怒，“怎麽能在箭上抹毒呢？忒不光明磊落！”
孫乾看他的眼神像在看一個癡呆，總算顧忌他身份，呵呵地笑了兩聲，道：“戰場上不必留情将軍不知麽？來前軍師說了，奪了南郡，我蜀漢與東吳便不會再是朋友，不必留手，咳咳，将軍，不記得了？”
趙雲啞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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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孫乾便辭去了，不久阿鬥被送進城中，劉備帶話托他照看阿鬥一陣，要他鎮守南郡同時督促阿鬥練武。
他知南郡與荊州成掎角之勢，南郡若失，荊州亦勢危，到時便沒了容身之地，主公要他鎮守南郡那是給了他極大信任。當下不多說什麽，只從來人車中接了阿鬥出來。
只是，心痛嗎？痛！痛得他幾日幾夜無眠無休，送阿鬥來的幕賓都不禁感慨，“将軍真是為了主公的大業鞠躬盡瘁啊！”
而他自己卻慌亂得答不出一句。
他不愛他！他不愛他！！他不愛他！！！
那為何會為他心痛？
他愛的明明是十年前鎮守江東六郡的前吳侯，他愛的明明是那個儀表不俗為人潇灑的孫策孫伯符。
為何會為另一人心痛？
孫權器重他，江東富饒，醫官不會少，許如今已治好了他吧？趙雲暗想，默默嘆口氣。
“老師，”阿鬥搖他，“你在想什麽？”
“我想你快點從我身上下來！你多大人了，還要人抱着？”這小魔頭平日就愛望人身邊擠，走兩步路就叫累，要人抱着。
偏生主公那樣待人仁慈的人，對着阿鬥時便支棱起眼，厲害無比。小阿鬥不敢跟父親撒嬌，便是纏了關張二位叔叔。奈何關羽張飛最愛笑他年紀見長個頭卻不長，他氣急了，便不同他們說話。最後纏上了自己。
趙雲搖搖頭，他總是一本正經的時候多，不肯如關張二位調侃小主公，阿鬥又不是他自己孩子，想怎樣管就怎樣管，是以阿鬥纏他時，他多是縱容，便被這小魔頭盯上了，愈發的沒規矩。
阿鬥笑嘻嘻地跳到地上，眼睛骨碌碌地轉，道：“老師是在為這天下大事憂心呢？還是煩自己終身大事？”
趙雲皺眉，“你還有點學生的樣子嗎？不想吃飯不要吃了，雪停了去當門心紮馬步去，不紮足半個時辰不要來見我！”
“啊？”小阿鬥苦臉，“天寒地凍，老師你忍心麽？我只是随口說一句，你就忍心跟阿鬥生氣？”鼓起圓圓的小臉無辜地望着趙雲。
“再說一句加到一個時辰！”
阿鬥眨巴着眼，沉默，轉身就出門紮馬去了。
趙雲等了一會，見小阿鬥在風雪中一動不動地半蹲着，又好氣又好笑，終是心疼，走出去将他一把抱了，在他屁股上打兩下。
“我怎麽說來着？雪停了再去紮，你這時去成心做給誰看？你當這裏還有人會替你回荊州報信麽？”
阿鬥撇嘴，“有人去報也沒用啊，反正阿翁從來也是信你，見了你一裏路外就笑臉相迎，見了阿鬥就冷如冰霜......”
“又扮什麽可憐？”趙雲打斷他話，“當自己是小女兒麽？”
阿鬥吐吐舌頭，“老師，我求你個事行麽？”
“你說。”
“你先應了我呀。”
“滾蛋！哪有事情沒說就先叫人應的。”
阿鬥知他這麽說就算是答應了，笑道，“我來之前見了東吳有人送書來，求與阿翁結親。我偷聽到諸葛軍師點了你陪同阿翁一道過去，算算日子，也該到了。到時候你求阿翁帶上我一塊去行嗎？”
趙雲心中一震。阿鬥立即察覺了，問道，“怎麽啦？”
“沒什麽。”
“那你是答應咯？”
“你要去東吳幹嘛？”趙雲斂眉。
“我長這麽大都沒坐過船，我想看大船，我想坐大船！”
印象中，似乎有人對他說過——‘一起去看漁舟唱晚麽？在我家鄉江上，很好看，一起去看麽？’
記憶忽一拉回，眼前是一張圓到讓人想笑的臉，正眼巴巴地等他答案，他微挑眉，“沒門！”
“啊！老師啊，你答應阿鬥的嘛，”阿鬥扯着他袖子鬼叫，還有模有樣地抹淚，“你不疼阿鬥啦？早知道你就讓我死在長坂坡曹寨裏算啦，救我回來幹麽？反正阿翁有什麽事也不告訴我，叔叔們也都笑話我，你也不疼阿鬥啦，嗚嗚嗚。”
“好了好了，我怕了你，主公他們當真會來，我替你問問吧。”趙雲投降。
阿鬥破涕為笑，在他懷裏蹭了兩下，“我就知道老師最疼阿鬥了。”
趙雲一愣，心中忽想，倘是那人，只怕也會這樣耍賴呢。嘴角微微一彎。
作者有話要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