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除夕
南絮走得早,他走時周婧還不曾來,秦嶼洲想讓南絮等一等,他想送南絮去機場,倒也不是南絮躲着不願見周婧,是他真的要趕航班。
“南絮呢?”周婧在屋裏轉了一圈,空蕩蕩的房子打掃得幹淨,叫人不忍心踩,“這是知道我來就走了?”
“說什麽呢?”秦嶼洲挎着貓包,拎着箱子過了門檻,招呼周婧出來,“他飛機買的就是這個點的,再不走得誤了機。”
“啊…”周婧做過地毯,最後看了一眼窗邊的多肉,“走吧,你倆在家是真能糟錢。”
她又看看貓包,微微蹙眉:“這個東西髒的很,養這玩意幹什麽?你還要把它帶回去?南絮咋不帶啊?”
走廊裏依舊不見光,暗沉沉的只能見得盡頭的窗。
“他坐飛機啊,”秦嶼洲哭笑不得,“貓坐飛機多難受,不如咱帶回去,家裏還有院子,它可以撒歡。”
周婧接過行李箱幫他拖着,她說:“那我不來你不是要跟他回家?貓不還是得坐飛機?就不難受了?”
秦嶼洲登時覺得一個頭兩個大,南絮與周婧不對付,難做的是他。
他不接話,他知道周婧總有下一句等着他,南絮曾經感受過的窒息猛的來到他身上,他像是一瞬間被人點醒,明白了為何每次他與周婧通電話時,南絮總是躲得遠遠的。
南絮連周婧的聲音都不想聽見,更何況是跟他回家過年。
周婧還在絮叨着說着家長裏短,秦嶼洲不時接上一兩句。
次日便是除夕,秦嶼洲一日都聯系不上南絮。
前夜裏,南絮給他發了一條到家的消息便再無回音,自家事情也多,秦嶼洲也沒在擾他。可今兒個一早秦嶼洲剛醒,就收到了南絮的來信。
絮絮:我去看我爸媽。
只此一句,再無音訊。
墓園裏倒是熱鬧,除夕來上墳的人也不少,南絮往墓園深處走,花是花店裏的姑娘幫忙挑的,酒是在家裏儲藏室裏随便拿的。
他知道南秉勳不挑酒,他媽媽也不挑花。
二人都是喜靜的性子,因此南絮挑了個靠着林子,稍稍偏僻的地方。
他放下花,倒上酒,擱了幾盤二老喜歡的點心,偏身坐在碑前,半晌才憋出一聲“爸媽”。
這天天藍,北方的冬總是蕭條,不見青綠,難聞鳥鳴,只有呼嘯的風穿過樹林,将林間落葉帶起又放下,并不輕柔。
周圍太靜了些。
“我其實跟秦嶼洲吵過好多架,”南絮将一杯酒傾倒在地,一杯一飲而盡,“我都沒跟你們說過,其實我連電話都少給你們打,總覺的時間還有很多,可是我錯了。”
他又倒了一杯酒,自嘲一笑,說:“我錯的離譜。”
麻雀驚擾枝頭,寂靜被打破一瞬。
“你們不知道,秦嶼洲什麽都會跟他媽媽說,就連我倆吵架都要彙報彙報,”南絮又笑了笑,想起了剛搬家的那夜,“我就應該學他,我倆吵架打架都告訴你們,他有家裏人哄着,我幹嘛要自己扛着。”
他像是要發洩一樣打開了話匣子,将這些年的吵吵鬧鬧盡數吐了出來。
“我倆不光吵,還會打架呢。”
“他手勁可大了,不過最後都是他挂彩。”
“秦嶼洲很喜歡打游戲,我的尤克裏裏已經很久沒人聽了,我就該把琴帶回來,你們也沒聽過幾次。”
“暑假的時候我說了謊,我沒有回去見習,秦嶼洲做了個手術,我去看他了。”
說到這,他稍停了停,又陪着南秉勳喝了一口酒。
“我見着他媽媽了,說來可笑,我之前一直以為所有的媽媽都跟我媽一樣,現在才知道原來只有我媽是這樣。”
想起周婧,南絮眸光更暗:“他媽媽好強勢,說一不二的,沒人拗得過她,不過也好厲害,一個人操持那麽大一個家,還有親戚隔三差五的來吃飯。”
說到吃飯,南絮的思緒有飄遠了,他說:“我跟秦嶼洲第一次吵架就是為了吃飯,我倆剛搬家那會兒,他要帶室友回來玩,哈,也是我跟他生活環境實在不同,他好像很想讓我像他媽媽那樣把家裏撐起來,可我也想讓他像老爹那樣與我一同打理一個家,那天他玩的很盡興,可我真的很累。”
麻雀又落回了枝頭,枝丫輕顫,并未發出任何聲響,又起風了。
“我倆吵架都吵不到一起去,誰都不覺得自己有錯,”第三杯酒,南絮喝的急,嗆了一口,“當時覺得他錯的離譜,可後來想想也不是這樣,他自小就看着他媽媽這樣操勞,自然會覺得誰家都是如此,就像我,一開始也覺得誰家的父母都會向你倆一樣。”
“我只是受不了他把我當成小媳婦兒一樣,就算我是個姑娘,我也沒有一人撐起全家的義務不是嗎?”
說着口渴,南絮直接以酒當水,不顧辛辣,将一股熱意送至髒腑,他半回過身,描摹着石碑上的字,黑白照片裏的人笑的幾乎看不見眼,給這碑都添了一絲生氣。
“是我偏執了嗎?”
墓碑不會回答他。
手機震了震,南絮看都沒看直接關了機。
“我倆其實不合适的吧,我錄了一個分手的音頻,我想等他自己發現,”他又給南秉勳斟滿酒,“可我還是喜歡他,他說他要時間同他媽媽談談,我是願意等的,我還年輕,希望我等得起。”
南絮笑了笑,眸中卻湧出淚來:“我這樣說,老爹會罵我的吧。”
盡管無人回應,一直壓在心頭的那塊巨石也終于松動,稍稍擡起來一些。
“秦嶼洲送了我一只貓,叫布丁,通身黃。本來想一塊兒帶回來的,可貓坐飛機總是受罪,我就讓他帶回家了,”酒不多,被他喝一杯敬一杯的,現下只剩了底,“本來秦嶼洲也要來的,可他媽媽來接他回家了,直接開車來的。”
墓碑太涼了,凍得人心肝都疼。
“你們什麽時候來接我回家?”
音落,南絮收了聲,他坐着一動不動,朔風四起,枯葉在腿邊堆出了尖,墓園裏的野貓輕聲走到他身邊,拱了拱南絮的膝蓋,見這人不躲,擡爪爬上人膝頭。
長得像長大的布丁。
南絮看着野貓,尋思着過會回去找秦嶼洲要個視頻。
腿坐麻了,他斟了最後兩杯酒擺在碑前,收拾起空酒瓶,撈起膝頭的貓放在一旁,與父母道過別,一步三回頭的往園子外走去。
“噢對了,”他倏然停下腳步轉過身,酒瓶晃在袋子裏,蕩過半身,“我最近狀态不太好,昨晚挂了個號,打算明天去看看,跟你們說一聲,不要太擔心。”
話畢他牽起一抹笑,眸中少見的盛回了暖陽。
野貓跟南絮他身後,随他一同出了墓園,接着停在栅欄門旁,目送南絮上了公交。
南絮望着窗外後退的樓房,思忖着要不要考個駕照,南秉勳的車閑置在家,得常開一下才不至于報廢。
可他還要上學去,羊城路遠,總不能開過去。
飲酒上腦,南絮搖頭輕輕一笑。
墓園離着家有些距離,南絮在公交上睡了一覺,醒來時西邊一片赤紅,今兒個除夕,這班車是最後一趟。
街道上少了行人,南絮開了機,消息瘋了一樣的蹦出來,秦嶼洲十幾個電話短信鋪了半張屏。
多的還是新年問候,裏面夾雜着一些不太适時的關心,南絮挨個挨個客套一遍,小姨叫他過去過年的那條信息被埋在最底下,他回完了消息才看見。
這時候不好打車,好在不遠,南絮打算走着去。
“喂?秦嶼洲?”他知道自己失聯惹人擔心,直接回了個電話回去,“我在墓園裏待了一天,關機了。”
“喝酒了?”秦嶼洲聽得出。
“嗯,”南絮不曾隐瞞,“一點點。”
秦嶼洲松了口氣,擔憂總的來說還是多于責備:“那你也得跟我說一聲不是?”
“嗯,”南絮踢着一塊石頭往前走,“我的錯。”
“還在外面?”秦嶼洲靠在窗沿,那是南絮那夜待過的地方。
南絮點點頭,也不只是點給誰看,他輕聲應了句:“嗯。”
“早些回去吧,好好過個年。”秦嶼洲試圖将語氣放的輕松。
“好。”南絮亦然。
電話兩頭皆靜了下來,南絮聽着秦嶼洲似是要挂掉電話,倏然叫了一聲:“秦嶼洲!”好在街上人不多,他這一聲可真是不小,“你給我拍一下布丁的視頻呗?我挺想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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