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如果元燦霓提“電話”或者僅僅“視頻電話”, 商宇應該無法立刻定位,這幾樣他們進行得有點多。

Q屬于學生時代的記憶,元燦霓僅有的一次主動聯系立刻蹦出腦海。

“那次啊——”

元燦霓一鼓作氣清算舊賬, 氣鼓鼓補上:“‘別人’說你在洗澡, 大白天的洗澡……”

“別人”穿得也像洗了澡。

所以商宇在床上說“你是我第一個”,她湧起的不是動容,而是狐疑,然後妥協。

她沒有證據與必要向他證明自己,更不知道如何考查男人的第一次。

那晚她不太好受,他的倉促意外成了赦免。

商宇似乎洞穿她的糾結, 手肘支着扶手,虎口撐着額頭無奈一笑。

“那次一群人到熟人家開趴, 有男有女, 院子有泳池, 我真是去洗澡換泳褲, 手機沒帶進去。許卓泓也在,可以作證,不信你問他。”

“我問什麽啊……”

元燦霓不是沒聽說過男人出軌兄弟會掩護, 在兄弟面前說“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 在女人面前說“兄弟如蜈蚣的手足, 女人如過冬的衣服”,邏輯十分靈活。

“她身體好像好很多, 可以游泳了?”

元燦霓如此忌諱熟悉又深刻的名字。

“出國就做了手術,好一點, 正常生活沒有以前麻煩, 還是沒法跟常人一樣。”

商宇淡淡解釋, “她就是去玩水,不算游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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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既然願意解釋,元燦霓姑且相信一次。

商宇望她許久。

元燦霓吵架姿态消極,從不會直指對方鼻子,或者直視對方眼睛,像随口抱怨,不攻不守,但句句一針見血。

商宇先回憶起內容,時間點再三比對,才确認具體年份。

應該是他大三的暑假。

她比他小一屆。

商宇登時給敲了一悶棍,費了點勁挪到她邊上坐好,像以往一樣攬着她的腰,才問:

“霓霓……當初的視頻電話不是打錯的吧?”

他早該猜到,視頻通話的按鍵在二級菜單,瞎戳中标委實不易。

元燦霓偏過臉,又開始躲避。秘密見光的尴尬,令她無法直視那雙似能洞悉內心的眸子。

卻給商宇強硬扳回去,被迫對視。

“你告訴我,那時你是不是住院準備或者已經做了手術?”

商宇捧着她,變形的不是臉龐,而是她心裏裝滿委屈的氣球。

“誰做完手術還有力氣打給你。”

元燦霓試圖一笑置之,內核性的遺憾仍是占據了整顆心,笑比哭扭曲。

“沒力氣打。”她喃喃給自己聽。

“手術前打的,對不對?你想見我。”

如果愧疚有形狀,現在一定像黏膠糊住商宇,令他無法呼吸與掙紮。

“對不起,我一直不知道……”

相似的臺詞,升級的無力。

商宇再度牢牢擁住她,下巴輕枕她的發頂,迷戀而失控地蹭着。

“晚上你陪我去店裏,調好戒圈我就戴回去,以後不會忘了。”

元燦霓心頭一直悶堵,不知道因為過去無法更改,還是解釋來得太遲。

也許遺忘比清算更令她自在。

商宇低頭吻住她,輾轉直至得到回應,親昵無法麻痹痛覺,卻可以暫時掩蓋悲傷。

他看進她的眼睛,鄭重道:“以後如果再有心事,一定跟我吵出來好嗎,不要一個人悶在心裏,我可以替你分擔;也不要離家出走,我怕輪椅追不上。”

傾訴應該由信任成就,而不是通過許諾。商宇一旦失去信任感,別說傾訴,元燦霓就是日常交流也不願跟他多費口舌。

元燦霓便沒答應他。

也許其他妻子會趁機敲打,對丈夫約法三章,立下“霓式家規”,但她生性散漫,也不愛拘束別人,所謂強扭的瓜不甜。

只是看着商宇為她開了一扇心門,便默默走進去,暫時呆着,避風保暖。

商宇留意到她微變的眼神,柔聲道:“你說,我聽。”

“你、很喜歡百合炒牛頸脊?”

元燦霓像內向的女孩第一次上街賣玫瑰,盯着潛在的顧客不敢上前叫賣。

商宇一頓,沒料到是這麽邊角的小問題,旋即笑開。

“我喜歡這個部位——”

他低頭銜住她的唇,然後逐步往下再往下,直到隔着衣物無法直達的區域。

元燦霓輕輕推開他腦袋,雙頰燒紅,“別鬧。”

當晚,商宇踐諾,跟元燦霓去調了戒圈,還罔顧她進店前理性消費的忠告,給她買了一個玉镯。

不幸的是,镯子比較短命,當晚睡前便給商宇不小心撂碎了。

商宇捧着她的手腕,吻一口,說沒劃傷就好。

元燦霓精疲力盡埋怨一句癡線,便沉沉合眼。

周末折騰完畢,元燦霓和商宇重回各自軌道,上班的上班,複健的複健。

商宇佩戴下肢支具,雙手叉腰,練習前弓步。

步伐跨度稍大,姿勢搖搖顫顫,商宇眉頭微蹙,時而咬着下唇,渾身繃緊,生怕重心不穩栽倒——雖然在魏醫生的看護下,幾乎沒有安全隐患。

擡步無力的感覺,接近被海水沖垮那一瞬,海邊意外多少留下陰影的痕跡。

訓練時商宇的手機鎖進置物櫃,早跟元燦霓約好,一般不會收到需要即時回複的消息。

有時會讓文叔拍一兩個訓練視頻發給元燦霓,跟小學生寫作業打卡似的。

這天中午興頭上來,十二點半給她撥出一個視頻電話。

元燦霓有些意外,擔憂寫滿臉上,“出什麽事了?”

白天他的确不常聯系她,以致簡單的視頻電話都成了警報。

商宇決定以後每天給她脫敏。

“沒事,看看你在做什麽。”

“剛出來吃完午飯,走一下消化就回辦公室睡覺。”

屏幕一直在動,元燦霓舉手機角度不怎麽講究,偶爾出現仰視的角度,下巴占據C位。

而商宇這邊靜止在病房,中午休息時間太短,一般都呆病房,飯後也會到走廊用助行器走一個來回。

元燦霓湧起跑去找他的沖動,別無大事,就只見一個面。

或許把文叔支走,抱一下,親一下。

如果剎不住車,估計不止親親抱抱。

商宇像讀懂他的眼神,或者存在同一心思,突然說:“還沒試過從醫院到你公司來回要花多長時間。”

元燦霓開始感知到默契的存在,或許一直都在,只不過藏在地表以下,最近終于撥雲見日。

他們的床笫交流頗為和諧,比年少時相處更為自然和深入。

他們似乎就适合少說話,多做事,像上學時一樣,哪有徹夜促膝豪談,僅是日複一日的朝夕相伴。無需多言,又親密無間。

“你又想‘越院’?”

“想去看看你。”

商宇隐隐開始實踐“對自己老婆還客氣什麽”。

這才分開半天。

元燦霓口吻像哄孩子,唇角卻是愛情裏的甜蜜,“中午時間那麽短,你好好休息啊。”

“床太硬,睡不好。”

“比我的行軍床舒服多了。”

前頭同事回頭發現她沒跟上,也不特意壓低聲,笑嘻嘻說:“跟男朋友聊天啊,那我們先走。”

元燦霓含糊應聲,低頭看一眼手機。

“男朋友?”

商宇面上冷笑,眼底藏不住滿意。

“因為還沒發喜糖。”

有同事即使發了喜糖,剛結婚對自家男人的稱呼還轉不過來,依舊用男朋友,基本等懷孕坐實了身份,才會改口。

元燦霓只是照着熟人邏輯随口一提,轉瞬想起商宇從未更改取消婚禮的決定,霎時黯然。

“因為單身太久,突然說老公會吓到別人,總得過渡一下……”

商宇失神一瞬,不知道是否想起舊日決定。

又哼一聲,幽幽道:“結婚半年,你這過渡時間真夠久。”

元燦霓平視屏幕,對鏡般以指節刮了刮雀斑,嘀咕道:“領證半年,真正‘結婚’明明不夠半個月。”

其實還有更為明晰的詞眼,洞房,一來老土,二來太過精準,她做得出來,說不出口,十足的體驗派當不成演說家。

半躺床上更容易“應激”,商宇清了清嗓子,不太自在調整一下姿勢,越躺越平。

“再給你點時間加載一下。”

車轱辘話趕對方午休,兩個人拉拉扯扯挂斷視頻。

商宇退出和元燦霓的聊天頁面,她底下的一個頭像早已來了一條新消息。

白映晗撥了一通視頻通話,估計撞上忙線,沒有接通。

正準備打字,視頻請求重新彈出,商宇順手接起。

白映晗還在gap,背景像在家裏。

“什麽事?”

剛剛差不多躺倒,商宇不由自主坐直,談正事似的。

“我有點不舒服,家人都去了外地,你能不能陪我上趟醫院?”

白映晗難掩恹恹。

重歸故土,家人不在,舊友暫時沒挂上聯系,求助于他似乎是這些年養成的第一反應。

可惜商宇現在泥菩薩過河。

“哪裏不舒服,還是老問題嗎?”

“有點發燒,哪裏都沒力氣。”

白映晗似乎回到高中的狀态,随時可能暈倒。

“卓泓要不是出差,我就讓他過去看一下,”商宇蹙眉沉吟,文叔是最得力助手,當然不方便外借,“我還記得元進凱嗎,我們的學弟,現在成我的小舅子了。我讓他過去送你一下。”

元進凱在生意上不靠譜,這點小事應該不至于辦砸。

幸好不是晚上,不然孤男寡女更加麻煩。

這也是商宇能想起的唯一的共同熟人。

白映晗高中時體弱,許多社團活動無法參加,課餘時間基本一個人在座位看書做題。加上每天走讀,沒有關系親密的室友,只跟他走得比較近。

白映晗抿着唇,沒有立刻接茬。

商宇讀出她的抗拒,無奈道:“我現在這副樣子,不拖累別人已經阿彌陀佛,實在不用對我抱太大期望。”

挂斷視頻通話,商宇翻找到元進凱的頭像,撥出語音請求。

上次不歡而散,到底是“一家人”,商宇對他依然具備潛在價值,那邊接起很快。

“姐夫,忙什麽呢,怎麽有空想起我了?”

元進凱遭生意場鍛打,磨去些微棱角,口吻和氣生財。

商宇有求于人,自嘲令人舒服:“能忙什麽,忙着跟一歲小孩學走路。”

“姐夫說笑了,我聽我爸說了,你這可是醫學奇跡,有幾個坐輪椅的能走起來啊!你是要載入史冊的範例,榜樣啊!”

元進凱好一頓似褒似貶的吹捧,反正誇人只費臉皮不費錢。

商宇笑着:“找你的确有點事——”

元進凱狗腿道:“姐夫您說,我洗耳恭聽。”

商宇說:“你還記得白映晗嗎,你高中的女神?”

回憶起初戀,無論愉快或遺憾,激情或尴尬,許多人難免會有一瞬的走神,精準定位到印象最深刻的記憶。

元進凱可能想起商宇的拳頭,那是他最靠近白映晗的時刻。

“姐夫,這都多少年前的舊事了,再說我現在也不缺伴兒。”

“白映晗回國了,身體有點不舒服,需要一個人陪去醫院。她家人不在,許卓泓在外地,你也知道她沒幾個朋友。”

商宇一口氣說完。

元進凱響亮的笑聲像撥動算盤。

“伴兒算什麽,女神總歸是女神。她聯系方式和地址你推給我,包在我身上。”

“那就謝——”

“不過姐夫——”

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商宇果然被打斷。

元進凱為難地說:“你也知道我爸一直不支持我搞酒吧,我把從小到大的壓歲錢都投進去,也只混成一個小股東。酒吧艱難開業兩個月,人手不夠還幫忙打打雜,鎮鎮場。這陪去醫院,消失那麽久時間,我怕大股東有意見。”

商宇眉心微蹙,原來女神不過是籌碼。

“當老板的人,怎麽比自己員工還拘束。”

元進凱哀嚎:“創業初期,老板就是沒有加班費的打工仔啊。”

商宇冷笑,“看來是我給你找麻煩了。”

“姐夫,都是一家人,哪有麻煩不麻煩,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你支持我一下,讓我話語權大一點,自由一點,以後卓泓哥不在市裏,我能有更多時間為你鞍前馬後啊。”

話題終于拐進元進凱的核心區,電話也壓抑不住掣肘的興奮。

商宇落于下風,竟然給要挾了。

事分輕重緩急,只能先給他透個口風,并沒立刻答應。

“進凱,不是姐夫不爽快,如果我要幫你,得先經過你姐和你爸的同意,明白不?”

“明白,當然明白。我相信姐夫一定也是個明白人。”

元進凱繞口令一般。

“我現在就出門接白學姐,然後,就等姐夫的好消息了。”

一股似曾相識的心亂如麻攫住商宇,一時無解,劃拉着手機,彈出個人信息頁面。

便順手将頭像換成5歲小霓霓的高清修複圖。

小囡囡的天真無邪洗去一腔煩躁,給予一種臨時抱佛腳的心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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