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序二·你有一個花的名字(下)

方拓連忙單腿跪下,小心地揭開她的褲腳,一點點卷上去。他仔細檢視,“好在只是咬上了,沒撕。口子不深,肉沒翻起來,不知道要不要縫針。”

“縫針沒關系,肉沒掉就好,否則是不是腿上就有個坑啊。” 夏小橘疼得呲牙,自嘲地笑了笑。

方拓笑她:“對,下雨天要穿靴子,不然坑裏容易積水。”

“快回去處理一下吧。”林婷不安地問,“那狗有沒有事兒,要不要打疫苗啊?”

夏小橘一手扶地,單腳站了起來。

肖榕也有些歉疚,“你還能走?”

夏小橘應道:“能,就是有點瘸。”

“還是不要耽誤大家的時間了。”方拓蹲下,“我背你回去。”

“啊?”夏小橘略感局促,擺着手,“別,我還挺沉的。我可以快點走。”

“走得越快,血液循環越快,你聽過毒血攻心嗎?”方拓堅持,“放心,背得動,我還扛過馬駒呢。”

夏小橘伏在他背上,口不擇言,“怎麽不說你還扛過驢呢?”

方拓笑,“你說現在麽?”他大步向前,走得又快又穩。

“那個……”夏小橘回過神來,“剛才,我好像戳到它的眼睛了。”

“我還打到它的前腿了呢。要算比分不?”

“我是說,還有幾只小狗,它也是護崽。”

“它看起來沒事,你大概已經開始變傻了。都咬你了,還抱歉這麽多,你唐僧啊。”

回到營地,方拓讓衆人将帶的礦泉水都翻出來,一瓶接一瓶沖在夏小橘傷口上,眼看幹淨一些,又掏出軍用水壺來,把七十二度的烈酒倒在蓋子上,囑咐肖榕和林婷,“按着點她的腿,可別一腳把我踢翻了。”他用消毒濕巾蘸着酒,一點點擦拭着。

腿上沾了烈酒,皮膚上冰涼,傷口卻被灼痛,夏小橘下意識地抽搐了一下,額頭出了一層冷汗,眼前一片模糊。

林婷塞給她一張紙巾,怯怯地說:“看起來就很疼。”

“我是哭我的新褲子,這種口子不好補。”夏小橘勉強笑了笑,“難得買條正牌,穿了沒幾天……”

方拓又将壺蓋倒滿,樂呵呵說道:“讓你昨天不喝,這幾杯算來算去都是你的。”

夏小橘用另一只腳踹他,“有沒有點同情心?”

方拓一抖,壺蓋裏的酒灑個精光,他指了指向導大叔,“本來剩得就不多,小心酒鬼再咬你一口。”

大叔憨厚地笑,很是謙虛,“不是不是,方拓才真的能喝。”

“村裏能打疫苗嗎?”肖榕問。

方拓搖頭,“得下山。你們都離夏小橘遠點,小心她發作咬你們。”

“……”

“可得趕緊去打針啊。”小宏媽媽神色緊張,“聽說,狂犬病的潛伏期可能是十幾年或者更久,一旦發作就沒得治……”

美國情侶也圍過來,詢問之後,蘇西說:“我在動物救助所當過志願者,一般來說,如果十天裏咬你的那只狗沒有發病死亡,你就是安全的。不是每個被狗咬的人,都要打疫苗。”

向導翻譯了她的話,衆人将信将疑。

方拓說:“我相信你,不過十天後我去哪兒找這只狗,她也不能安心地數她的牦牛。”

夏小橘心想,誰說我要數牦牛?

他牽來馬匹,“就當買個放心,我送你下山打針去。”

二人一路來到納咪村,路過溪流時方拓依舊不忘說笑,“現在你怕水沒?怕得話我趕緊跑,跳到水裏你就追不上了吧?”

“你當是《生化危機》?說變就變。”

二人在村中搭上一輛小貨車,沿着崎岖颠簸的山路回到松潘,夏小橘的傷口做了清潔處理,打了破傷風和狂犬疫苗。

醫生囑咐了後續疫苗注射的時間和注意事項,夏小橘聽說第三天、第七天還要來打針,嘆氣道:“一定是這次出門沒看黃歷。”

方拓說:“你留下來休息兩天吧,省得來回跑。”

夏小橘點頭道:“我再試試給隊裏打電話,如果你回去看到多傑或者我們隊裏的人,也和他們說一聲。”

“我先去找個車,送你回招待所。”

“不用,已經不早了,你趕回去都要天黑了。”

“沒事。”方拓說,“你客氣什麽,讓人幫你一下會死啊?”

“習慣了。”夏小橘笑道,“總和男生們一起出野外,雖然說男女平等,但他們多少會更照顧我一些。我不想別人當我是累贅。”

“這和性別有什麽關系?”方拓“嘁”了一聲,“被狗咬還分男女呢?換了是個男生,我也得照顧着他,帶他來打針啊。而且背起來肯定更沉!”

夏小橘聽他這樣說,心中一暖。方拓堅持送她回招待所,将一切收拾妥當才匆匆離去。她的傷口依舊脹痛,想分散一下注意力,拿出筆記本記錄這兩日跟随馬隊的見聞,以及對沿途環境的初步觀察。

停筆時已近黃昏,太陽漸漸轉過去,遠方連綿的山峰在坳谷間投下陰影。夏小橘回身望向房間裏,空蕩蕩的,只有自己的影子被暮光拉得很長。腿還是有些疼,她撲在被子上,覺得這一天緊張又好笑,不禁想,方拓有沒有趕回去,又在篝火下聊天,可惜,那一壺酒剩得不多了。

夏小橘打完兩針後搭車去納咪村,在多傑的幫助下和隊伍彙合,之後隔幾日便搭車下山,按照時間要求繼續接種疫苗。她大多時間跟着同事們在山林間穿行,經常轉換營地,來去之間,在縣裏恰好遇到了轉車去九寨溝的肖榕等人,也看到了那兩位要北上青海的美國情侶,但沒再遇到方拓。

考察接近尾聲,一行人回到松潘休整一日,第二天便要返回北京。夏小橘去馬隊和大家告別,正好看到門口有賣西瓜的大車,便買了兩個送進去。迎面碰上一同進山的向導大叔,笑呵呵幫她搬了一個。

夏小橘問:“大叔你們下山了?”

“今天剛回來。”

她看到門口卸行李的幾位向導,“方拓呢?沒和你們在一起?我還想謝謝他呢。”

“他就是臨時替老白,老白好了之後,阿拓就沒來了。今天應該是去接小白了。”

夏小橘不知道老白小白都是誰,随口應了一聲。想到明天就要離開了,不能親自告別致謝,心中隐約有些遺憾。

她一路向着古城走去,想給朋友們買些特産和紀念品。穿過城門,光線收攏了一下,又漸漸明亮起來。對面走過來的人,看到她之後放緩腳步,二人對面站下,相視一笑。

“你那幾針都打完了?”方拓揚了揚下巴。

夏小橘點頭。

他沉下臉來,面色嚴肅,“幸虧打了。你知道麽,十天後我去找過,那條狗已經……”他頭倒向一邊,口眼歪斜,吐了吐舌頭。

夏小橘嗤之以鼻,“我剛遇到向導大叔,他說你後來都沒進山。”

“誰說沒進山,只是沒和他們一起走而已。”方拓笑,“我真的十天後還看到過那條狗,帶着它的幾只小狗娃,健康得很。你的疫苗白打了。”

“它眼睛沒事吧?”

“眼睛沒事,前腿也沒事。”他瞅了瞅夏小橘的腳踝,“你呢,後腿咋樣,還疼不?”

“你才分前後腿!”夏小橘瞪他一眼,這才看仔細,方拓換了裝束,一身沖鋒衣褲,胸前帶着BD*品牌的菱形标志。她問道:“穿這麽專業,是要幹嘛去?”

“剛從山裏出來呀,去接了個朋友。”

“我聽向導大叔說,小白?”

“對,白大叔的兒子。白大叔人很好,我第一次去雪寶頂就跟着他們父子倆,很照顧我。小白就是脾氣太爆,前段時間和人家打架,被拘留了。對他們都不算大事兒了,自己卷個鋪蓋卷就去了,今天出來。”方拓揚了揚手中的一挂鞭炮,“我剛剛去白大叔家門前放了一挂,驅驅晦氣,這個拿去馬隊。你這是去哪兒?”

“哦,我想去買點特産。”夏小橘指指前面。

“走啊,一起去馬隊呗。等放完鞭炮,我帶你去買,我總來,知道哪裏貨好。”

“總來?你不是這兒的人,是吧?”

“我也沒說我是呀。”方拓笑得狡黠,口音也變了,帶着一絲夏小橘熟悉的京腔。

在馬隊門前放過鞭炮,看到夏小橘剛才買的瓜還剩了半個。經理說:“你們來得正好,大家都吃過了,這塊你們解決吧。”

二人在門口臺階上坐下來,方拓掏出小折疊刀,利落地劃了幾道,沒切透,西瓜掰得參差不齊。“真難看啊。”夏小橘搖頭,“和狗啃似的。”

他塞過一塊瓜,“啃吧。”

“……要啃一起啃。”

邊吃邊聊,說起方拓的經歷,他在石油公司工作,常常需要去海上平臺,一去就是幾個月,但也因此能夠連着休假一兩個月。讀書的時候他參加過學校的攀岩隊,後來開始接觸攀冰、登山,作為練習來過若幹次雪寶頂,這次也是幫忙朋友帶兩支隊伍,中間的空當恰好在馬隊幫了個忙。“我也不是商業帶隊,就是幫朋友的忙,所以挺怕別人好奇,拉着我問個不停,不熟的人幹脆不多說。”

夏小橘笑,“你還挺低調。”

“一直都是我在說。”方拓道,“嘿,你吃得還挺快。”

“那是!”她語氣頗自豪。

“你也不吐籽兒啊!”

“和男生一起出野外,你吐籽的時候西瓜都沒了。”

“你以為你不吐就很快嗎?”方拓說,“我是讓着你,根本就沒發揮!”

“好啊,不服氣咱倆比比看!”夏小橘豎起手指,“一次只能拿一塊西瓜哈。”

馬隊經理跨出門檻,抻了個懶腰,正掏出打火機要點煙,看到地上一堆西瓜皮,坐在旁邊的兩個人埋頭狂吃,他笑道:“剩了就剩了,你倆不用這麽拼。”

二人誰都沒答話。

夏小橘放下手裏吃了一半的瓜,搶過塑料袋裏最後一塊,咬了一口,又放回去。這才拿起手邊的西瓜繼續吃起來。

方拓邊吃邊說:“你這屬于犯規!”

“一次拿一塊,拿在手裏的拿!”夏小橘重讀,得意洋洋。

方拓“嘁”了一聲,“我還在乎這個?”學她一樣拿出塑料袋裏的瓜,也咬了一口。

夏小橘:“……我還在乎這個?”索性放下手中的,把塑料袋裏的瓜吃掉。

方拓也不示弱,吃完自己的又搶過夏小橘手邊的。

二人撐得直打嗝,“最後搶亂了,這怎麽算?”

經理在一旁,煙都忘了點:“你倆幾歲?”

方拓将西瓜皮一一扔到塑料袋裏,“你明天回北京吧。正好,幫我帶個東西回去,想走郵局又怕不安全。”

夏小橘說:“藏刀嗎?上不了飛機吧。”

“不是,是個項鏈,綠松石的。當地朋友幫忙找的。”他掏出一個小盒子,包裝簡陋,打開卻讓人眼前一亮。

“看起來品相不錯,是真的吧。”夏小橘贊嘆,“不便宜吧,對方是很重要的女生?你心中那個花兒一樣的姑娘?那讓我去送合适嗎?”

“是我姐啦,和我親姐差不多,這是補給她的生日禮物。”方拓白她,“本來想自己去,不過接到通知,過兩天直接上平臺,來不及去北京了。”

“好啊,不怕我自己貪污了?”

“你就是貪吃點。”方拓晃了晃盛了一堆瓜皮的口袋,“好像不怎麽污。當然相信你,回去請你吃飯,要不,再來個西瓜?”

“你去鑽臺,我進山,下次不一定什麽時候見呢,再說。”

“現在就給你一點報酬吧。”方拓笑,随手遞過一朵金黃的小花。

“喂,你辣手摧花!”

方拓一時無語:“……它本來就折了半截。”

“你撿朵殘花送我?”

“……”他佯作不耐煩,“你到底要不要!那麽多廢話!”

夏小橘笑,“好好,我收着。”她接過來,夾在随身的筆記本裏。

他們各自踏上不同的旅程,天南海北,一年之中偶有相逢。每次見面卻并不會感覺陌生,又比賽了兩次吃西瓜,各有輸贏。

花朵已經風幹,依舊還保留着當時金黃的顏色。如同寄居在筆記本中的一點陽光,看到了便能讓人會心一笑。

在之後的某一年的夏天,夏小橘收到了陸湜祎的喜帖,那時她正好去了青海考察。在當地的寺廟裏,小阿卡帶她求了一支簽,又請當地的唐卡畫師幫忙謄寫在本子上。

為了便于翻找,夏小橘将金黃的小花夾在有簽語的一頁。

他們都說那是一支上上簽,雖有波折歷練,但若心胸豁達,必将和美喜樂。

作者有話要說:

BD=Black Diamond,戶外品牌,出過不少攀登的裝備,所以安排攀岩登山的阿拓穿他家的衣服

下面即将進入正文環節,第一章就有莫莫少爺出場哦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