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2)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定在城樓上。

那裏站着一個仙姿玉色的女子,長長的白色衣裙飛揚在風裏,烏黑亮澤的秀發如同一匹黑緞,上面戴着一頂珠冠。

她臨風而立,風姿綽約,儀态萬方,恍若仙人,随時都要禦風而去。

她的掌心裏,托着一顆碩大的夜明珠,流光婉轉,襯着她一雙碧藍色的眼眸,有一種石破天驚的美。

昶帝驚詫:“鲛人首領?”

的确是很像,明藍色的眼眸,清麗脫俗的五官。可是風吹拂她的衣裙,露出一雙皎皎如玉的纖足,和一雙修長的腿。

鲛人并沒有腿,她到底是誰?

她從城樓上輕盈地走下來,露出身後一塊朱紅色的牌匾,上面書着行雲流水的兩個大字“瀛洲”。

“瀛洲!”

所有的人不約而同叫出了這個名字,狂喜之情無法言表。唯一還算淡定的是容琛,他只是淺淺地一笑。

那女子從城池上飛身而下,飄然落在船頭,輕盈的像是一瓣落花。那麽高的距離,她竟然安然無恙,莫非真是瀛洲的仙人?

她赤着腳,的确是一雙完美精致的纖足,絕不會是鲛人首領,雖然她長着和她一樣的容顏,有一雙同樣明媚的藍色眼眸。

她笑意盈盈地看着昶帝,“歡迎來到瀛洲。”

“請問仙姑,”昶帝太過激動,居然有些口吃起來,“這裏,是瀛洲?”

“這裏就是瀛洲,”女子纖纖玉指指着城樓上的兩個大字,嬌俏地笑:“我是這裏的主人,碧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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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估,請問這裏可有長生不死的仙草?”

碧心笑了:“你們為何來到這裏?”

“當然是為了仙草。”

“如果我說沒有呢?”

昶帝的笑容僵在臉上。

“騙你的啦。”她嬌俏的一笑,妩媚的笑容有傾國傾城之色。

“那就是有啦。”向鈞激動地追問。

碧心含笑點頭:“有是有,不過,要給有緣人。”

“什麽才叫有緣?”

碧心指着昶帝:“我覺得他就是有緣人。”

昶帝大喜過望,眼中發光。

容琛沉默不語,一直看着碧心。

她雙手張開,廣袖垂地,優雅飄逸地做出一個“請”的姿勢。

昶帝擡步便要上岸,容琛忽然出手拉住了他的衣袖,“祖洲是我和莫歸曾去過的仙島,不然去祖洲更好。”

“瀛洲也是仙人之所,也有長生不死的仙草,既然已經機緣巧合到了瀛洲,為何要避近求遠?”

“是啊,穿過歸墟,才能到達祖洲,萬一發生什麽不測,豈不是前功盡棄?”

“不如先在這裏求仙姑恩賜些仙草,得了長生,再議其他。”

幾個人紛紛勸說容琛。

碧心廣袖一展,從船頭到城池,赫然出現了一道彩虹般的雲路。

有這般仙術,又豈會是凡人?我心裏僅存的一點點疑惑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無盡的歡欣興奮。終于歷盡千辛萬苦到了瀛洲,終于可以找到長生不死的仙草,終于可以擁有無極的生命,可以和所愛的人一起渡過無窮的時光。

踏上雲路,眼前是一片如夢如幻的仙境。亭臺樓閣皆是白色,祥雲瑞氣飄繞,神鳥異獸奇花異草無一不讓人驚嘆。

碧心走在前面,我從未見過如此美麗的一雙赤足,走出的步伐像是天下最動人的舞蹈。所有人的目光都情不自禁地被她的身姿吸引,她仿佛在踏着一支仙樂,衣袖的每一個揚起,都是說不出的仙姿風韻。

一排白色的宮殿出現在眼前。

碧心回頭,嫣然一笑:“這便是我的住處,共有七座樓宇,除了正中的驚夢,諸位可随意挑一個作為住處。”

昶帝躬身示謝,自從他被射虹國女皇折磨一番之後,仿佛變了個人。或許是因為面對的是仙人,他的神色一直很謙恭。

白色樓宇一字排開,共有七座,分別為“初見”、“種情”、“別離”、“驚夢”、“綿思”、“空瘦”、“故人”。

我默默心念了七個名字,這似乎是一個故事。

衆人跟随碧心步入了驚夢神殿。

殿中金碧輝煌,正中的一張神桌上,供奉着一些神像,不知名的香氣袅袅不絕,不知從何處而來,每一縷風仿佛都被這股香氣染過,吹拂的人熏熏欲醉。

神壇上有一只白玉盤,上面盈盈欲滴的是一束谷苗一樣的芳草,碧如翡翠。碧心漫步走過去,一襲白衫勝雪,頭上挽着高高的發髻,仿佛壁畫上的飛天神女。

“諸位為了長生仙草遠道而來,歷經千辛萬苦,實在不易。這裏,便是瀛洲的長生不死仙草,名叫不悔草。諸位服用之後,便可長生不死。”

衆人臉上呈現出狂喜之色。

“不過,服用了不悔草之後,便不能離開瀛洲。”

衆人一怔,面面相觑,誰都沒有料到會有這樣的要求。

碧心嫣然一笑:“諸位不急着決定,天色已晚,諸位遠道而來,極是倦累,先去休息休息,考慮好了,明日清晨再來答複我。”

“多謝神女。”

出了驚夢神殿,衆人各自尋了住處。

我住在“綿思”,流煙住在“空瘦”,容琛在最西側的“故人”。昶帝,向鈞,連維分別住在東廂的三個宮室。

我心裏暗暗稱奇,這真是巧極了,我們一行六個人,而碧心的客居也剛剛好是六座宮室。但轉念一想,碧心既然是仙人,自然預知一切,也不足為奇。

宮室裏整潔幹淨,精致華美。日用品應有盡有,東側還有一個淨室,一池碧水袅袅浮着白煙,我伸手探去,水溫合宜,不知名的香氛淡淡的沖入鼻端,讓人神清氣爽,遍體通泰。

我除去衣衫,在碧水中洗去一路而來的塵埃。

溫暖的水流讓人莫名的放松,來時路上的一點一滴都慢慢地回放在腦海中。我想起了許多往事,和一些故人。

元昭,眉妩,如今不知在哪裏,是否已經在三生石前重新輪回入了人世?

容琛說過,一定會帶我去尋找他們的轉世,可那時的他們,已經忘記了我,而他們在我心裏,卻依舊是元昭和眉妩,這種感覺讓我感概萬千。

忽然間,我想到了自己。莫非,我就是二十年前的靈珑的轉世?這個念頭一起,把我自己也驚了一跳。我越想越覺得有這種可能。

我換上幹淨的衣衫,打算去找容琛問個清楚。

走過“空瘦”,忽然間從裏面傳來□之聲,婉轉低回,千嬌百媚,仿佛能滲出水來。

這種□,和某種聲音很像。這安國将軍表面看上去英姿飒爽,怎麽會發出這種聲音,莫非是做了什麽春夢?我快步走過流煙的窗下。

“抱緊我,容琛。”

我腳步一僵,忽然間好似腳上捆上了巨石,再也挪不動半步。

她急促地喘息,間或發出幾聲嬌弱的嘤嘤輕呼。

“再緊一些,容琛。”

我再也聽不下去,幾乎想要推門而入。但手放在門上的那一刻,我發現手指顫抖的厲害。

我居然沒有勇氣去推開這扇門。

如果我推開了,就是将自己對容琛的所有信任都抛之腦後,如果我看到的是我不想看到的場景,那我該如何面對?或許不是我所想的那樣,或許只是流煙在做夢,一場春夢的呓語。

我收回手,腳步虛浮地走向“故人。”

如果他在自己的房間,一切不言而喻。我相信他不是那樣的人。

站在“故人”的門前,我舉起手指,比剛才更加的緊張害怕。

相信和質疑在內心裏拉鋸,有一種淩遲的痛。

我鼓起了極大的勇氣,終于敲響了他的房門。時光好似過了許久,門裏悄無聲息。

我的心随着等待,一寸一寸地沉下去,好似永遠都沒有盡頭。

推開門,銀鈎別起的鲛绡帳寂寞地挂在清幽的月光裏。

夜色悲涼,唯有晚風不知離人愁緒。

一股股的寒氣從白玉地面傳上來,透過赤着的腳,鑽進了骨縫裏。

我黯然轉身,游魂一般地回到了自己的宮室。

這是夢嗎?我掐着自己的掌心,看着肌膚破處滲出的血珠。

我猶自覺得不真實,用指尖沾了血珠放在唇邊,淡淡的腥氣,苦澀的味道,一切是如此的真實。這不是夢。

他為什麽要這樣?

他曾在三生石前說過,要陪我生生世世。難道只是一句戲言,或者說,他可以陪我生生世世,但不止是我而已。

我從來都不是唯一。

以前的靈珑,以後的流煙。

我是什麽?是一場舊夢的延續?是一個遺憾的彌補?

他對我的真心,到底有幾分?他可曾真的愛過我?

流煙為了他背叛女皇和國家,甘願冒着風險救出昶帝,是否是因為,他曾經給過她感情的承諾?

沒有他的承諾,她怎麽會如此決絕地放棄一切來追随他?我一早就看出了她對容琛的情意,只是沒想到容琛會背叛他的誓言。

我以為,經歷了那麽多的患難,我和他的感情已經牢不可摧,情比金堅,可惜我終歸是一廂情願。

可愛情,從來不是一廂情願的事。

我捧住頭,內裏疼痛欲裂。

☆、53

晨光初升,門上響起輕輕的叩門聲。

“誰?”一夜未眠,我的嗓子暗啞幹涸,好似蒼老了十歲。

“是我。”

流煙推開門走了進來,一幕晨光随着她湧入宮室。她比平素更加的嬌俏美麗,窈窕動人。眉宇間有一股脈脈流動的神采,我避開視線,一身沉重的倦意襲來,只想一夢睡去,想來發覺自己所見所聽只是一場夢境而已。

“容琛在你這裏麽?”

她直呼他的姓名。也是,經過了昨夜,兩人之間何等的親密。

“公子不在這裏。”

“是麽?我還以為他來找你了。”

“沒有。”

“有件事我想告訴你。”

“姑娘請說。”

她臉色起了一層美麗的紅暈,躊躇了片刻,這才說道:“原本我見你和他親密如同情侶,以為他喜歡的是你,誰知昨晚他卻來告訴我,他對我一見鐘情,願意和我做一對神仙眷侶。”

“那,恭喜姑娘了。”

“你和他當真沒什麽?”

“真的沒有什麽。我不過是船上的一名大夫。”

“那就好,我還怕你也喜歡他,會和他藕斷絲連,糾纏不清。以後三人同在瀛洲,會很別扭。”

“姑娘多慮了,我不會留在這裏。”這是我一夜未眠做出的決定。我出海尋仙,是因為他,但是,現在一切都好似沒有了意義。我和昶帝一樣,失去了來時的初衷,只不過我不會退而求其次,我也不會委屈求全。

流煙高興之極,“那太好了。我們一起去驚夢閣吧。”

“好。”站起身,頭有些眩暈,呆坐了一夜的身軀,好似不是自己的。

昶帝已經到了,碧心淺笑盈盈,正與他說話。

她的舉止的确帶着一股仙人的風姿,光裸着美麗的腳,随意而坐,窈窕的身姿非常的柔軟曼妙,身體的每一個弧度都像是一個美妙的音符,點在你的心尖。

“昨夜可睡得安好?”她笑吟吟地看着我和流煙,平和優雅。

“很好。”流煙的臉上又浮出淡淡的紅暈。

我扯了扯嘴角,擠出一坨笑意。

接着,向鈞和連維相繼走了進來。

“容琛怎麽還沒來?”流煙朝着外面張望,不知不覺,低喃出聲。

“諸位可想好了去留?”

昶帝第一個回答:“我願意留下。”

碧心粲然一笑,碧藍色的眼眸裏光華隐隐,竟然溢滿了喜悅。神仙寂寞,難得有人來到瀛洲,或許她想留下作伴。

向鈞見昶帝答應,自然也願意留下來。

連維卻轉頭問我:“靈珑姑娘,你願意留下來麽?”

我笑了笑:“我會離開。”

昶帝和向鈞都怔了怔,“為何?”

“因為我和眉妩有過預定,我要去找尋她的轉世。”

昶帝覺得難以理喻,“這個約定難道比長生不死還重要嗎?”

我沒有回答,因為離開的理由還有一個,只是我無法說出口。我無法看着他和流煙雙入雙出,留在這裏長生不死,将意味着天長地久的一場煎熬,我寧願離開。

“你願意留下嗎?”碧心的眸光一轉,看向我的身後。

容琛走了進來,白衫磊落,芝蘭玉樹一般風華無雙。

“我不會留下。”他走過來,握住了我的手。

我猛然一怔,下意識地抽手一甩。擡眸間,看見了流煙眼中的驚詫。

“你去了哪裏?我醒來便四處找你。”她慌張地過來抓住他的手,“你為什麽不肯留下?錯過了瀛洲,又沒有找到其他的十洲三島,那我們就錯失了長生不死的機會,你昨夜不是說要和我永生永世在一起,做一對神仙眷侶嗎?”

她急切的落了淚,梨花帶雨一般楚楚動人。

容琛蹙眉,“我何時曾對你說過這樣的話?”

“昨夜,枕畔,你,你親口說的啊!”

容琛正色道:“我從未對你說過這樣的話,昨夜也未曾和你在一起,請你自重,不要自污清白。”

流煙哭泣:“你,你居然做過不認麽?”

“如果是我做過的事情,我一定會認。但我的确沒有和你在一起,那些話我也從未說過。”容琛的面色沉了下來,藏冰卧雪,拒人千裏的冷。

我旁觀着,心裏五味雜陳。

“好,好,容琛,我今日算是看清了你。”她擡手一抹眼淚,大笑了幾聲,瞬間便恢複了我初見她時,那冷若冰霜的模樣。“你利用我對你的愛慕之心,讓我甘願冒着丢命的風險救出他,現在你過河拆橋,翻臉無情。”

“我從未利用過你。救出他是以長生不死作為交換,我絕不會用我的感情作為籌碼,我容琛一生潔身自愛,此生此世,我只愛她一人。”

他望向我,眼神坦蕩明澈,沒有一絲的雜念和閃躲。我望着他坦蕩明澈的眼眸,這樣的一雙眼眸也會說謊麽?可是我昨夜明明聽見了流煙的低語,還有他的确也不在房中。

“靈珑,你相信我。”

“你昨夜去了那裏?”

“我一夜未睡,因為船破了,我在修補。”

“船破了?”

“昨夜上岸之時,我将洞簫遺忘在了船上,洗漱之後我忽然想起來,便回到船上找尋。船居然莫名其妙破了一個洞,我急忙将洞口堵上,将海水拿出來,又在船上找東西修補破洞,直到天明時分才補好,你若不信,可随我去看。”

我看向流煙,那她的呻吟和低語只是自己的夢境?

昶帝問她:“你說你和他一夜歡好,可有什麽憑證?”

流煙滿面羞紅,恨恨地瞪了一眼昶帝。

“依我看,是你暗戀他,情難自禁,做了一場春夢而已。”

容琛極有涵養地止住了昶帝的毒舌,對流煙道:“我當真沒有。”

連維道:“去看看船怎麽樣了,可別再破了洞。”他的意思自然是想讓我和流煙同去驗證容琛的話。

幾人走出了驚夢閣,不多時,回到岸邊。

船被一跟白绫系在城下。

容琛握住了我的手,“你一定要看,這船可還我清白。”

我登上船,果然看見船頭處有修補過的痕跡,當下心裏猛然一松,好似千斤巨石移開了,瞬間有雨霁天青的感覺。

流煙難以置信地看着容琛和船,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

我不知道她是想故意離間我和容琛,還是她做了一場足以亂真的春夢。這一切都不再重要,容琛他沒有辜負我,再也沒有什麽比這更讓我欣慰,倘若此刻讓我選擇,長生仙草和容琛的忠貞,我會毫不猶豫選擇後者。

碧心站在瀛洲的牌匾下,居高臨下看着衆人,翩飛的白衫如同一只白色鷗鳥,随時都要淩雲而去。

她姿容風雅,落落大方,“你們願意留下的,我會送你們長生仙草。願意離去的,我也不會勉強,祝福你們一路順風。”

流煙大聲道:“仙子,我願意留下,請恩賜我一枚仙草。”

昶帝和連維再次聲明留下。

碧心笑着點頭,然後又問連維,“那麽你呢?是去是留?”

“我選擇離開。”

我和容琛都有些意外。

連維轉身對我說:“我的命是将軍救的,我所有的一切也都是他所給予,今時今日能有長生不死的機會,也是拜他所賜。所以,我不能留在這裏,如有機會,我想和你一起回到中土,去尋找他的轉世。不能報答他的今世,那麽,我去報答他的來生。”

我眼眶微熱,重重點頭:“好。”

曾經以為長生不死是凡人畢生追求的人生極致,但經歷了這一路坎坷,我發覺并非如此,還有許多比這更重要的東西,比如情義、正義、自由,等等等等。

容琛望着昶帝,道:“陛下,除卻瀛洲,還有其他的仙山,比如祖洲,鳳麟洲,蓬萊等,皆有長生仙草,未必一定是瀛洲。留在這裏雖然長生不死,卻永遠不能離開瀛洲,失去自由,長生有何意義?”

昶帝笑了笑:“我願意留下,這裏四季長春,鮮花永開不敗,有勝過人間百倍的榮華,我擁有天地無極的笀命,如果離開,萬一找不到其他的十洲三島,死在海上豈不太冤?機會稍縱即逝,若是放過,将來後悔可就來不及了。”

向鈞附和道:“就是,過了這村可就沒下個店了,不如先吃了仙草,他日若想離開瀛洲,再去央求仙子便是。那仙子看上去極是溫柔,想必也不會當真讓我們永遠留在這裏。”

“陛下,你考慮清楚。”

昶帝嘆道:“經歷這許多磨難,我已經想的很明白,凡事見好就收,不去妄想妄求。所有的罪都來自我的貪念,所以現在我很知足。”

昶帝的一番話,讓我很意外。苦難讓人成熟,今日的他,身上已經消磨掉了往日的暴戾和倨傲,笑容有了滄桑之感。

“若是如此,那麽我們先告辭,等尋到祖洲,再來和你們相聚。”容琛拱手作別,眼中流露出依依不舍的情愫,他對昶帝的感情,真是一個謎。

碧心在城池上揚起了手中的披帛,藍色的眼眸中,盛滿了晶亮的神采。

而流煙的臉上,充滿了恨意和悲傷。

愛上一個不愛自己的人,是世上最沒有辦法的事。

碧心解開了城上的白绫,船繞過城池繼續前行。

我從未想過有一天,在船上留到最後的是我們三個人。

立在船頭的容琛,衣衫翩然,恍如谪仙。連維緊緊地握着船舷,目光堅定地追随着容琛。

“連維,你真的這麽相信他可以帶你到祖洲?”

連維笑:“除了選擇相信,還有其他的路嗎?”

我忍不住笑了,容琛回過頭,“你選擇的很對。我一定會找到祖洲,為了她。”他笑吟吟地看着我,眼中深情濃如烈酒。

我望着他清俊無俦的容顏,心裏像是飲了酒,得此良人,夫複何求。

遠方的海面依舊呈現不同的顏色,突然混在一起的色帶,水流更加的湍急了,根本不用劃槳,便如飛一般行進。辰光也變得飛逝如電,轉眼間,竟然天色都暗了下來。

夜幕上的星辰越發的亮了,近在眼前。

海面上又響起了樂聲,還有鲛人的吟唱,黑色的天幕突然亮起了一方天空。

容琛和我同時看了過去。

浮雲飄渺,半空中呈現出一座城池,白樓如雪,錦春繁景,竟然是瀛洲。

連維站在一旁,驚異地問道:“你們在看什麽?”

我越發驚異,“你什麽都沒看到嗎?”

“除了夜幕上的星辰,還有什麽?”

我和容琛互視了一眼,心裏愕然。因為那城池之中的情景,如同鏡花水月,朦朦胧胧,卻栩栩如生。我清晰地看見了昶帝,流煙,向鈞,還有碧心。她小鳥依人一般偎依在昶帝的臂彎裏,昶帝手中拿着一只洞簫,吹奏的一只曲子,随風而來,便是鲛人們時常吟唱的那支“歸去來”。

而連維居然什麽都沒有看到。我驚詫地看着容琛,他緊緊地握着我的手,手指輕顫。我和他能看到,而普通人看不到的,通常都是魂靈。難道昶帝他們都不在塵世了嗎?

“不,不可能。焦離并沒有出現。”

容琛的臉色沉了下來,他也吹起了洞簫,不多時,海面上出現了鲛人,他們飄散着長長的頭發,随着曲子淺吟低唱,但卻不見鲛人首領的影子。

伴随着悠揚的洞簫聲,鲛人依依呀呀的和聲,城池中的一幕幕場景越發的清晰。碧心離開昶帝的懷抱,飛下了城池,而那鲛人的首領終于從海中浮出了水面。

随着她的出現,空中的城池變得模糊起來,像是籠罩在一片茫茫白煙之中,再也看不見昶帝等人的的身影,這時,城池像是海市唇樓一般,虛浮在半空中,下面是一方海島,上面開滿了沉仙夢!

容琛放下洞簫,“我們被碧心騙了,那裏不是瀛洲。”

其實我見到碧心的那一刻,也曾覺得驚詫,因為她和鲛人首領有着一樣的相貌,但是她有着修長的雙腿,行走的步伐如詩如歌。

“莫非她和鲛人首領有什麽關系?”

“她是那個鲛人首領,我們進去的那方城池,是她用沉香夢構成的一座海市蜃樓,我們在她的夢境裏。”

我和連維面面相觑,皆怔住了。

鲛人首領靜靜地坐在花海裏,黑色的長發,碧藍的眼眸,安然恬靜,不食人間煙火。長長的魚尾隐在花叢中,我依稀想起她的步伐,那麽輕盈靈動,像是風中的一朵落花。

容琛放下了洞簫,隔着遙遠的距離,看着鲛人,碧心。

她碧藍色的眼眸依然是那麽的澄澈美麗。

“船一定是她弄破的。如果我沒有去船上找洞簫,此刻船已經沉入了海底,即便我們不想留下,也無從離開。”

“其實,如果沒有她,我們早就死在海上了。她對我們并無惡意,她只是想要圓自己的一個夢而已。”

她對師父的愛慕,隔着時光,隔着大海,隔着不可跨越的種族,即便如此,也無法阻擋。她等了他二十年,唱了二十年的歸去來,終于在這一天,等到了她的意中人,在她的沉仙夢裏,她和他是一樣的人,有着纖細柔美的足,有着修長美麗的腿,終于可以和他相依相伴。

而流煙,也一定是做了一場沉仙夢。

容琛幽幽地嘆息:“一切都有因果輪回,前世欠下的今生來償還,或許這就是天意。”

“什麽意思?”

他默然未答,緩緩放下了洞簫。

“他們被困在了碧心的夢境之中。”

容琛的聲音充滿了傷感和失落。

我握着他的手,輕聲道:“你不必自責,子非魚焉知魚之樂,昶帝、向鈞、流煙他們都是自願留下,對他們來說,碧心的夢境就是他們的瀛洲。”

☆、54

整整一晚,容琛都沉默不言,心事重重。

連維勸他:“事已至此,再想無益。”

“是他們自願留下,你當時也曾勸過他們。”

“我的傷心,是因為再也不能彌補二十年前的遺憾。”

“什麽遺憾?”

他抱着我,微微嘆息:“等到了祖洲,我會告訴你一切。”

我撫摸着他的眉心,“我想讓你将心裏的秘密都扔進歸墟的水中,從此再也沒有煩憂。”

他抱住了我,在我耳畔道:“好,我會在歸墟告訴你一切的一切,那些往事,那些故事。”

船越飛越高,耳邊傳來轟轟的水聲,附近像是有巨大的瀑布。是到了歸墟的邊沿嗎?

船快如迅雷,容琛一手握住我的手,一手握住連維。

忽然一個滔天巨浪打了過來,船一下翻在水中。落入水裏的那一刻,我才驚異地發覺,水中有無數股奇異的力量在互相交力,拉扯。

容琛拉着我和連維,朝着一股力道游了過去。那股水流如同一個溫暖的通道,一下子将我們包裹起來,浮在水上,完全不費力氣,就像是浮在空氣裏。

水流的很快,不知過了多久,忽然間,水停了下來,周圍也靜了下來。海水像是一面巨大的水晶鏡子,照着我們。

眼前出現了一方陸地,芳草如茵碧連天。

碧藍的海水仿佛靜止了一般,無聲無息,無波無痕。四周海水清澈透明,平展如鏡。一輪豔陽,高懸于蒼穹,金光點點印在碧波中明滅閃爍,如同散落在海中的璀璨星辰。

我從未見過這般奇異瑰麗的景象,陽光和星光交相輝映,漫天白雲如浮萍,飄在海水之上,雲海和碧海纏綿交彙,延伸到無邊無際的天邊,那裏仿佛就是世界的盡頭。

容琛張開臂膀,笑容傾城:“這就是祖洲。”

這真的就是祖洲?

我驚喜交集,這裏,分明就是我夢裏的那個島,容琛立在那裏,背對蒼山,面朝大海,和我夢裏的情景一模一樣,只不過是他肩上沒有站着停雲。

容琛緊緊地握着我的手,深邃澄澈的眼眸燦若星辰。白色的羽衣映着朝陽的光,光華流轉間仿佛有一道七彩的虹。我感覺到他的手指在微微的顫抖。

“這就是祖洲。”

他的聲音如此的激動,臉色浮現出欣喜若狂的笑容。從我認識他的那一日起,他一直都喜怒不行于色,鎮定從容淡定閑雅,我從未見過他如此張揚明亮的表情。

連維反倒有些難以置信,瞪着一雙眼睛,緊緊地盯着容琛。

“你确定,這就是祖洲?”

容琛笑着點頭:“是。這裏便是。”

連維臉上顯出狂喜之情。他張開雙臂,放聲大笑,突然咳嗽起來。淚花湧在他的眼角,他彎着腰,慢慢,慢慢地蹲下了身子,突然,放聲大哭。

歷經千辛萬苦,生死劫難來到這裏,沒有人不激動不感慨。

我的眼淚不知不覺間也落了下來,我想起了元昭和眉妩。

容琛輕輕抹去我的淚,只說了一句:“你一定會找到他們,就如同我找到你。”

我含淚點了點頭。

容琛牽着我的手,朝着島上走去。一路上地勢漸高,好似登山。放眼看去,四野都是不同的景致。每過一段距離,都有一座精美的涼亭,裏面放着叫不出名字的果子和清冽的甘泉。

我們停下歇腳,喝了泉水,吃了果子之後,周身仿佛都被靈氣萦繞,竟然又生出力氣,繼續去登上下一階的山階。

這段距離恰到好處,幾乎就在筋疲力竭之時,便有一座涼亭出現,可以歇腳,可以飲食。

階梯綿綿無盡,仿佛要通往天宮,越向上走,仿佛離天越近,仿佛擡手就能撫摸到太陽。

終于,階梯的盡頭出現了一座朱紅色的宮殿,四周傳來飄渺的樂聲,不知名的白羽鳥停在大殿的屋頂,黑琉璃一般的眼睛看着我們,仿佛通曉人性,朱紅色的屋頂落滿了白鳥,好似覆蓋了一層皚皚白雪,那樂聲不知從何處來,仿佛在附近,又仿佛在天邊。

奇異的是,樂聲中的島嶼反而有種萬籁無聲的安寧平靜,讓人渾然忘機,猶似看破紅塵後的那一刻歸隐。

容琛上前推開了門,這是一座奇異的宮殿,裏面布滿了各種奇奇怪怪的東西。最最讓我吃驚的是,在一個水晶球裏,居然還養着一雙眼睛。

我一眼看去,便被勾住了視線。那一雙眼睛,勝過世間最輕柔的秋水,最明麗的春波,無論從那一個方向看,都仿佛脈脈含情地看着你,似乎有無數的話語要對你說,似乎有無數的情感要向你傾訴,這樣勾魂攝魄的一雙眼眸,是我生平僅見。

宮殿後是一片瓊田,裏面開滿了各色的花,長滿了各種的植物。

連維的神色激動起來。“是不是這些都是長生仙草?”他随手就要去摘一朵碧藍色的花。

“爀動。”

容琛來不及阻止,那朵花突然變成了一把鎖,将連維的兩只手,齊齊鎖在了一起。

“尊者,他初來乍到,多有得罪。”

容琛對着瓊田躬身施禮。

我有些奇怪,因為根本沒有看到人。

就在我疑惑的那一刻,瓊田中升起一道霞光,一個白須委地的老者須臾便到了跟前。

“參見尊者。”

“怎麽又是你。沒意思沒意思。”

老者好似不大樂意見到容琛,捋了捋胡須,便走進了殿裏。

他停在殿中,撩起袍子的那一瞬間,腿邊出現了一把舒适的躺椅。

他坐下,手擡起,一柄精巧的小壺握在了掌中。一切都仿佛就在他的身畔,只是隐沒了行蹤,他召之即來揮之即去,舉手投足皆是一股惬意悠然的仙風道骨。

“好吧,雖然不是新客人,但畢竟遠道而來,老朽還是要盡一下地主之誼。”

話音剛落,我和容琛的手裏,便多了一個白玉杯子,裏面是碧綠的一汪水。

容琛對我點點頭:“這是祖洲仙泉。”

我本已經渴了,道了聲謝,便一飲而盡。

水如口中,頓時有一股清冽甜香之氣,在唇舌口腹之間流動,指尖腳趾仿佛都被那股清冽之氣洗了一遍,憊倦饑渴瞬間消失不見,是從未有過的神清氣爽。

連維站在一旁,甚是尴尬。尊者拂了拂袖,他手中的鎖不見了。

尊者擡眼打量了他一番,“你倒是第一次來,可是為了養神芝來的?”

“是。在下不遠萬裏,死裏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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