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大廳裏聽講座的人很快就走光了, 時承景走在前頭,施樂雅走在他背後。兩個人一直走到綠蔭中間時承景才停步,回答了施樂雅的問題。
“為了開闊心胸, 以後能想得開點。”
兩個人一高一低站在一棵花朵謝了的櫻花樹下, 時承景低眼睛看着她,施樂雅眼眸流轉, 還是低下了臉,垂下睫毛。
“我什麽時候能回去。”她第一次問了這個問題。
“過幾天吧。”
“幾天?”
“這得問醫生。”
春風暖洋洋的, 少有的,時承景率先走了。施樂雅目光無措地在花園裏流連了一番,人工制造的景, 經過風霜陽光的洗禮早有了自然的柔和。很美的花園,那個人的身影無處不在地處在她的視線中央。
這場談話就這樣結束了,回去後施樂雅就再沒有問過這個問題, 往後的每一天時承景都去聽講座, 要施樂雅一起作陪,施樂雅也沒有拒絕。
講座于時承景這種習慣于懷疑, 習慣于自我的人用處不大。但施樂雅這樣內心柔軟的人,倒真是有用, 心胸還真是乖乖得變得開闊了,似乎不再時刻戒備着, 要防一個人。
偶爾時承景沒話找話,她還能跟他說兩句。
過了第十天, 過了第十二天, 半個月。這天中午聽完講座, 時承景與那位慈眉善目的長者談話, 施樂雅就自己一個人穿過幾個花園, 回了病房。
病房裏一個人沒有,她就進了廚房。
一個人安安靜靜地洗洗涮涮。
沈遠跟兆飛是看着時間差不多回來的,施樂雅在廚房後,他們不知道。沈遠手上的電話又響起來,餘北在那頭對剛才所說的事補充了幾句話,沈遠氣得從剛坐上的沙發上站起來。
“這都是些什麽人,錢要,孩子不要。他也不想想,不接收孩子,又憑什麽要人家的錢。自己的親屬,一家人都不在了,這種死人錢也有心惦記。陳海這邊呢,那天葬禮上就沒有什麽其它親屬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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兆飛在一邊皺眉,沈遠氣得在沙發前來回踱步,廚房裏突然傳來的一個尖銳的聲音。兩個男人同時轉身,施樂雅站在廚房的玻璃門裏,從她手上滑落的盤子砸碎在廚房堅硬的地面上。
尖銳聲過後是一片死寂。
施樂雅還站在廚房門邊,臉上并沒有什麽變化,像往常一樣溫順平淨,“你,剛剛說誰的葬禮?”
她看着沈遠,沈遠掐斷這通大概是惹了禍的電話。嘴唇蠕了蠕,半晌,裝傻地回答:“您,不是去聽……”
“我問你,剛才說的是什麽?”施樂雅打斷。
沈遠渾身的皮膚都繃緊了,兆飛站在沙發角上,臉色逐漸冰凍,尤其是施樂雅将視線從沈遠那邊轉到他的身上。
時承景會千裏迢迢來這麽個與世隔絕的地方,不惜用了狠話要挾施樂雅跟他離開京城,從始至終不過就是為了自然而然地封鎖住一個消息。
雖然這件事終究會瞞不住,這個地方也不可能困住她一輩子。但是此時此刻,就連時承景也沒想好,這件事最後如何處理。
或許将一切希望寄托于時間。
沈遠知道自己剛才都說了些什麽,兆飛也沒有忘記,兩個人自知闖了大禍,一個字說不出來。最近時承景的身體一天比一天好,儀器治療已經不用,藥量也減少了許多,可以正常飲食。施樂雅的狀态也很好,不再對時承景劍拔弩張。最近施樂雅跟時承景兩個人也整天秤不離砣,他們回來是找時承景商量京城的事,的确沒看到有人在。
一片死寂中,雙開的病房門再次打開,對這方突變一無所知的時承景踏進門裏來。
先前,他只是跟人說了幾句話,轉身施樂雅人就不見了。如今于時承景還有什麽要緊,這個人已經被吓唬怕了,轉身不見施樂雅,就再待不住。任何人,任何話題都不再重要,也留不住他。
時承景進來,幾個人的目光一起轉向他,施樂雅沒頭沒腦地就問了他一句:“你告訴我,為什麽要帶我來這個地方?”
“為什麽要帶我去聽那種講座?”
“怎麽啦?”
柔弱的人臉上立刻湧出兩行淚來,不及時承景走到施樂雅身邊,沈遠手上的電話再次響了起來。餘北在那頭等着要沈遠跟時承景商量孩子的事,沈遠這邊突然一聲不吭就挂了,餘北以為是不是信號問題,隔了兩分鐘又重新打過來。
餘北的電話,再次打破了寧靜。
施樂雅抹着眼睛從門裏出來直奔沈遠,才不過幾步路,在中途她就差點跌倒。手指摸着旁邊的沙發站起來,時承景去扶,沈遠去扶,施樂雅只是要搶沈遠手上的手機。
電話被施樂雅胡亂摁通,那頭的餘北還全不知情。
“陳海那邊沒什麽近親,我跟彥少已經把孩子帶上車了。彥少跟我都是這麽想的,那種人既然連死人錢都想拿,就算現在勉強答應了,以後也不可能盡心照顧。”
“周姨這邊倒是還有個親妹,就不知道人家能不能接收。彥少的意思幹脆先帶回來再作打算,你問問董事長的意思呢?”
手機開的是免提,施樂雅握在手上,眼睛裏清亮的淚水沖過下眼眶的睫毛,一串串地落下來,滑過下巴,砸到腿上。
病房裏剩下的三個人沒有一點聲音。
時承景留了餘北跟徐子彥在京城料理周姨一家人的後事,如電話裏所說,陳家眼下只留下了一個沒人肯要的孩子。
那天陳海剛下班,就接到了歹徒的電話,他回家拿老頭子留下的禍根要出門。
出了這樣大的事,陳海壓不住自己的情緒,也更無法管理好自己的神色,周姨一眼就看出問題了。
有過那麽個混蛋上門要錢的事,周姨多少猜出了點什麽,卻也萬萬沒想到能做到綁架這種地步。
周姨一猜出事情,陳海承受不住地更是情緒全然暴露,周姨說什麽也不再讓他一個人出門,母子倆正在門口糾纏,曉芹也下班回來,一家人便又一起接到了歹徒打來的電話。
一家三口誰也不肯留在家裏,都坐上了陳海的小車,聽話地奔走在城裏的金店,購買歹徒要求的20公斤金條。
錢可以沒有,但是人一個也不能出事。童童是夫妻倆的命根,而施樂雅在周姨心裏或許還要重過童童。
于施家的情,于施母對她的情,于她自己對施樂雅相依為命的情,那個命運多舛的女孩都是她萬般割舍不下的存在。
陳海開着車,周姨坐在副駕駛,曉芹坐在後排,他們答應歹徒絕不報警,他們只要人。車子飛速行駛,在出城的一個路口闖了紅燈,被一輛滿載建渣的大型貨車撞上,整個車子被埋進建渣堆裏,救援車過來,把人掏出來,前排的兩個人已經當場斃命。曉芹是第二天走的,就是時承景到島國的那天下午接到的那一通電話。
周姨不在了,陳海走了,這樣的事時承景已經不知道今後要如何讓施樂雅接受。第二天連或許以後可以用以安慰施樂雅的人也走了,時承景被刺激到嘔出一口血來。
“如果不是你住到城中村去,我就不會去京城,如果我不去京城,那天下午周姨就會自己去接童童。”
“周姨接童童,她就不會出車禍!”
“都是因為你,都是因為你。”
“你把河簡弄走,他說他回不來了。”
“現在周姨也走了,周姨還能回來嗎?”
“我什麽都沒有了,滿意了嗎?”
“你把周姨還給我,我什麽都聽你的,你把周姨還給我。”
施樂雅跪坐在地上,撕扯完時承景後,一雙手抱着自己的胳膊,臉低埋下來,撕心裂肺地哭出聲來。
沈遠跟兆飛冰凍在原來的位置上,時承景襯衫皺在身上,半蹲半跪在施樂雅身邊。眼睛裏是一種無辜,一種小孩子一樣的無辜。
生死講堂或許能讓人開看的是自己的性命,而非所在乎的人的性命。
也許現在告訴施樂雅,她自己得了絕症,她能接受身體死了,而靈魂還活着。但是現在告訴她的是,周姨的身體死了,靈魂還活着。
她要的是活生生的周姨,要的是周姨陪着她說話,陪着她吃飯,跟她一起回江城,回她們還沒有一起回去過的家。
或許她可以不再記着以前的事生活,這是她的開闊。但有什麽開闊,能讓她開闊到送走一個人,送走身邊最後的一個親人。
這是施樂雅的悲傷,悲傷沒有出口也總要找個出口。施樂雅就把所有過錯都加在時承景的身上,但是如果她不去接童童,時承景又怎麽會拔掉針管去救人呢。
沒有他不管不顧,把性命安全抛在理智背後,沖上去就把人拖走,人質到了對方手上又何來的他們只是引入一點麻醉劑的絕對安全。
再晚上一會兒,人質就會被吊起來,無論陳海如何保證不會報警,那幾個兇徒也會先作足這樣的準備等着,用人質來牽制金主,來牽制可能到達的警察。就算僥幸不死,也會是遍體鱗傷,受盡折磨。
而那個孩子呢,一臂就能拎走的孩子,在他們帶走金條的同時,還會為自己找退路,所以那孩子會被如何充分利用呢。
施樂雅是不會去想這些的,也不願意,她從臂彎裏昂起頭來,時承景也看得出她的不願意。所以自己的手被她握住,時承景也沒有抽走。
在海城的那一個月,他教過她該如何發洩,一個人不能動不動就拿牙咬人,那是狗的發洩方式。
施樂雅還是握了他的手,放到嘴邊,将牙齒狠狠咬下去。
“董事長,”
“董事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