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偌大的書房,燭火驅趕了夜色,橘黃色的光芒籠罩出淡淡的溫暖,照在男人的臉上,讓那張俊美的臉龐若隐若現的染上了幾分陰影,以往總喜歡噙着淡笑的唇角此刻已然抿成了一條直線,隐隐透出幾分莫名的壓力。
“這就是他的全部資料?”
“是的,屬下們已經确定再三,此人并無和任何不明人物有所往來。”
聞言,男人放下了手中那折子,上面記錄着的人身家背景完全清白,甚至還有着他所欣賞的正氣和清廉,若是以往,這種人他還是很樂意結交一番的,只是現在扯上了阿益,他就不得不多做幾番思考了。
難道真的只是巧合嗎?失蹤了兩個多月的阿益為什麽會出現在那個男人的身邊?當初阿益失蹤,他們四處尋找無果,沒想到竟來到了他們眼皮子底下,這倒是印證了那句最危險的地方正是最安全的老話了。或許……是阿益故意的?
“你們确定阿益真的失憶?”而不是為了躲避危險的權宜之計?
“回王爺的話,屬下們就近觀察了幾日,發現少爺似乎是真的忘記了過去。屬下也多方面打聽過,當初的确是龐籍在來京都的道上救了受傷頗為嚴重的少爺,爾後待少爺傷愈就留在了龐府。”
若說少爺是假裝,那未免也太敬業了點,而且,若是以往的少爺,是定然不可能對一個毫無聯系的陌生人露出這等專注目光的。若小少爺說的,少爺一直都看着那龐籍,其他人完全入不了他的眼。
沉吟片刻,男子開口:“留下幾人就近保護阿益,其他人都撤回,暫時不要驚動阿益,待事情解決之後再去尋回阿益。”若是動靜太大,免不得被幕後之人發現端倪,到時候再去刺殺阿益就麻煩了,還不如就這樣讓阿益呆在和他們家毫無關系的龐府,等安全之後再接回來。
“是,屬下遵命。”
随着這一聲應答,書房之內陷入了沉默之中,除了輕輕的呼吸聲之外別無其他,燭火搖曳,男人垂下的眸子遮掩了其中的若有所思。——這個龐籍,究竟是怎樣的人?
那廂是針對着他的好奇泛濫成災,這廂卻是好吃好住過的依舊怡然自得到不行,朝九晚五的上班時間,等熟悉了規律他幾乎都不用再加班了,現在的他,過的幾乎稱得上是堕落了,只差沒養兩只鳥兒每日遛遛了。
只是,完美這個詞就是為了嘲笑他而存在的,就是這般享受的生活之中依舊存在着他無法解決的難題,比如,眼前這年齡相近卻莫名相斥的兩名少年。
“元英、阿思,你們眼睛不累嗎?”一個瞪着阿思,一個盯着他,目不轉睛的已經好一會兒了,他們不累自己都替他們累了。
被自家爹爹這麽一問,元英少年冷哼一聲終于挪開了自己的視線,靠近,在男人身邊的椅子上坐下,“爹,我會好好習武。”然後,爹的安全就有他來保證,其他人全部靠邊站。
沒聽出自家孩子的言外之意,龐籍只是和以往一樣當個讓孩子自由發展的好爹爹樣笑着點頭,“爹相信元英,将來必定成材。”也不是他自誇,自家孩子的确不錯,像是這個老大,文成武略那不是吹的,小小年紀就比他這個爹還要有氣魄了。小兒子雖然志不在此比較愛玩,不過也是知曉分寸,對飛燕她們幾個女孩子更是謙讓,五個孩子盡管有點黏人,但團結友愛的讓他這個當爹的欣慰啊。
“爹希望我為國效力?”
笑着沒有否認也沒有承認,龐籍只是反問了一句:“難道元英是想游走江湖?”其實怎樣都沒事,只要元英喜歡就成,而且他也覺得,其實有了生存的本領,江湖或許比廟堂更加自由。
搖了搖頭,小小的少年仰起了頭看着那個笑望着自己的男人,“我只想護着爹爹護着龐家,讓任何人都不敢欺負爹爹、不敢怠慢了龐家。”若是當官能夠做到這些,他願壓下心中不喜入朝和那些人爾虞我詐。
他永遠都忘不了,在前天,他失手之下傷到某位纨绔子弟之後爹爹為了他而折損了驕傲的卑躬屈膝。明明只是個靠着裙帶關系而上的無能貪官,明明那為纨绔子弟不過只是被擦破了一點皮,明明是對方先朝着他動手的,可最終錯的卻是他,最終卻讓爹爹為他賠笑道歉。
爹爹曾經挺直了腰杆對他說過:天地君親師,除此之外,寧折不彎。可是因為他,爹爹違背了他的信念折損了驕傲。他忘不了在走出那貪官府門的剎那,爹爹面容之上剎那的平靜,隐隐的悲哀卻無可奈何,那種表情讓他難受。自此他就發誓,再也不會讓爹爹露出這種表情,終有一日,他龐統要站在那頂端,将所有欺負爹爹敢看輕爹爹的人踩在腳下,讓他們對着爹爹俯首謝罪!
看少年的表情就知道他定然又想起了那事,無奈的笑着揉了揉少年的發頂,龐籍只覺得自家孩子貼心極了,若每個孩子都像這幾個這樣貼心,那他想他定是很樂意當個真正的父親的。“別多想了,爹爹并未責怪于你。”盡管讓他對着一個那樣的人跪地請罪的确很憋屈也很憤怒,但他也不會因此遷怒元英,更何況他明白,其實元英并未做錯什麽,只不過官大一級壓死人,錯就錯在他的烏紗太輕。
“嗯。”他知道,但正因為知道才更加堅定了自己的信念,他不想再看見爹爹受到委屈,哪怕是為了自己也不想。
在以前,多久了?似乎遙遠的已經被遺忘了,那個時候,爹爹并不和現在這般笑的溫和而好看,一直板着臉,整日裏和公務做伴。對于娘,對于小娘,對于他們,并不會給予太多的注視。就連娘親去世,爹也不過就回來半日就又回去處理公務了,那個時候的爹是個百姓眼中的好官,卻不是他眼中的好爹爹。
甚至,他因為娘親而怨恨過,他一直認為,若是爹可以多關心一些娘親,娘親也不會那麽早就因病而逝,那段時間他打架滋事就跟個小混混一般,那個時候他也做錯過事情,那個時候爹是怎樣處理的?對了,把他抓起來和對待犯人一般打了他十大板,然後扔給了管家就不再聞問了,那時候,他對爹幾乎到心冷。
後來小娘也生病了,老天爺似乎也看不慣爹對家人的漠視,竟讓爹在那個時候也一起病倒了。那時候他覺得是報應,龐府上上下下慌亂了許久,最終卻還是爹比小娘先好了起來,他本以為痊愈之後爹會迫不及待的上任開封,就和以前一樣,萬事以公為首。
誰知道一場病讓爹變了,變得溫和愛笑了,甚至推卻了所有公務陪着小娘直到小娘去世,他記得的,小娘和娘親不同的是她是含笑而亡的,那個時候他對着這個改變了的爹吃着觀望态度的。直到後來,日複一日,爹依舊這般喜歡笑的溫和的揉着他們的發頂,那手掌心的溫暖讓他漸漸的從抗拒到難以拒絕,然後就是前日裏,爹為他彎曲了膝蓋俯下了頭顱,爾後,在他望着爹爹面無表情的臉幾乎想哭出來的時候,依舊揉着他的發頂,溫柔如昔。
“別哭,若是為了元英,爹爹便不覺得有什麽委屈的。”
從此,他的爹爹便是他再也無法拒絕的存在,重要而唯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