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算計
線還在延伸,尤星越手中的一截血亮發黑,但是延伸出去的地方時斷時續,甚至會不時消失。
尤星越猜測是因為厲鬼還未到頭七,加上現在還是上半夜,厲鬼力量不足以完全顯性,所以線不能精準定位。
尤星越擡手,指腹輕輕壓在線上,再次閉上眼睛:“線不穩定,稍稍等一會兒。”
線分種類,代表不同關系的線,顏色有輕微差別,關系的深淺也影響線的強度。
姻緣線是紅色,生死線是白色,母子線是淡黃色或者白色……
結仇的是黑色或者灰色,如果是殺身之仇,就是血紅色。
唯有歸納入尤星越的線,不論什麽樣的關聯,都會染成尤星越的顏色——撕開這副溫和平靜的外表,他是如此鮮豔滾燙的一個人。
清澤滿心焦急,可是他又看不懂線的走向,只能繞着尤星越打轉:“厲鬼兇狠,她此刻一定很危險。”
他恨自己此時靈力微弱,否則當日直接跟回憑玉的家,一定沒有後來的事。
“你很想去嗎?”
清澤聽見不留客老板身邊的男人問。
清澤:“……廢話,我當然想去。”
那男人微微歪了下頭,眼神很困惑:“為什麽要擔心她?為什麽想去見她?”
清澤是蛇妖,李憑玉是凡人,二者之間真正的交集只有一面,即便沒有李憑玉的信仰供奉,清澤也只是睡得更久一點。
清澤一直是暴脾氣,他此刻正着急,沒忍住,語氣暴躁道:“……你有病吧?哪有那麽多為什麽?我、我就是關心她啊。”
時無宴很認真:“我不懂,為什麽?”
清澤急了:“……那、那你那麽關心不留客老板幹什麽?!”
連老板皺個眉,都要專門安慰一下,這種人到底怎麽好意思問自己為什麽要關心李憑玉?
時無宴:“不一樣。他是我紅塵中的牽絆,可是李憑玉只是你的信衆之一。”
“她不是我的信衆,”清澤低聲吼他,“我們是朋友!她就是很重要,你是木頭嗎?這都不懂?”
清澤大概這輩子沒見過時無宴這種一臉沉靜平和的杠精,清澤甩着尾巴躲到尤星越身後。
惹不起總躲得起,清澤不想得罪不留客老板的朋友。
時無宴:“如果你想見她,我可以帶你過去。”
清澤猶疑地探出頭:“真的假的?”
時無宴擡手,天地星月落下靈光,被一陣夜風卷進龍王廟,閃着微光融入清澤體內,白蛇虛幻的身形清晰幾分。
清澤驚喜地繞了一圈,感受久違的充沛靈力,別扭片刻,道:“謝謝。”
尤星越指腹下的線終于凝實,緊緊繃起,尤星越睜開眼睛:“找到了!”
時無宴握住尤星越的手腕,一陣微風卷過,龍王廟空無一人。
……
花岚區
十點過半,小區裏還有溜狗的人還在樓下溜達,夜風吹動灌木叢,發出簌簌的聲音。
一時間,樓下的狗都狂吠起來,簌簌的陰風越來越強,所過之處留下濕漉漉的水汽。
“怎麽突然起風了。”
“好冷!”
……
陰風伏在地上,順着生前的記憶鑽進9號單元樓。
啪嗒啪嗒
輕微的水聲回響在樓道裏,回家的黃毛路人疑惑地擡頭環視一圈,什麽都沒看,又低下頭繼續玩手機。
在黃毛低下頭的時候,電梯的七樓按鍵亮了起來。
電梯門合上,頭頂的光源開始亂閃。
黃毛滿臉疑惑地擡起頭:“我靠,怎麽跟鬼片一樣?”
鬼這個字激起了厲鬼的怒氣。
電梯內光源閃爍更加頻繁,伴随着電流滋滋的噪音,黃毛腳背上忽然一涼,一滴冰涼渾濁的水滴在他腳背上。
黃毛低下頭,電梯地面不知何時變成了水面,他雙腳渾濁水中,一只泡到發白的手抓住了他的腳腕。
觸感冰涼、黏膩。
一張五官都看不清楚的臉浮出水面,它張口吐出河底的泥沙:“鬼……我是鬼。”
它慢慢裂開嘴,眼珠裏透出惡意:“你也會是鬼。”
抓住黃毛腳腕的手力氣奇大,黃毛如夢初醒,扒住電梯裏的扶手,一邊試圖按下緊急按鈕,一邊呼救:“救命!救命!”
就在黃毛快要被拖進“水面”時,電梯“叮”的一聲停止,顫巍巍打開門。
黃毛先是愣了幾秒,随即生出一股勇氣,一腳蹬開水鬼,雙手扒着地面爬出電梯,用力敲響左邊那戶門。
“救命——”
“救救我!”
在黃毛充滿希冀的眼神中,那扇門被人推開,開門的是個高挑美貌的女人,她扶着門框,眼眉堵着一層冷光,俯視一身濕漉漉的黃毛:“幹什麽?!”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當門打開,女人出現的時候,一直拉拽黃毛的力量消失了。
黃毛緊緊扒着門框,涕泗橫流:“姐姐!不!媽!您是我親媽!外面有鬼,求求你讓我進去吧……”
啪——樓梯間的燈泡突然炸開,碎片飛濺。
黃毛顧不得扒住門框,抱頭蜷縮在地上。
李憑玉撐着門,漂亮的狐貍眼眯起來。只見整個樓梯間完全黑暗,電梯停止運行,地面上似乎起了一層水霧。
啪嗒
啪嗒啪嗒
踩水聲越來越響,黃毛身後浮起巨大浮腫的黑影,它踩着水,飛快跑向李憑玉。
李憑玉開門走出來,擡腿踹在黑影肚子上!
她從小野在外面,初高中都敢在外面打架,成年後系統學了格鬥,這一腳踹到又準又狠。
黑影倒飛出去,摔在水面上,濺起一層水花,它發出“嗬嗬”的怪異哭叫聲,擡起臉,對李憑玉露出怨毒的眼神。
李憑玉略整理一下衣衫,嘲諷道:“爬進來啊,傻逼。”
尤星越:“……”
——有了線指明準确方向,時無宴直接帶着尤星越和清澤移位到樓梯間,兩人一器靈正好目睹李女士一腳踹飛厲鬼,濺起的水花差點撲在尤星越臉上。
尤星越一臉超脫地後仰,剛才要不是時無宴及時擋住了水,他就要被厲鬼帶來的陰氣江水濺一身。
尤星越面帶笑意,看向清澤:“好危險呢。我們要是來得再遲一點,厲鬼就要被打死了呢。”
清澤:“……”
清澤磕磕絆絆道:“是、是嗎?我覺得她也沒那麽兇,她剛才可能吓到了。”
尤星越一笑:“你信嗎?我不信。”
李憑玉一身功德金光,閃的尤星越這個沒多少靈力的人都要瞎掉。對付這種頭七都沒過的厲鬼,硬揍都沒問題。
人怕鬼,殊不知鬼也怕人,否則也不必先将活人吓到火氣低弱再下手,但是鬼只怕兇人。
人越是畏懼軟弱,精神恍惚,越容易受到陰氣影響。
尤星越見了李憑玉本人,才發現這個清澤口中可憐巴巴受盡委屈的小白菜不僅功德壓身,而且心性堅定,性格強硬。
找李憑玉尋仇,還不如去龍王廟裏找死。
“誰在那兒?”
李憑玉冷冷看向樓梯間,她近視還散光,離得遠了就看不清楚。
尤星越打了個響指,紅線蔓延伸展,将厲鬼裹成粽子丢在一邊。厲鬼被壓制,樓道裏幸存的一個燈泡顫巍巍亮起來,電梯也恢複了運行。
尤星越走上前:“晚上好,突然來訪,打擾您了。我是傍晚時候給你打電話,詢問你要不要購買李家村龍王像的那個人。”
等到尤星越走到門口,保持一個比較禮貌的社交距離時,李憑玉突然道:“不好意思,我沒帶隐形眼鏡,這麽看你有點眼熟。”
尤星越一怔:“你認識我?”
李憑玉想了想:“對,你是那個賣網紅……不好意思,賣古董的網紅店老板。我在熱搜上見過你,所以李家村龍王廟的龍王像,現在已經到你手上了?”
熱搜前兩天還挂在網上,李憑玉正好死了丈夫,請假在家,協助警局的時候一直在吃瓜。
尤星越指一指李憑玉身後:“可以進去說嗎?”
李憑玉上下打量尤星越和時無宴兩個人:“嗯——大半夜的不太好吧。”
尤星越:“白蛇。”
李憑玉飛快皺了下眉,讓開身體:“請進。”
尤星越微微一笑,路過門口的時候,他出于禮貌,将吓暈過去的黃毛換了個舒服的姿勢睡着。
清澤用尾巴勾住厲鬼,哼哧哼哧拖進了門。
李憑玉的房子裝修風格輕簡,看上去冷淡克制。但是入夏一個月,客廳鋪着大面積的地毯,沙發的毛絨墊子還沒撤下去。
主人家應該是很戀家的性格。
門後貼着幾張符紙,家裏也沒有祭奠物件,連一張遺照都沒有。看得出,女主人對男主人的死并不上心。
“随便坐吧。”
李憑玉找出兩瓶飲料:“說說看,什麽白蛇?”
尤星越喜歡地毯,索性直接在地毯上坐下來,他身旁的桌幾上疊着一沓厚厚的黃符紙。
尤星越輕輕拍了兩下手:“你還不現身,等我給你全身捆個形狀出來給李女士看嗎?”
清澤原本就是千百年修為的蛇妖,有了時無宴給的靈力,他可以随意現身。
清澤別扭了幾下,還是緩緩現出身影。
銀發綠眼眸的少年站在李憑玉面前,十幾年時間如流水,他和當初盛一爐月光的少年模樣毫無差別。
李憑玉手裏沒開罐的飲料差點滾下去。
清澤拽拽自己的衣服,清清嗓子:“我來看看我僅剩的信徒現在過得怎麽樣。”
時無宴歪頭,貼在尤星越耳邊。
尤星越猜他要說悄悄話,向時無宴靠過去。
果然,時無宴用不太輕的嗓音問:“他明明說李憑玉不是他的信徒,是朋友。”
李憑玉:“……”
清澤:“……”
尤星越:“咳——說悄悄話的時候,聲音要很小。”
時無宴認真地點頭:“我記下了,以後偷偷跟你一個人說。”
李憑玉托着臉笑起來:“哈哈哈哈哈,這是我今年以來笑得最開心的一次。”
清澤惱羞成怒,忽然感覺被揪了揪發尾。
李憑玉捏着清澤銀色的發絲,好奇地掃掃臉頰,其實碰不到,沒有什麽觸感:“我還以為當年是我中二期的幻想。”
不,李憑玉貧乏的浪漫基因大概只能想到一兩個螢火蟲,想不出那一香爐的月光。
清澤兇她:“你、你這是渎神!”
李憑玉不甚在意,清澤這種屬于軟趴趴的兇相毫無殺傷力。
“你們是怎麽找過來的?我還想着等過了頭七,處理完唐迅的事情再回去,唐迅就是這個死鬼。”
李憑玉踢了下被卷成一個球的厲鬼:“我一開始以為他多厲害呢,買了幾百張符紙,結果這個廢物連門都爬不進來,這一沓我都用不着。”
清澤哼哼道:“那是你膽子太大了。以前就是,不知道哪裏爬進來的毒蛇都敢抓在手裏玩,咬你怎麽辦?”
李憑玉晃晃手裏的發尾,很惡劣地笑了下:“是啊,不知道哪裏來的毒蛇都敢玩。”
清澤:“你!”
尤星越巋然不動,一邊觀賞清澤被調戲,一邊解釋:“你前幾天回了李家村祭拜龍王廟,随後還和村子裏的人商量要帶清澤回去。村子裏的人不同意,清澤不同意了村裏的不同意,鬧得雞飛狗跳,還托夢去吓人,正巧我前幾天上了熱搜,李家有個人在網上找到我,想把龍王像賣給我。”
李憑玉冷笑:“我猜是葉建幫的兒子,貪財好利,不止一次惦記龍王廟的地方了。”
尤星越:“村裏人本來不同意推倒龍王廟,可是清澤自己不想待下去了。對了,你去祭拜那天狀态大約不正常?他跟着你一路跑到了市區,最後實在跟不住了,才偷偷跑回去。”
清澤一把搶回自己的頭發:“你怎麽找這種貨色,放在身邊多惡心。”
李憑玉雖然愛逗弄清澤,對清澤的脾氣卻很好,她細白修長的手指點點太陽穴,也不生氣,只是解釋:“唐迅一開始也不是現在這個樣子……嗯,這句話聽起來像是給渣男定制的洗白。”
清澤着急:“你總不會到現在還餘情未了吧?我那天在車上聽你說,這個男人還想給你下藥吃!你、你自己家裏那個樣子,也該好好找一個可心可意的好男人。怎麽能在外面撿這種東西回家?”
清澤一句話說完,尤星越和李憑玉都笑了。
時無宴:“在笑什麽?”
尤星越靠在沙發上,笑得直搖頭:“笑你們。一個修煉多年涉世不深,一個根本不懂太複雜的感情。”
時無宴想了想:“可是我覺得清澤說得對。”
清澤坐在李憑玉身邊:“你看,他也這麽說。”
尤星越眉眼柔和,他喚時無宴:“無宴。人是會變的,所以人很迷戀單純,因為那是人最容易得到的一種純粹。堅定不易改變的生靈,很少見。”
“譬如你,”尤星越笑吟吟湊到時無宴肩上,他和時無宴挨得很近,呼吸相聞,可時無宴連睫毛都不曾多顫動一下,“倘或一天你動心,還能是現在這副心如止水的樣子嗎?”
時無宴直視尤星越,片刻後,時無宴輕輕轉開了眼神。
他說錯了,時無宴從來不敢長久看着尤星越。
尤星越坐回去,正色:“在長遠的關系中,人本身就是個變數。我相信李小姐在看上唐迅的時候,他是一個很不錯的人。”
李憑玉:“他是被同事引誘後吸了毒,也不算意外,他性格自傲,自以為能做到普通人做不到的事。不過毒品這種東西,能我們熟悉的人變成一頭野獸,他沾上之後果然戒不掉。我跟他關系不親密,所以他吸毒半年後我才發現了一些輔助工具。”
“我算了很多步,也猜到他可能會死,比如死于吸毒過量,沒想到是淹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