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洗碗(二更)
唐迅是一個看上去很正常的男人,客觀來說,即便以李憑玉挑剔的眼光來看,唐迅的基本條件甚至可以算優秀。
一個身高一米八二,長相英俊陽光,性格開朗,家境優越的男性。
同時最優秀的一點,唐迅本身就是懶得對婚姻有投入的男人。
很巧,李憑玉也是。
幾年前的環境風氣不如現今開放,李憑玉和唐迅都需要婚姻維持“正常”。
因為關系疏遠,李憑玉和唐迅大多數時間都是分居狀态,兩個人的工作完全不相關,所以唐迅吸毒半年後,一次不小心将注射工具落在了李憑玉的家裏。
李憑玉是律師,她接觸的灰暗面更多,所以當她看到注射器的時候,第一個直覺是吸毒而不是唐迅得了糖尿病。
李憑玉戴着手套,将注射器裝進密封袋,她還沒考慮該怎麽試探的時候,唐迅已經給她發來了抱怨的信息:
唐迅:憑玉,我的注射器是不是落在你那兒了?給我送過來呗,我新撿的小貓要用。
李憑玉等了一會兒才給他發去信息:我在開視頻會議。一個針管還要我送回去?你自己去買吧,我回家的時候就丢了。
唐迅撒謊了,一個明顯用來注射過液體的針管,怎麽看都不會是給貓用的。而且唐迅近段時間的狀态肉眼可見的差,什麽東西能讓身體健康強壯的年輕男人半年之內就心虛氣短?
李憑玉将密封袋放進了保險箱,她盤點清算婚前婚後所有財産,當朝晖灑進室內的時候,李憑玉對着玻璃呵了一口氣,在上面畫了一條彎彎曲曲的蛇。
李憑玉摘下眼鏡,揉一揉酸澀的眼眶,無聲彎起唇角。
冷冰冰的律師事所務事合夥人,心底埋藏了一個柔軟的秘密,在日日夜夜心硬如鐵的時候,只要回想起那個狹小的廟宇,還是能找到心底的一點溫情。
但唐迅并不傻,或者說他夠狠。
李憑玉二十八歲做到律師事務所合夥人的位置,是國內年輕律師中最優秀的一批,唐迅完全不想放過李憑玉這樣條件優越的伴侶。
唐迅在淩晨五點半用鑰匙打開了李憑玉的房間——他們互相有對方房子的鑰匙。
李憑玉深深皺起眉:她居然忘了唐迅有她這裏的鑰匙。
将資料鎖進保險櫃,走出書房,皺着眉:“你這麽早跑過來幹什麽?”
唐迅消瘦許多,臉色蠟黃,他舉起手裏的蛋糕水果:“你明天不是要參加開庭麽?我給你買了早點,想偷偷給你放進來,吵到你了?”
唐迅來的時候特意打扮,頭發精心梳了發型,羽絨服敞開。他身高一米八一,以前在校隊打籃球,近幾個月瘦了很多,原本修身的羽絨服空蕩蕩地挂在身上。
李憑玉點了支煙:“整理資料,你放這兒吧,我去睡會兒再來吃。”
說着,李憑玉徑直往樓上。
唐迅笑着近了一步:“一起吃吧。”
李憑玉回身,用一種審視的眼神打量唐迅:“我最近一直覺得你不對勁。”
唐迅身體繃緊。
李憑玉:“你是不是出去嫖了?還是養了小的?唐迅,我警告你,最好別被我發現。”
唐迅松了口氣:難道李憑玉沒發現什麽?也對,依照李憑玉翻臉不認人的性格,如果發現他吸毒,肯定不能會是這種态度。
看到李憑玉臉上的不耐煩,唐迅到底不願意得罪她,笑着說:“肯定沒有!你們女人一天到晚就是愛瞎想。記得吃我帶給你的早飯,晚上出去約個會。”
李憑玉徑直上樓:“沒空,晚上要和事務所的同事開慶功會。”
唐迅走了。
李憑玉打開門口的監控,直到對方的身影消失在電梯內,李憑玉下樓反鎖上門,打開唐迅帶來的食物。
都是手工甜品,椰蓉奶塊被放在最上面,李憑玉拿起來仔細觀察,封口有被動過的痕跡。
她不喜歡吃椰蓉。
李憑玉打通了一個電話:“老胡,幫我化驗兩個東西。”
……
化驗結果出來已經是好幾天之後,李憑玉處事沉穩,結果沒出來之前看不出任何異常。
送來的甜品,和唐迅上次遺留在這裏的大衣頭發,兩樣東西的檢測結果都是陽性。
老胡聲音沉重:“我做了化驗和小白鼠實驗,那盒椰蓉的分量比較足,幾個灑了糖霜的蛋糕上都有……如果想引誘你xi毒,這個量絕對夠了,如果引起過敏或者身體其他情況,直接死亡也不是不可能。”
李憑玉低頭點了根煙。
老胡着急:“李憑玉,你是不是得罪誰了?這東西可不是鬧着玩的!你是律師,應該清楚我這種私人機構出據的報告不能作為證據。”
“放心,”李憑玉吐了個煙圈,薄薄笑了一下,“我就是學法的,不至于把自己弄進去。”
老胡放了心:“宰一筆狠的,垃圾不配好好活着。”
李憑玉原本是确定唐迅吸毒,然後報警離婚一條龍,但是李憑玉異常沉默的态度讓唐迅開始肆無忌憚。
李憑玉在這天晚上接到了一個求救電話,來自她資助的女孩,才十六歲,正在念高中一年級。
女孩躲在廁所裏,聲音發着抖:“姐姐,姐夫說你請我吃飯,但是現在已經九點半了,他還不讓我回去。”
李憑玉聽到自己的聲音很冷硬:“除了他還有別人嗎?”
女孩只是單純并不是傻,聽懂了李憑玉的言下之意,哽咽道:“只、只有他一個。”
李憑玉腦子裏那根弦斷了,心裏只有一個念頭——他敢碰我的人。
“你遲一點出去,不要再碰桌子上的任何食物了。”
“好。”
李憑玉這樣掙紮着爬上來的人,天生有一股狠勁兒,她平常西裝革履,壓住了骨子裏的野勁,但就在這個深夜,當年跟男生打架的戾氣又一次滾上來。
李憑玉打了電話給唐迅,随即帶了女孩出來。她表現得像個丈夫出軌的妻子,然後轟走了女孩,關上飯廳的門,怒斥唐迅害了她。
唐迅先是否認,但是李憑玉來的路上就打好了草稿,唐迅聰明也聰明不過她,拉扯半個多小時後,唐迅終于相信李憑玉真的染上了瘾。
在唐迅第二次交易的時候,李憑玉報了警。
李憑玉說到這裏,戛然而止。
尤星越追問:“然後呢?”
清澤屏住呼吸:“你跟他裝,萬一被他識破了怎麽辦?”
李憑玉撥弄着清澤的頭發,好笑:“我要是玩不過他,也不用混了。”
“這也要多謝我認識的朋友多,我知道一點那邊的情況,那次報警其實是沖着另一小夥人去的,唐迅那幫人雖然跑了,但是那波人裏只有唐迅是生人剛入夥,所以他受到了懷疑。”
“那天大概被逼着吸食了過量的藥品吧,然後我在家報了第二次警,這一切跟我有什麽關系呢,我只是個大義滅親的女人啊。”
“他跑得倒挺快的,自己竄到大橋上去了,失足掉下去的嗎?”
清澤突然啞巴了。
尤星越伸手一指:“他那天想來找你,但是到不了你的家,在周圍打轉的時候碰見了唐迅。唐迅在橋上抽煙,他就把煙吹到江裏。唐迅腦子不清晰,扭不過彎跳下去了。”
清澤:“我以為你們說的藥,就是煙。村裏有些人一天不抽,能急得渾身不舒服。我想着把那個東西吹下江,就他那副神志不清的樣子,肯定想下去撈。”
尤星越沒忍住:“哈哈哈哈哈哈。”
李憑玉淡然:“老板見笑了,我們農村裏出來的孩子沒什麽見識。”
尤星越:“所以快點把清澤回家吧,他在龍王廟裏等你等得落了一層灰。”
李憑玉讓銀發穿過自己的手指:“好啊,現在我也終于大房子了,可以把你請進來,放在采光最好的地方曬太陽。”
清澤雙手握拳,壓抑不住地雀躍:“那我——”
“等等,”尤星越伸手打斷,“你還記得你欠我一個人情吧?”
清澤警惕地盯着尤星越。
尤星越豎起一根手指:“你要走不留客的方式。”
清澤松了口氣:“沒問題!我以前做蛇妖的時候還攢了一些家底,你不要問憑玉要錢!我付給你!”
我賣我自己。
尤星越盯着清澤看了一會兒,确定一件事:這條蛇真的不太聰明。
……
尤星越點燃寫着半舟名字的黃紙,簡述了情況。
半舟甩出鎖鏈,層層捆住唐迅的魂魄:“您放心,陰司是公正的。此人多次謀害他人,陰司審判決無姑息,在下面受刑償還罪孽後,下輩子要入畜生道。”
唐迅還沒過頭七已經化為惡鬼,恐怕連頭七都不能過了。
半舟是拘魂總使,鐵鏈之下唐迅只有不斷求饒的份。
半舟充耳不聞,鎖鏈收緊,沖尤星越鞠了一躬,拖着唐迅下了陰間。
後續的流程十分簡單,李憑玉還有一些筆錄要做,尤星越則回到李家村買下龍王像。
說是買下,實際上當尤星越開口要買的時候,李家村歡天喜地敲鑼打鼓地幫着尤星越把龍王像送上卡車。
尤星越走的時候,懷裏還被塞了好幾袋雞蛋。
尤星越看看雞蛋:“清澤,你人緣好差。”
清澤:“……”
清澤在李憑玉身邊安家的第五天,李憑玉參加了穎江市本地電視臺的采訪。
唐迅的死訊并沒有瞞住電視臺,訪談中主持人問到了這個話題:“這個問題很冒昧啊。但是我們都想知道——李律師,你在發現自己丈夫吸毒的時候,怎麽抑制住自己的害怕,選擇報警呢?”
李憑玉沉默片刻反問:“你知道我當時最怕什麽嗎?”
主持人:“擔心他對你不軌?”
李憑玉開了個玩笑:“我确實比較擔心自己以黑白照片的形式出現在貴臺的頭版頭條,标題就是年輕女律師慘遭吸毒丈夫殺害。”
主持人笑了笑:“您很幽默。”
李憑玉:“我最擔心,有一天女性都以受害者的身份出現在大衆面前,然後不斷肯定自己受害者的位置,喪失勇氣,沒有比失去勇氣更可怕的事了。”
尤星越看到這個采訪的時候,是在一家餐館,當李憑玉這句話落下的時候,旁邊那桌一直在糾結考不考研的女生說:“還是考一個吧,試一下。”
尤星越壓下帽子,無聲地笑了一下,他正要付賬,桌上手機震起來,尤星越接通。
手機那頭傳來李女士疲憊的聲音:“尤老板,你先前說你們不留客,專賣這種有靈的器物古董。”
尤星越:“是啊,怎麽了?”
李憑玉沒有說話,過了幾秒鐘,手機裏傳出清澤的咆哮聲:“你刷碗居然用刷碗機!你掃地還用掃地機!李憑玉,你是不是沒有把我放在眼裏?!”
“這個家裏還有我的位置嗎?”
“我要離家出走!”
李憑玉:“請問他這個症狀到底是什麽情況?他為什麽要跟洗碗機争風吃醋?我又不是養他洗碗的。”
尤星越安撫她:“還好還好,他之前在村子裏的時候還看不慣村子裏的水泵。”
李憑玉:“有改善方法嗎?”
尤星越略作沉吟,随即秉承“死道友不死貧道”的行事準則,出主意:“你教他寫作業吧,我相信數學可以打敗他。”
李憑玉:“……”
她放下手機,身後清澤在喊:“李憑玉!這個家裏有我沒有洗碗機,有洗碗機沒有我!”
李憑玉重新拿起手機,下單了小初高中大學的所有數學教科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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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李憑玉:你和洗碗機都不要走,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