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死掉了……而已？”【順平】被這句輕飄飄的話語激怒，目眦盡裂的瞪向彌生，又在看到那雙眼睛時，怒意散去。

不是嘲諷，沒有他所習慣的他人施與的惡意，這個孩子的眼睛澄澈得，是在告訴他……他是真的不懂死亡代表着什麽。

他有點想笑，渾身無力的躺倒在地上，單手捂着雙眼，悲涼的道：“你不知道嗎？死亡啊……就是這個世界再也沒有這個人了。你再也無法見到她，無法跟她說話，一起吃飯，一起逛街……什麽都做不了，就剩下你一個人，孤零零的……是多餘的。”

彌生還是不懂。“怎麽會呢，死掉的話，靈魂會變成蝴蝶哦，想去哪裏就去哪裏，不用吃飯，不用睡覺，可以去環游世界呢——”

“不是。”【順平】道，“沒有靈魂。”

雖然已經死去的那名咒靈說過自己能看到人類的靈魂，但這不代表人死後，靈魂就還存在。

被改造過的靈魂，只是變成了醜陋的沒有神志的咒靈罷了，那不能算是活着。咒靈被殺死了，靈魂也會死。

“那都是騙人的。”【順平】低聲道，“騙人的……死掉的人，就什麽都沒有了。徹底消失了。”

彌生歪了歪頭，看着奇怪的【順平】，他心裏覺得有點不舒服，不想跟他說話了。

拖油瓶突然從他的頭頂飛了起來，伸出去的繃帶綁住了遠處的某個存在，将之硬拉到彌生的面前，拖油瓶看起來小，它的繃帶卻像有無止境的長度一般，把那個身穿袈裟，在一旁窺視的男人牢牢的束縛住，動彈不得。

似乎是沒預料到會被抓住，那個男人瞪圓了眼睛，一臉驚奇的看着拖油瓶。

他想要開口，拖油瓶把他的嘴巴也堵住了。

對拖油瓶來說，食物還是安安靜靜的比較好。不管食物有沒有神志，會不會說話，它都不想聽。也不想讓小主人聽到，會弄髒耳朵的。

“夏油傑？！”一直只是在旁邊觀望的【七海】，看到這個男人的臉時，震驚的喊出聲。“為什麽你會在這裏？！”

“七海先生，您認識他？”【悠仁】問道。

“恩，是咒術界的叛徒，十年前叛逃的特級咒術師，夏油傑。”【七海】抿了抿唇，對拖油瓶的實力又有了個階梯式高度的認知。

夏油傑不是一般的特級咒術師，他的能力咒靈操術能夠支使所有被他降伏的咒靈，當年在咒術高專，也是曾和五條悟并稱為最強的存在。即便後面五條悟遠遠的将其他術師抛下，夏油傑也可封為第二強。

如此強大之人，卻被這只小怪物輕而易舉的抓捕，甚至連反抗的能力都沒有。

彌生疑惑的道：“丸子妖精？不對，不是丸子妖精。可是明明長得一樣啊——”

拖油瓶用繃帶掀開了男人額頭上的縫合線，露出了白色的腦組織，讓人驚悚的是，大腦上竟然有一張嘴。

張嘴說道：“丸子妖精嗎？看來你認識這具身體的本人呢，你下得了手嗎？這可是……”

拖油瓶一把将這個腦花拉扯出來，沒有搭理腦花凄厲的慘嚎跟求饒聲，兩只小手在空中擠擠壓壓，把腦花變成了一顆濃縮的只有它小手大的丸子，然後……一把塞進嘴裏。

因為有繃帶擋着，其他人只看到小怪物把小球拍在小臉上，嘴巴的部分一鼓一鼓的，纏着的繃帶也一鼓一鼓的。

周圍，一片寂靜。【七海】等四人用比看到腦花時更加驚悚的目光盯着這只小怪物。

随着一道咕嚕的吞咽聲，小怪物還有些意猶未盡的拍了拍消下去不少的肚子。

“咪——”拖油瓶道。

“啊，你醒啦-睡得真久。你睡着後，都不會說話，彌生醬好無聊哦——”

彌生說着連自己都不會信的鬼話，表現得他好像真的很在意拖油瓶說不說話一樣。

睡着的拖油瓶就像是一臺機器一樣，彌生指哪打哪，就算讓它跳馬桶，也會毫不猶豫的跳下去。

而清醒的拖油瓶，信了彌生的鬼話，還很高興。“咪！”小手輕輕的撫摸着彌生的臉，和他貼貼。

彌生指着那具失去控制身體的腦花後，就一動不動的屍體。“丸子妖精怎麽跟腦花在一起嗎？還把腦花種在腦袋上？他原來的腦袋呢？”

原來不僅可以種在花盆裏，還可以種在腦袋上嗎？長見識了！

“咪——”被咒靈吃掉了。

“咦？那你把腦花吃掉，他的腦袋怎麽回來呀——”

“不會回來的。在被咒靈吃掉之前，他本人已經死了。”一道不屬于在場之人的嗓音響起。

彌生撲朔着小翅膀轉身，就看到一個白頭發身材高挑的男人，站在他的背後。那個男人拉下了眼罩，目光像是掃過地上的屍體，再看向彌生。

那雙蒼藍色的眼眸，像是被白霧完全遮擋住，灰蒙蒙的。彌生聽到【悠仁】在喊他【五條老師。】

【五條悟】看着彌生，一字一頓的說：“他死了，在一年前被我親手殺死，也親自确認，不可能錯的。”

彌生愣了。“為什麽？”

“因為他做了壞事。不僅犯下了大錯，如果繼續活着，會有無數人因他而死，所以我殺了他。”

【七海】冷漠的看着【五條悟】輕描淡寫的說着自己殺掉曾經摯友的話，他別開眼睛，摘下了那副在工作時間就會戴上的眼鏡，說道：“既然你來了，接下來的事情就交給你。”

【五條悟】微微一笑：“不再等一下嗎？是個很有趣的孩子呢。”

“不了，我是不加班派。”【七海】已經不想聽下去了，就如他冷酷的話語一般，轉身踏入了黑暗的街道。還遠遠聽到風聲傳來他的聲音，“更不想被人渣的細菌感染。”

明明早就在上方看了許久，那個孩子殺死特級咒靈的時候沒出現，殺死附身在【夏油傑】身體的特級咒靈後，他才願意現身。說他沒打什麽歪主意，【七海】可不相信。

彌生沒有聽進他們的對話，他飛到了【夏油傑】的屍體旁邊，短短的幾分鐘，這具屍體就像是死亡了好幾天一般，開始出現屍斑，四肢和臉微微鼓脹，散發着難聞的惡臭味。

彌生咽了下口水，他不喜歡這個氣味。但這個素來連汗臭都忍不了的小家夥，竟然伸出一根手指去戳了戳屍體的臉頰。

是冰冷的。比彌生的手指更冷的溫度。

“丸子妖精……”彌生說，“丸子妖精，別睡覺了，你好臭呀-快起來，彌生醬帶你去洗澡澡……洗得香噴噴的就不臭了……”

但【夏油傑】沒有如他所願的醒過來，而是屍體的腐敗速度加快，臭味更加的明顯。彌生不知所措着，想要再戳一下，被拖油瓶拉住了手指。

“咪——”不可以摸哦。

“可是，可是他白天還在跟彌生醬說話……怎麽就死掉了呢。”彌生有些混亂，“他看到彌生醬時，笑得可高興了，還想騙蛋蛋，他長胖了，現在都瘦了好多哦，啊……現在也變胖了……”

彌生眼不眨的看着【夏油傑】，眼裏一片懵懂的空茫。“為什麽會死掉……他不會再跟彌生醬說話了嗎？那不是浪費了一顆蛋蛋嗎？彌生醬的蛋蛋可貴啦，他還沒付出報酬，怎麽可以就這樣偷溜。”

彌生覺得丸子妖精很奸詐，他很生氣。給的蛋蛋可不是白給的，要給彌生醬幹活的。

他這是做了最讨厭的虧本買賣。可是，他卻無法開口讓拖油瓶去教訓他。

【五條悟】靜靜的聽他說完，剛要上前一步，一條伸長的繃帶就朝他迎面襲來。

【五條悟】沒有回避，接下了這一擊，身體像是一條抛物線一般被甩飛出去，重重的撞在了不遠處一棵大樹上。

【悠仁】止不住的震驚，“怎麽可能？”

【五條老師】怎麽可能這麽輕易就被打飛出去。

【五條悟】站起身來，毫發無傷。他龇牙咧嘴的說：“哇-力氣好大，就像是被一座富士山迎面砸過來一樣。”

不是他的術式沒有作用，正因為起了作用，他才只是飛了這麽一段距離。若是沒有術式的話，說不定都飛到地球另一端去了。

就連他剛剛砸落的地上，都陷進去一個深深的凹坑，可想而知威力有多大。

【五條悟】打着商量：“喲-小精靈，我對那個孩子沒有惡意，別這麽戒備嘛。就摸一下，就輕輕摸一下。”

他頭次見到這種不能被六眼看穿的小鬼頭。雖然也看不穿小怪物的，但人類的幼崽更可愛啊！

拖油瓶沒有說話，它現在拒絕任何生命體或非生命體靠近這樣的彌生，紅色的瞳孔像是淬了凍霜般的看着【五條悟】。似乎在說，若是再靠近一步，就不只是剛才那種輕飄飄的反擊了。

【五條悟】秒懂它的意思，啧了一聲。他可不想跟這種怪物為敵。

沒想到這個世界上竟然還有這樣強大的能力者。已經不是人類能達到的程度了吧，比他的六眼更邪門。

彌生往後退了一步，電線杆上飛撲下來成群的烏鴉，在啄食着屍體。

他眼睛瞪得大大的，好像還沒回神過來。末了，說道：“去找哥哥……”

他說：“去找哥哥……”

彌生醬還有哥哥呢，哥哥們都很聰明，會給彌生醬答案的。

為什麽。為什麽和彌生醬想象的不一樣。

人類的生命是很脆弱，輕輕一個用力就會死掉。但是，他見過很多死亡，也讓拖油瓶殺過很多人，可是……可是啊，為什麽不一樣。

打開的空間裂縫，将他吸入去。彌生踩在一片沒有燈光的，光禿禿的石磚地面上，唯有夜空上的月亮灑下了銀霜，照亮了他正對面的一座墓碑。

墓碑上沒有貼着死者的照片，只是刻着兩行豎排的漢字。大的字是‘諸伏景光之墓’，小的字是‘零立’。

墓碑位于墓園最偏僻的小角落，還有兩棵大樹遮擋着。即便是來墓園掃墓的人，都很容易忽略掉它。

雖然有人定期打理，也能看出墓碑立了好幾年，被風吹雨打，磨平了菱角。

彌生抱着人偶，拖油瓶閉着雙眼靜靜的趴在他的頭上，這是拖油瓶第一次沒有趁着和他貼貼時，去蹭他的頭發，捏他的小卷毛。

安靜得，乖巧得，就如同小孩此刻的心情一般，枯寂。

沒有圍觀的人，知道就算現在哭也不會被安慰，掉的眼淚也是白流。可還是在做着無用功。

從眼眶滑落的豆大的淚珠，一滴一滴的，砸在了陳灰色的碑座上，好像在等待着，沉睡的人能在下一秒起身，用寬闊溫暖的胸膛将他擁抱，一下一下的輕輕撫拍着他的後背。

“彌生醬在哭了哦……”

聲音被夜風吹散，卻始終沒有蝴蝶飛過來，在他周身盤旋起舞。

“在哭了啊……不是說眼淚流多了，眼睛會痛嗎……”

你不是最怕彌生醬哭的嗎？

所以，為什麽這次卻當做看不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