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蠱門

苦澀的藥味萦繞在鼻尖。

“公子。”易尋将藥放置桌上,并無輕視之意,恭恭敬敬道,“藥已煎好,涼些再喝吧。”

“多謝。”刺客起身謝過。

易尋搖搖頭,臨走前替他關上小屋的門,此處是易老先生的書房,僻靜悠閑,墨香淡淡,卻意外銷蝕掉不少苦澀。

仇雁歸望着眼前的瓷碗,神色微怔。

“都是些沉疴痼疾……小公子傷及心脈,陳年舊傷尚未痊愈,若非底子好……”

易老先生的話在心底響起,仇雁歸摸了摸心口,恍惚間眼前閃過昏暗破碎畫面。

被馮東拷問折磨的那半月餘,他不知今夕何夕,被綁在木架上受刑,傷處被撕裂再愈合,馮東将他當做了試蠱之人,他只能眼睜睜看着那些醜陋的蠱蟲鑽進皮肉,意識模糊後醒來又被解了蠱毒,加之他這些年來試探“忠蠱”究竟能限制他到何等地步,反噬內傷。

長此以往,沉疴痼疾,皆拜不語閣所賜。

仇雁歸一向沉靜的眸子裏閃過厭惡與仇恨,他手指攥緊,若非馮東半路跳出來,他與少主怎會到如此地步。

“吱呀——”木門發出不堪重負的動靜,來人像是意識到自己的力道,不情不願的放輕了些。

仇雁歸下意識警惕的回頭,攥緊的手指摸上腰腹,驟然抓了個空,他一愣。

他竟忘了,自己如今已不是刺客了。

左輕越一進門就瞧見他這個動作,原本含着幾分怒意的心像是被刺紮了一下,膨脹的怒氣幹癟下去,空落落的。

喉嚨裏滾動着的酸話重新咽了回去。

兩人之間沉默了一瞬,仇雁歸反應極快的縮回手,起身道,“少主。”

“……嗯。”左輕越淡淡應聲,走到桌前碰了碰瓷碗,垂眸道,“喝了吧,待會兒涼了。”

仇雁歸心中微驚,手指蜷了蜷才拿起瓷碗,低聲回道,“是。”

這藥極苦,碗口擋住仇雁歸微蹙的眉頭,他仰頭一飲而盡,輕輕咳了一下。

左輕越兀自坐下,頭也不擡的扔了袋東西過去,語氣懶洋洋的道,“易老先生給你的。”

仇雁歸打開一瞧,滿滿一袋蜜餞,他抿了抿唇,眸光微閃。

若是易老先生給的,怎會勞駕少主走一遭,刺客沒有拆穿,含了一塊後輕聲道,“那便謝過易老先生了。”

本以為少主多少會刺上兩句,但左輕越并未多言,清越的嗓音帶着撓人的磁性,似是随口一問,“沉疴痼疾,看來不語閣待手下之人不過如此?”

左輕越一雙含笑的桃花眸一瞬不瞬的盯着刺客,撐起下巴端詳着。

仇雁歸心中咯噔一下,強烈的危機感自心脈處傳來,像是無聲的警告,垂在寬大袖袍之下的手捏緊,刺客神色無異,垂眸不語。

說多錯多,少主若是有心想套他,恐怕自己招架不住,不如幹脆沉默。

沒等到刺客的回應,左輕越笑意不變,只是眸中微沉,正如他所料,仇雁歸不願說亦或是……不能說。

就像易老先生說的那樣,他如今的行徑也不過是跟自己怄氣罷了,當初刺客叛他本就蹊跷,加之當時刺客恍惚的模樣,左輕越早有懷疑。

若非他心中不甘……早在見到刺客時,他就将人殺了。

若是他心中沒有失了偏頗,便不會讓影六為此事奔波數日,也不會帶着刺客來尋易老先生,更不會因為刺客沒有回應而覺得不爽。

左輕越心裏那道過不去的坎,是刺客親手傷了他,他頭一次卸下心防,換來了胸口一道猙獰可怖的疤。

“嗤。”左輕越嗤笑一聲,語只是語氣比往日裏都要輕些,“走吧。”

心悸感淡去,仇雁歸松了口氣,默默跟上,他們并沒有直接回吞雲閣,而是去了趟蠱門。

蠱門較為特殊,它是“苗疆客”所屬的門派,正如其名是個養蠱之地。

相較于醫門的靜谧閑适,蠱門僻靜的詭異,門口一顆老槐樹蒼天,恰好遮住了牌匾,冰冷的氣息延伸開來,像是沒有人氣般,令人遍體生寒。

玄金的轎子緩緩停下,原本死寂的蠱門中傳來細微的動靜,禁閉的大門緩緩打開,裏頭靜候着……衣着各異的人。

與想象中的死寂不同,這些人像是江湖中拉來硬湊在一起的,簡直是一鍋大雜燴。

衣裝不同,神情不同……但又莫名和諧的聚在一起,仇雁歸跟着少主下了轎子,擡眼間驟然愣住了。

先是驚訝于這便是傳說中令人聞風喪膽的“苗疆客”,而後便被他們直白的目光盯的不自在,只好輕輕垂下眼。

左輕越不動聲色的上前一步,側身不着痕跡的擋住刺客,而後眯了眯眼,瞧着前方一群像是在看戲的人,語氣森然,“幾日不見連規矩都忘幹淨了,眼睛不想要了?”

為首的一人身着寶藍錦袍,聞言一下收了折扇,卻不見絲毫畏懼的笑了笑,抱着胳膊杵了杵身側的人,裝模作樣的肅了肅臉色,“行了,都收斂點。”

衆人這才依依不舍的收回目光,對着左輕越一行禮,他們雖說閑散,但此刻斂了神色,不由自主的露出幾分恭敬來,“恭迎少主。”

苗疆客原先多為散客,擅蠱者中的佼佼者,皆有幾分傲氣,只是那時的苗疆是掌權者的一言堂,他們再怎麽能力過人也無處施展,最後只能揣着一身的本領尋個偏僻之地。

左輕越那時不過是個叫不出名的美人,他們起初不屑,後來便是這麽個無權無勢的人能與魏派一拼,帶着他們推翻了苗疆霸權。

而後苗疆客不再是無名之輩,是世人聞風喪膽的蠱門。

左輕越像是習以為常,并未與他們計較,而是側頭低聲道,“若有不适,讓影十送你回去。”

若有若無的目光再度瞥過來,仇雁歸輕輕搖頭,清了清嗓子,“雁歸并無不适,少主請便。”

左輕越沒有回應他,只是眉眼忽然沉了下來,仇雁歸眼皮子一跳,就見他突然回頭,對着一衆人罵道,“再看眼珠子統統挖了,章青,帶着你的人滾。”

“聽見沒,一個個的還看!”

那名喚章青的便是寶藍錦袍的主人,他見少主眉目燎上了火星子,不敢再造次,裝模作樣的罵了幾句便将人帶走了。

他說是這麽說,臨走前還偷瞄着刺客好幾眼,最終在左輕越殺人的目光裏識相的溜了。

仇雁歸多少猜到他們為何如此,耳尖不可自抑的燒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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