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荊訣定定地看了裴吟兩秒,之後推開裴吟橫在自己面前的胳膊,擡腳就要走出房間。
裴吟見荊訣重新鎖門,急道:“你不去看看?窗鎖都落了,肯定不是風吹的,說不定……”
“我有。”
裴吟一愣,問:“你有什麽?”
荊訣鎖好門,鑰匙揣進兜裏,推着箱杆說:“關窗的習慣。”
“……你關的?”裴吟滿臉疑問,“你什麽時候來的?”
荊訣沒再回答,裴吟只好又跟上去,問:“你要把我弄哪去?”
他現在也習慣了,荊訣這人雖然話少,但只要細心,基本能從他之後的行動中找到答案。
比如此刻,裴吟意識到荊訣很可能是要給自己換房間,便立刻說:“等等,警官,咱們商量商量,別給我換房間,我真沒法跟陌生人一起睡。”
“或者你把窗戶從外面鎖上,我絕對不翻了。”裴吟信誓旦旦地保證,“回屋我就睡覺。”
荊訣頭也沒回,直接說:“你睡不了。”
裴吟感覺這話絕對不像自己理解的那麽簡單,果然,荊訣很快就接了下一句話:“你現在是高度危險人員,沒我的允許不能離開我的視線。”
裴吟扯了扯嘴角,問:“你的視線範圍大約是……”
“三米。”荊訣說,“超過五分鐘看不見你,按妨礙公務處理。”
裴吟眉角一跳,問:“你認真的?”
荊訣沒回答,光從兜裏摸了個小皮夾扔給裴吟,裴吟覺得分外眼熟,接過來一看,果然是荊訣的警證。
“有不滿事後可以投訴。”荊訣語氣介于陳述和命令之間,“現在必須聽我的。”
裴吟低着頭,目光在那個幾次都問不出來的名字上多停了兩秒。
“荊訣。”裴吟念出這兩個字的同時皺了一下眉頭,他确實不認識這個人,但念出來的時候又覺得分外耳熟。
裴吟覺得自己在什麽地方聽過這兩個字,應該就是幾個月前——
“荊訣怎麽可能犯這種錯誤?”
“不行,開除我絕對不同意!”
“你他媽就不能等他醒了再說?現在最重要的是人活着,誰對誰錯有那麽重要嗎!?”
“……”
裴吟的回憶就到這,他擡起頭,眉心在跟荊訣對上目光的瞬間舒展開來,裴吟冷冷一笑,說:“我記住你了。”
裴吟被荊訣帶到了一樓,之前聚在這的女孩看見有人墜樓,都不敢繼續待在大廳,秦勉剛送她們上樓,所以此時此刻,整個大廳內只有荊訣和裴吟兩個人。
桌上的餐食在荊訣回來之前就已經撤了,秦勉說交代過所有人不要移動山莊內的物品,但傭人沒聽。
現在去糾結誰是處理餐食的始作俑者,和餐食中是否有關鍵性證據已經沒有意義,因為比起冒着巨大的風險在屍體被發現後再做引人懷疑的舉動,兇手有更多更好的機會可以提前處理掉兇器。
除非他在處理的過程中遇到了意外——
荊訣想起裴吟堅稱是“撿的”的那把匕首,手指又在鍵盤上敲下一行字。
電腦是秦勉的,荊訣剛才上樓就是為了拿它,裴吟麽……算是荊訣順路接上的一名嫌疑人。
當當。
跟荊訣隔了兩把椅子的“嫌疑人”屈起中指敲了敲桌面,荊訣擡起頭,看見裴吟正側靠在椅子上。
裴吟一只胳膊松松垮垮的夾着椅背,另一只手兩指并攏按住桌面上的紙條,待荊訣看向他,便“唰”地一下将紙條滑了過去。
紙條只對折了一次,荊訣用大拇指按住貼着桌面的那部分紙片,之後食指向上一挑,裴吟的字就出現在了他眼前。
【打卡,五分鐘。】
荊訣面色沒有任何變化,他對裴吟幼稚的舉動并不意外,紙條也是看過便丢到一邊。
但裴吟不依不饒,在連續幾張穩穩停在荊訣指尖前的紙條被荊訣忽略後,裴吟的第五張紙條直接撞上了荊訣的小指。
荊訣唇線一平,又一次擡起頭。
裴吟這會兒已經又換了一個姿勢,他身體微微□□,一只胳膊撐着下巴,對荊訣挑釁地挑了下眉。
即使用四舍五入的算法,荊訣停留目光的時間也不會超過三秒鐘,他甚至不曾在眼神裏埋一分威脅或者警告,荊訣擡頭,只是為了對裴吟的挑釁做一個回應。
荊訣很快重新看回電腦,但這次沒用上五分鐘,桌面就又一次被敲響了。
“荊隊。”裴吟學秦勉的模樣叫他,“我餓了,你們管飯嗎?”
秦勉送完幾個女孩又在樓上巡查了一圈,這會兒下來走到荊訣身邊,正好聽見裴吟說:“我想吃晚上那個牛排。”
秦勉問:“什麽?”
裴吟目光一轉,冷眼道:“什麽什麽?我就是真殺了人,在你們找到證據送我進監獄之前也享有公民的合法權益,怎麽連口飯都不給吃?”
裴吟聲音一揚,又問:“荊隊,這事兒是不是也能投訴啊?”
秦勉面色既難看又難堪,他跟荊訣和黎皓都不一樣,他是正正經經的學術派刑警,論理沒人論的過他,但論無賴,秦勉可能連幼兒園的畢業證都不拿不到。
荊訣看了眼沉默下來的秦勉,說:“把你不吃的給他。”
荊訣說的是秦勉箱子裏那半盒壓縮餅幹,秦勉忍了忍火,把餅幹拿出來放到桌面上,問荊訣:“你一口不吃?”
荊訣說:“留兩塊吧。”
于是秦勉給自己留了兩塊,給荊訣留了兩塊,剩下四塊都給了裴吟。
裴吟看着秦勉那副明明不想給,卻只能老老實實聽荊訣話的模樣,一時覺得十分有趣,他故意當着秦勉的面吃了一包,之後抖抖指尖的餅幹渣,又推了張新的紙條到荊訣面前。
荊訣看也沒看,直接跟前幾張放在一起,裴吟不滿,立刻又寫了一張推過去,荊訣沉了口氣,擡頭看着裴吟,片刻後還是在“跟裴吟對話”和“閱讀紙條”之間選擇了後者。
荊訣展開紙條,看見上面寫着:看上張。
荊訣只好又把先前那張找了出來。
【荊隊,餅幹太ye了,我想喝水。】
“ye”字前面排了好幾個被劃掉的口字旁錯字,明顯是寫紙條的人忘了“噎”字怎麽寫。
荊訣紙條扔在一邊,擡頭問裴吟:“你也摔骨折了?”
裴吟一點不生氣,只說:“我想喝熱水。”
荊訣好笑地看着他:“我給你燒?”
“那最好了。”裴吟露出一個明亮的笑容,說,“畢竟我不能離開你的視線範圍超過五分鐘。”
秦勉這回學聰明了,知道忽略裴吟就是對他最好的打擊,于是雙耳一關,看也不看裴吟,直接把黎皓發來的消息推給荊訣看:“身份核實過了,是楚禾本人。”
“誰啊?”裴吟一點兒也不怕插話後無人理睬的尴尬,抻着脖子問,“是掉下去那人嗎?他叫楚禾?”
“裴先生。”秦勉理智地提醒他,“不要妨礙我們辦案。”
裴吟對秦勉跟對荊訣的态度又不一樣,不論眼神還是語氣總是更差一點,他笑意頓在嘴角,問:“你們在辦案?”
秦勉用不悅的目光代替了回答,裴吟看後笑了一聲,說:“原來是在辦案啊,我還以為荊隊在玩蜘蛛紙牌呢。”
秦勉聲音低下去,不耐煩道:“你能不能別……”
裴吟大喇喇往後一靠,道:“不去勘察現場,不去收集監控,不去調查人證物證,光抱着個電腦在這兒紙上談兵,警官,你們分局都這麽辦案嗎?”
秦勉怒道:“這地方根本就沒有……”
“秦勉。”荊訣打斷他,說,“你去看看楚禾,他醒了叫我。”
秦勉和裴吟都知道荊訣這句話的目的,所以秦勉走後,裴吟并沒有立刻收回目光,他繼續看着荊訣,直到荊訣問他:“要說什麽?”
“我想提供目擊信息。”裴吟說,“但是提供之前想喝熱水。”
裴吟話畢,一邊似笑非笑地看着荊訣,一邊用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敲着桌面。
荊訣看了裴吟一會兒才從桌邊站起來,裴吟當即以為荊訣是要找自己麻煩,一瞬間連撤退路線都想好了,結果荊訣卻只是去另一張桌上拿了熱水壺。
荊訣走到裴吟面前,把倒了一半熱水的杯子往桌上一放,擲地有聲地撂了個字:“說。”
荊訣聲音依然冷漠,但動作卻沒有任何威脅性,裴吟看他都做到這個份上了,也就不端着了,試過杯壁的溫度後便滿足地看向荊訣,說:“我看見推楚禾下去的人了。”
荊訣表情有了一絲變化,裴吟全當那是對于目擊信息的驚訝,繼續說:“穿着一件深色上衣,袖口的位置有一圈圖案,等我畫給你。”
裴吟說到兒,正想喝一口熱水,杯口卻忽然被荊訣的手掌蓋住。
裴吟看着被荊訣按回桌面上的水杯,稍微一怔,笑着問:“警官,這是什麽意思?”
荊訣當時站的位置正好擋住了大廳的主燈,裴吟仰頭看向他時,突然有一種錯覺——荊訣是被丢進死人堆裏的活人,因為他既無法融進黑暗,也無法被任何光芒照亮。
他像是屍骨之上唯一的幸存者,茍延殘喘地活到今天,全是為了一個不可告人的秘密……
“你看見推楚禾下去的人了?”
荊訣忽然問話,打斷了裴吟已經具象出畫面的想象,裴吟坐正,糾正道:“看見手臂。”
荊訣眼皮一垂,這回不再阻擋裴吟喝水,而是直接将水杯從裴吟手中抽走。
裴吟在山林裏迷路時曾以為這輩子再也不會有比今天更冷的時刻了,但他沒想到,荊訣接下來的話還是能夠讓他不寒而栗。
“楚禾住的是單人房。”荊訣逼近裴吟,又問了一次,“你再說一遍,你看見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