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不好意思啊荊隊,早說是您,我早讓人放行了。”
荊訣在歷城分局是出了名的不近人情,而剛趕來的民警又正好是一年前從歷城分局調過來的,他現在只後悔這個電話是自己接的,警員跟荊訣握了兩下手,連連抱歉說:“抱歉耽誤您時間了。”
“沒事,謹慎點是好事。”荊訣握完手,轉頭去問剛才打電話報警的男生,“我們現在能上去了嗎?”
男生猶豫道:“車是開不上去的……”
“哎!”何姐趕緊站出來,“也不是不能開,這樣吧,我派兩個車送你們上去,你們安全,我們也放心。”
“不用麻煩,我們坐纜車。”荊訣問,“纜車還運行着嗎?”
“運行運行。”何姐看了看兩個出警警員的眼色,接着說,“那咱們現在就過去吧。”
市區內的雪已經停的差不多了,但汐龍山卻依然飄着小雪,跟昨天那種恐怖的漫山白霧不一樣,現在這場雪既溫柔又浪漫,蓋在整座山上,像是為汐龍山披上了一件雪白色的鬥篷。
裴吟透過纜車磨損嚴重的窗戶向外看,很難想象這樣一座山上居然隐藏一個又一個不為人知的秘密。
死亡的億萬富豪,墜樓的失憶患者,追殺他的山中神秘人。
——還有荊訣。
裴吟轉過頭,歪頭看着荊訣說:“警官,我能問你個事兒嗎?”
荊訣閉着眼睛,沉聲道:“問。”
裴吟靠着窗側,一只胳膊拄着窗框,閑散地問:“你昨天為什麽打我?”
荊訣呼吸一重,眼皮擡起,一臉的莫名其妙。
裴吟對于荊訣這個反應并不意外,他早做好了應對的準備,荊訣剛一看向他,他就立刻說:“咱們在後山,你對我動手動腳,你忘了?”
荊訣陰冷着一張臉,無語地問:“你能分清搜身跟動手動腳的區別嗎?”
裴吟撓撓臉頰,說:“不能。”
他随後半靠着床邊,托着下巴說:“你都碰着我腰了……”
荊訣從警這麽多年,這是頭回被人碰瓷兒,他忍了忍脾氣,只将大腿上的手掌握起:“你是小姑娘?腰碰不得?”
“這跟是不是小姑娘沒關系,我的腰比較敏感。”裴吟眼神飄到窗外的雪景,含糊道,“弄不好要壞事的。”
荊訣人生中打嘴仗的機會實在很少,尤其是面對裴吟,他覺得再說下去只會對自己更不利,于是果斷選擇結束話題:“行,出了事我負責。”
裴吟半眨的眼睛還沒合上就迅速瞪圓,他盯着一臉嚴肅的荊訣,小心地問:“你要怎麽負責?”
“付你醫藥費。”荊訣莫名道,“你還想讓我怎麽負責?”
裴吟眼部肌肉一下放松,圓杏仁變成了扁杏仁,他低低地“哦”了一聲,像是不太滿意這個回答。
纜車內突然安靜起來,裴吟側耳去聽,幾乎可以聽見窗外落雪的聲音。
直到“咣當”一聲,纜車在不算輕微的搖晃後驟然停下,荊決眼神一變,跟正好看向他的裴吟撞上目光。
這似乎是一個定律,每當荊訣和裴吟無聲的四目相對後,都有一件壞事發生。
裴吟看着荊訣緊接着接起來的電話,目光下意識投向纜車以下,他想,萬一這是人為的,萬一這是那個要殺他的人動的手,他得保證荊訣可以安全離開。
裴吟聽見荊訣“嗯”了幾聲,最後在一句“知道了”聲中挂斷電話。
裴吟環顧四周,目無所獲的視線被迫收回,他下意識皺了下眉頭,問:“怎麽回事?”
荊訣仿佛是遭受到了重大打擊,臉色都變的僵硬起來,他看着纜車外不再變化的景色,籲了口氣,說:“停電了,發電機受到暴雪影響,纜車停運三十分鐘。”
裴吟眼皮一擡,剛剛蹙緊的眉頭瞬間舒展開來。
荊訣聲音一沉,說:“忍着吧。”
裴吟睜着一雙清澈好看的眼睛看着荊訣,片刻後扭過頭,沒對荊訣做任何回應。
因為他對荊訣的話并不認同,“忍”這個字用在他身上也并不恰當。
“警官。”裴吟看着窗外,緩緩道,“閑着也是閑着,聊聊嗎?”
荊訣沒立刻拒絕,他也在觀察窗外的情況,就随口接了句:“聊什麽?”
“随便,瞎聊。”裴吟毫不避諱地盯着荊訣,說,“比如你家冰箱那水到底是不是你女朋友送的?”
荊訣只當裴吟是在沒話找話,他身體往後靠了一下,回答說:“那是黎皓拿來的。”
裴吟聞言一下來了精神,身體直了直,又問:“你單身啊?”
荊訣看着裴吟一臉莫名的期待,瞬間會錯了意,冷聲回絕道:“我不相親。”
裴吟一聽,笑了一聲說:“誰要給你介紹對象了,我還單着呢,輪的着你嗎?”
荊訣不解道:“那你問我幹什麽?”
“不說了麽,瞎聊,你也可以問我。”
裴吟說這話時故意揚起頭,好讓自己的下巴和脖頸之間形成一道性感的線條。
不過荊訣并沒有注意到有人特意露出來的天鵝頸,他收回掃視纜車下方的目光,手指不經意地往手提包上一搭,問:“你覺得殺羅海鳴的人動機是什麽?”
裴吟失望于荊訣非常公式化地提問,他抿抿唇,低下頭,把下巴埋進荊訣借給他的那件高領大衣裏。
“你說第一次還是第二次?”裴吟嘴唇磨着衣服裏側的料子,說,“第二次的話,我強烈建議你給在場所有人都做個DNA檢測。”
“畢竟不是每個被遺棄的孩子都能遇到我這麽好的家庭。”裴吟認真分析道,“如果童年不幸,會記恨他也很正常。”
荊訣思考着什麽,又問:“記恨到寧願放棄巨額遺産也要殺了羅海鳴?”
裴吟想了想,點頭說:“有可能。”
“我早上等你的時候,又查了一次羅海鳴的新聞,不過他這幾年大部分時間投身于公益,連商業會議都很少參加了,在這種情況下,他應該很難惹到一個新的仇家。”
“所以我覺得,兇手積怨已久的可能性比臨時起意要大,他應該不是一個經常有機會見到羅海鳴的人。”裴吟頓了頓,又說,“或者說,羅海鳴的生日宴是他唯一的機會。”
裴吟的分析跟荊訣早上開會時說的內容不謀而合,荊訣正要開口回應,裴吟卻忽然變了臉色,眯起眼睛瞄着斜下方四五度的位置,說:“假設羅海鳴真的對兇手造成過巨大傷害,而兇手卻是個連跟他對峙的資格都沒有的普通人——”
“他非常恨羅海鳴,甚至在很長一段時間裏,殺死羅海鳴成了他活下去的動力。”裴吟不自覺地彎起腰背,兩只胳膊搭在膝蓋上,低聲道,“你想想,一個恨了羅海鳴多年的人,他腦子裏會想過多少種殺人的方法?他每天都活在仇恨中,終于有一天,他等到一個機會,就在他可以站在羅海鳴曾經藐視他的位置上折磨羅海鳴時,羅海鳴居然已經死了!”
“所以他生氣,他憤怒,他拿出刀——”裴吟說到關鍵部分,肢體動作也加了上來,他手掌握拳,像是握着刀柄,“朝羅海鳴的屍體狠狠刺了下去!”
“一刀不夠,就兩刀,三刀,直到解了氣,或者有人打斷他的行動,他才收了手。”
“沒錯。”裴吟一番繪聲繪色地描述結束,然後點點頭,說,“就是這樣。”
裴吟感覺到荊訣的沉默,擡頭問了句:“警官你怎麽不說話……”
“話”的字音在裴吟看清形勢後被收了一半,幾乎只剩一個氣音。
裴吟這才發覺,剛才自己說到激動之處,居然真的将那把假想的刀“刺”向了荊訣的胸口。
并且到現在還沒“拔”來。
咣當——
伴随着纜車突然一晃,裴吟立刻收回停在荊訣胸前的拳頭,若無其事道:“來電了。”
荊訣垂下睫毛,看了看裴吟收回去手插進外套兜裏的手,問:“說完了?”
“啊。”裴吟抿了抿唇,說,“你還想聽什麽版本,商界奇才的複仇之路還是蛇蠍情人的相愛相殺?”
裴吟看荊訣目光依然複雜,便以拳抵唇輕咳一聲,說:“警官,請你理解一下,每個人的辦案方式不同,我一般是從行兇者的角度出發,但這不代表我就是兇手。”
“五億六千萬。”
裴吟緩緩眨了下眼睛,問:“什麽?”
“羅海鳴明面上資産的百分之五。”荊訣說,“你能獲得的最低遺産金額。”
“……咳。”裴吟不自然的擡起手,摸摸下巴,又撓撓臉頰,“我收回剛才的推理。”
“首先我們排除行兇者放棄遺産的可能。”裴吟舔舔嘴唇,說,“現在我來講講蛇蠍情人處心積慮為愛殺人的故事……”
天色漸暗,汐龍山的漫山白雪閃着銀光,距離起始地漸行漸遠的纜車下,一個單薄的身影正仰起頭看着天空。
“榆陽。”立林的目光跟随着纜車的尾部,直到它徹底消失,才開口說,“以後如果有機會,我也要坐一次那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