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薛洋陷入了巨大的絕望深淵中。他被猛地丢回了曉星塵橫劍自刎的那一天,眼看着曉星塵的身體一點點冰涼,就像今天的河水一樣,凍得人回不過神。

薛洋沒良心,不怕疼,但是他知冷暖,他想起義莊裏寒冬的火爐就覺得燙人,想起曉星塵屍體的溫度就會打寒顫。他真的不願讓曉星塵再度冰冷僵硬了。可是他不知道怎麽才能改變結局。重來一次,他還是不能改變結局。

為什麽會這樣?事情怎麽又變成這樣了?他到底應該怎麽做才能留住道長?為什麽沒有人來教教他,為什麽曉星塵不能教教他?

天寒地凍,那些在上一世就磨折薛洋多年的東西,那些不甘、悔恨、怨憤、恐懼……通通迸裂而出,彙集在一起,糾結成一個求不得的漩渦,将薛洋毫不留情地卷入其中。

薛洋在行将溺斃時想到,天底下恐怕沒有什麽刑罰比他和曉星塵的相遇和重逢更加讓人痛苦了。

也該結束了。

薛洋從曉星塵身體裏退出來,把丢在一邊的匕首塞到曉星塵手裏,又抓着他的手把刀刃抵在自己的脖子上。

“曉星塵,你也不用假惺惺教我為人了,你看,我就是個沒救的人渣,你沒必要對我心軟……”薛洋說,“你現在就殺了我吧。你殺了我,之後你是死是活我也管不着了,但是只要我一死,我們都可以解脫了。”

薛洋感到頸邊的利刃稍重,是有人使了力氣把它往血管上壓來。薛洋一愣,抿唇露出一個釋懷的微笑,他不顧刀鋒,湊過去親了親曉星塵的下巴。

“你氣不過,等我死了,就鞭屍,把我碎屍萬段。你要是還是活不下去,就到地府來找我……”薛洋說着竟笑出聲來,“如今我們也算有了夫妻之實,你要是殺了我就自盡,我也就當你對我并非無意,是同我殉情了。”

“道長,這一回我不纏着你了,我等着你來地下找我。”

他瘋瘋癫癫,異想天開,往日壓抑的情意此刻毫無保留暴露在曉星塵面前,全化成癡态。

他一會兒說:“道長,別讓我等太久,我一個人,害怕。”

一會兒又說:“曉星塵,你還是活得久一點吧,平平安安,長命百歲。”

曉星塵執刀的手微微失力松動了些,薛洋還握着他的手腕,把脖子貼過去。他心事了卻,是當真只等着曉星塵動手,要他性命了。

曉星塵被薛洋罩在身下,意識漸漸回籠。少年的體溫始終比他的高一些,呼吸也是灼人的,心髒貼着曉星塵的胸膛怦怦跳動。薛洋把如此鮮活的生命交到曉星塵手裏,讓曉星塵為他們做個了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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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這麽張揚肆意的一個人,也和曉星塵一樣,是為着這離經叛道的感情倍受煎熬的。

薛洋的确不同于其他人——沒有人能像薛洋這樣,為了曉星塵分出來的一部分愛,就把所有的愛都給了曉星塵一人。

——也沒有人能像薛洋這樣,讓曉星塵捧不得也摔不得,一顆心不知所措,對他又憐又恨。

哪怕是剛剛薛洋逞兇施暴,曉星塵恨得拿到匕首就不假思索比到他脖子上,也在碰到那人溫熱的皮膚時就停了下來。

他氣惱這人殘忍莽撞,卻不願他死。

曉星塵甚至還想着,這人往日乖巧全是裝出來的,一沒人管就瘋成這樣,實在危險,少不得多加教養。

薛洋所作所為已然越線,可曉星塵既沒想着要他性命,也沒想着要同他分道揚镳,只想着該如何把這犟牛拉回岸上,跟他說,他這樣傷人又傷己,告訴他,真正的愛是什麽樣。

那些薛洋該懂卻不懂得的,以後就由曉星塵來教他——曉星塵在這個念頭從腦中閃過時,恍然撞破了自己已經心動的事實。

他胸口驟然窒痛,心尖又苦又疼,瞬間堕入混沌的自厭情緒中,然後又從這刀山火海中爬起來,頂着削骨剮肉的痛楚,為着他們兩情相悅而感到熱淚盈眶。

匕首驟然落地,薛洋看了看曉星塵垂落的手,直起身子翻找袖口:“道長是不是沒力氣了?我這裏有毒藥,也能要人命,你喂我一顆可好?”

曉星塵動動嘴皮說了句什麽,聲音太小薛洋沒聽清。

薛洋停下動作,猶豫着要不要問,就覺得有只手抓住了他的小臂。曉星塵慢慢把臉轉向他的方向,又動了動嘴唇,發出沙啞的聲音。這次薛洋聽清了。

曉星塵說:“薛洋,你過來些。”

薛洋受了蠱惑般湊過去。他還跪在曉星塵腿間,動作間牽起了曉星塵下方的痛楚,曉星塵疼得掐了他一把,又松手微不可查地在自己掐過的地方撫摸兩下。

兩人的臉近得足以讓呼吸相纏,曉星塵很努力地擡起脖子貼了貼薛洋臉頰,嘴角擦過他的下巴,嘗到一點鹹腥,倒回草灘上,沖薛洋虛弱地笑了下:“疼的是我,怎麽你倒哭了?”

薛洋渾身一震,好半晌才茫然開口:“道長?”

曉星塵撿回些力氣,順着他的手臂摸到他臉上,指尖在薛洋濕潤的眼窩上轉了轉,又笑了:“有話好好說,這麽兇做什麽?我沒想自盡,是沒留心,不知夜裏漲潮了……”

薛洋摸不清他的意思,他心跳都要停了,以為自己是在做夢,傻愣愣地重複喚着:“道長?……曉星塵?”

“我不知你因何待我這般癡迷……”曉星塵摸到他的耳朵,撚住一缁濕發,又喘了口氣,才慢慢說,“……你既要同我一起,便切莫再做傷天害理的事了。往前你造下的殺孽我改變不得,往後再有便是我管教不嚴,我遇上了,拼了命也會阻止你,到那時怕是只能落得兩敗俱傷的下場……”

曉星塵痛得厲害也累得厲害,他聲音很小,好幾個字只能發出氣聲,一番話也要說很慢很久。薛洋自他開口便愣在原處,他眼裏死去的光一點點重新亮起來,盯着曉星塵的嘴唇生怕漏過一個字,可即便把每個字都聽清了,他也不知曉星塵究竟說了什麽。

道長說這些,是什麽意思?

薛洋腦中一團亂,等曉星塵不再說話,他才如夢初醒。

“道長,你……你說……”

薛洋不敢相信。他猛地扣住曉星塵的後頸,把人拉上前開口欲問,卻見曉星塵因他動作痛得急喘不止。薛洋立刻慌了神,他急切而小心地捧住曉星塵的臉,抵在他額頭上,顫抖着問:“道長,你說的……是我想的那個意思嗎?你說同我一起……”

曉星塵給他折騰得只剩一口氣,實在是說不出話來了,只伸手在薛洋手臂上輕輕拍了兩下。薛洋閉了嘴慢慢抱緊他,低頭埋進他頸窩去,曉星塵感到鎖骨上落了一滴水珠,悶笑一聲,薛洋趕緊擡頭,嘴硬道:“是汗。剛才你摸到的也是汗。”

曉星塵不揭穿他,又扯了扯嘴角,接着便一歪頭昏了過去。

薛洋還想再同他說說話的,看他忽然沒了意識,頓時怕的要瘋,喊了幾聲才找回理智,急急忙忙脫下自己的衣服裹住曉星塵,抱起他瘸着腿往回跑。

薛洋腿傷未愈,此時身上負重,在路上行得跌跌撞撞,甚是狼狽。可明月高懸,清風相伴,再坎坷的路,他也走得甘之如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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