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兄弟,天氣涼了,穿條褲子吧。
目睹了這慘烈的一幕,在場衆人齊齊倒抽了一口涼氣。原本正在争搶的曹春生登時傻眼,反應過來「撲通」一聲便跪在地上,自己打自己的手背:“老奴該死,老奴該死……”
跪在一邊的沈今風在心裏為大将軍默哀三秒鐘,靜靜地看他表演。
相比之下,蕭望舒倒是很淡定。他垂了垂眼,面無表情地從茶托上拿起一根金湯匙,把蟋蟀屍體打撈出來:“你方才,就是在抓這個。”
沈今風惋惜地看了一眼:“回聖上,是的。”
聖上端詳片刻,把茶杯随手放在了一旁:“現在這個季節,怎麽會有蛐蛐。”
隐蔽的角落裏,梁珏有些擔憂道:“齊寒,你說小沈不會傻到承認是自己養的吧?”
齊寒根據沈今風平時的作風分析了一下:“這還真不好說。”
就聽沈今風道:“回聖上,這只蛐蛐是我養的。”
梁珏:“嘶。”
曹春生聽見旁邊的暗衛直接承認,跪在地上脊梁骨還挺得筆直,眼睛裏閃過一絲不加掩飾的厭惡和鄙夷。
在場的官員已經在心裏給這個暗衛判了死刑,一片死寂中,蕭望舒忽然輕輕地道:“倒是有點本事。”
沈今風一怔,眨了眨眼:“聖上……是在誇我嗎。”
蟋蟀一般活不過冬天,他能養到早春還生龍活虎的,單從這一點來說,确實值得表揚。
此言一出,官員們頓時議論紛紛。他們不知道聖上原來還對蛐蛐感興趣,聽完立刻決定去上京的花鳥市場挑選兩只前來獻寶。有人毛遂自薦道:“聖上若是喜歡,臣家裏也養了一員猛将,腿長色好,堪稱蛐蛐中的極品……”
“聖上,要說到這養蛐蛐,微臣可是頗有心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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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此時,習武場的侍衛來報:“聖上,門外有密使求見。”
蕭望舒微擡眼簾,神色有一絲松動:“可是從廊州回來的密使。”
“回聖上,正是。”
侍衛話音剛落,就見蕭望舒徑直起身向外走去,素來從容的步履此時竟有些急促的意味:“走,帶朕去見他。”
見聖上匆匆離開,剩下的官員們不由面面相觑。密探和暗衛一樣也是影司中的一個部門,主要負責各地的情報收集工作,而其中被皇帝賦予了特殊任務的密探,則被稱為密使。廊州密使此時求見,想必是完成任務回來了,只是不知他被賦予了怎樣重要的任務,才能讓聖上親自迎出去接見。
沈今風在地上跪得膝蓋疼,見聖上走了正要起來,擡眼時恰好看見曹春生神色慌張,臉上滿是做了壞事生怕被發現的心虛。他心念一轉,猜想這廊州密使調查的事,說不定和曹春生有關。
沈今風把手伸到曹春生眼前,搓了個清脆的響指。
後者冷不丁被吓一跳,反應過來後緊緊皺起眉頭看他,眼中的陰鸷又蒙上一層冷意,仿佛毒蛇吐出森冷的信子。
沈今風記得,曹春生兩年前也這樣盯着自己看過。
不止是看,還想置他于死地。
所以他毫不懷疑曹春生現在就想弄死自己,如果可能的話,可惜周圍文武百官都在,沒有動手的機會。沈今風垂了垂眼,避開曹春生的目光道:“既然聖上沒有問罪,我是不是可以走了?”
他聲音幹淨,站起來比曹春生高了半個頭,即使戴了一張面具也掩不住舉手投足的好看。曹春生眼睛裏扭曲的妒意有如實質,看上去恨不得把他撕成粉碎。
曹春生冷冷地嗤笑了一聲,道:“聖上寬仁,所以不親自降罪于你,可不代表你不用受罰。來人——”
聽見傳喚,兩個小太監畢恭畢敬地上前:“曹公公有何指示?”
“把他拖下去,杖責四十大板!”
聞言,沈今風唇抿成一條直線。
兩個小太監詫異地對視一眼,反應過來低聲勸道:“公公,這不合适吧,四十大板打下去怕是……”要出人命。
內廷司總管權利自然不小,可這草菅人命的罪責,他也擔待不起。曹春生睨了沈今風一眼,施舍一般改口道:“那就杖責二十大板,再加——禁苑裏所有的宮殿,明天之前全部打掃一遍,到時候老身會親自過去檢查。”
禁苑是先帝時期建造的,先帝荒淫無度,禁苑裏的宮殿也不少。相反熙元帝潔身自好,後宮空置了整整兩年,聖上體諒宮人辛苦,下令除了皇後的寝宮外其餘宮殿都無需時時打掃,只需在每年除夕前後進行一番大掃除。現在是早春,離上一次掃除沒有過去多久,但即便如此打掃整個禁苑的工作量也相當可怕。
何況是在挨了二十大板以後。
日暮西沉,沈今風跪在冷清的宮殿裏,身邊只有水桶和抹布。
已經到影司開飯的點了,他聽見自己的肚子發出了一些不是很優雅的聲音。上一頓是在早上,兩個暗衛兄弟這會兒還在站崗,沒有人能來給他送飯。
沈今風餓得有些頭暈,扶着地板剛想坐下,屁股一着地就疼得又彈了起來。負責行刑的兩位大哥和他還算熟悉,下手不重,但二十大板挨下去,說不疼是假的。
沈今風只好半蹲着,把背靠在梁柱上休息一會兒。閉上眼,他就想起了曹春生毒蛇般陰冷的視線。
兩年前的一天深夜,他在淺眠間聽見窸窣的腳步聲,朦胧中睜開眼,就看見曹春生拿着一把匕首,站在自己的床邊。
那天夜裏曹春生的眼神和今天一樣,像在看一件死物。
沈今風閉着眼,離開前曹春生的話回響在耳邊:“好好幹,小賤人,明天老身可是要過來親自檢查……”
親自檢查。
他忽然笑了笑。
那你也得有命查。
沈今風擡起眼皮,眼底一片深潭。
……
回到影司,沈今風發現寝舍裏多了一個人。
他們住的是四人間,有一個之前被派出去執行任務,因此平時屋裏只有他和梁珏齊寒。沈今風走進去,和對床打了聲招呼:“回來了?”
對床的兄弟愣了愣:“是啊,你知道我?”
沈今風勾唇一笑:“之前沒見過。”他走過去,忽然停下腳步回頭“欸你是不是,從廊州回來的?”
今天在習武場聽說廊州密使來報,回來就發現對床多了一哥們,密探和暗衛都屬于影司,這樣想想,很可能就是眼前這位。
這位密使看上去有些腼腆,摸了摸後腦勺:“是啊,你怎麽知道的。”
沈今風随口道:“站崗的時候聽到了,聖上一聽說你求見就親自起身去迎,可有排面了!”
密使更加不好意思:“聖上不是看重我,只是關心我調查的任務罷了。”
聞言,沈今風輕輕挑眉:“展開說說?”
密使被賦予的任務一般不能随意透露,但因為任務完成,保密工作已經不重要了,再加上沈今風三言兩語讓密使覺得很親近,他就展開說說了:“你知道,兩年前聖上懸賞的那張畫像嗎。”
沈今風想了想:“好像是有聽說過這回事。”
在皇宮大內的傳聞中,有這樣一條相傳甚廣。據說當年熙元帝少年登基,在上京舉辦大選,選上來的秀女畫像裏不知怎麽混進了一張男子的畫像,并且這畫中的男子桃花玉面,群芳難逐,讓聖上見之心折。
蕭望舒自此再欣賞不了別的佳人,心心念念地要把畫中人找到。可惜事不由人,哪怕他把皇宮、皇城翻了個底朝天,甚至舉國懸賞,這畫裏的人也像憑空蒸發了一樣,找不到半點蹤跡。
所以有傳言說,這就是聖上虛置後宮兩年,至今單身的原因。
沈今風聽後覺得荒誕中透着一絲離譜,便也只是一笑而過,沒有想到它竟然是真的。
密使點了點頭:“是的,後來聖上查到這幅畫出自一位宮廷畫師之手,但這位畫師當時已經無故失蹤,所以這兩年我一直在奉命尋找畫師的下落,直到半個月前,在廊州發現了他。”
沈今風輕輕颔首:“原來是這樣。”怪不得聖上一聽說他回來就急着接見。
他想起當時曹春生慌張的表情,試探問道:“你說的這位畫師,和內廷司的總管曹公公有什麽關系嗎?”
密使深思後搖頭:“這我就不知道了,我只負責找人,為什麽突然問起這個?”
沈今風有些心不在焉地想,左右曹春生活不過今晚,他與這件事有什麽關系也都不重要了。
他笑了笑,岔開話道:“沒什麽,忘了問,你叫什麽名字?”
“宋秋。”
“我姓沈,在暗衛裏代號十一,叫我小沈就可以。”沈今風又問他“吃點心嗎?禦膳房昨天做的。”
宋秋聞言眼前一亮:“禦膳房不是只給聖上和太後布菜,你怎麽弄來的?”
沈今風:“偷的。”
宋秋:“啊?”
“開玩笑的。”沈今風取出一個精致的紅木糕點盒,抛給他“昨天禦膳房剩了一些,影使就給我們帶回來了,你吃吧,別客氣。”
宋秋慌忙伸手把盒子接住,見沈今風從枕頭底下拿了什麽,接着轉身就往外走:“欸那個……小沈,你幹嘛去?”
沈今風懶懶道:“去殺人。”
宋秋:“啊??”
沈今風推門出去,暗衛高挑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裏。
宋秋抱着糕點盒坐了回去,打開嘗了一個,糕點甜而不膩,味道很好。
小沈是個好人,就是太喜歡開玩笑了。
宋秋天真地想。
……
與此同時,禦書房。蕭望舒修長的指節一下一下扣着扶椅,桌上的茶已經有些涼了,他端起來嘗了一口,眉頭輕蹙又放松,把茶盞放下。
随侍的大太監察言觀色,忙道:“聖上,奴才去替您換一壺新的來吧?”
蕭望舒輕輕颔首,問跪在下方的人:“還不招嗎。”
大太監端起托盤把茶具撤下,臨走前看了一眼,曾經的宮廷畫師此時兩手被綁在背後,跪在聖上的腳邊臉色蒼白。
畫師名叫黃敘顏,曾經是皇宮裏小有名氣的澀圖大師,傳說出自他手裏的春宮圖沒有一張姿勢是重樣的,大太監還有幸觀摩過,确實活色生香。兩年前這位熬夜畫圖畫魔怔了,把自己的一張畫混到了秀女畫像裏,後來這批畫像被送到永壽宮供聖上和太後挑選,就出了大事。
東窗事發後黃敘顏連夜逃跑,在外面東躲西藏了兩年有餘,半個月前剛剛被聖上派去的密探抓住,今天正好押送回宮。
“聖上,小人、小人真的不知道,我也只是見過那人一眼……”黃敘顏怯怯地說。
“只見過一眼。”蕭望舒像是聽見了什麽笑話,擡起靴尖抵住黃敘顏的下巴,淡道“把臉擡起來。”
躲在窗臺下的梁珏心潮澎湃:“聖上別踩他了,踩我吧。”
同樣躲在窗臺下的齊寒:“……”
梁珏是當今聖上的狂熱迷弟,整個影司都知道,但對于他時不時表現出的花癡行為,齊寒只想借用小沈的一句話:“兄弟,天氣涼了,穿條褲子吧。”
那邊黃敘顏怯懦地擡起臉,就見聖上眼簾低垂,仿佛是在用餘光打量自己,但僅僅是這一點冷淡的視線,已經讓他感覺背脊發涼,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你說只見過一眼,怎會連他鎖骨有一顆朱砂痣都知道。”蕭望舒聲音淡了下來“你這一眼觀察得倒很仔細。”
他語氣裏隐含的威嚴吓得黃敘顏不住打抖,話音裏都沒出息地帶了哭腔:“聖上,求求您饒了我吧,我、我真的只是一時鬼迷心竅才畫了那張畫,我真不知道人在哪啊……”
蕭望舒問:“那你還知道什麽。”
黃敘顏想了想:“小人……确實只見過一眼,在宮門前,後來、後來他就被帶走了。”
“誰帶走的。”
“回聖上,是……是內廷司總管,曹春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