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聽到了,朕的皇後。

翌日清晨, 卯時未到沈今風就起了。

他難得起得這樣早,慢慢地掀開被褥坐起身,打了個呵欠, 就有小太監聽着動靜進來服侍。

小太監停在床帳外, 畢恭畢敬地詢問:“沈少卿,您醒了。小的現在去替您安排早膳?”

乍一聽見新的稱呼,沈今風還反應了一下, 回過神笑着報了幾樣菜名, 小太監就退下, 去禦膳房安排了。

過了一會兒,另有幾個小太監端來銅盆熱水和雪白的巾帕,伺候他洗漱。

原本更衣也包含其中, 但沈今風習慣了自己穿衣服,就沒讓他們上手。

他将工部蒼青色的官服穿戴完畢,坐到銅鏡前, 恰好見小太監将早膳端了進來,遂朝他招手:“你叫什麽名字?”

之前聖上派去寝舍的就是這幾個小太監, 但沈今風沒想到自己有一天真的住進了長樂宮,先前就沒有問過他們的名字。

小太監想了想:“回沈少卿,聖上說了, 我們是長樂宮的人,該由您來給我們賜名。”

沈今風一邊梳理長發,一邊問:“所以你們之前沒有名字嗎。”

小太監搖了搖頭:“我們互相都喚小名,在宮中的花名冊裏還沒有登記。”

他們是聖上登基那年進宮的, 一直在長樂宮裏做活, 每日的工作就是維持宮殿整潔, 侍弄花草, 成果直接由聖上驗收。

因此不需要與長樂宮以外的人接觸,就無所謂名字。

沈今風聽完大概懂了。

蕭望舒自登基起就把長樂宮布置得清白幹淨,不管是宮殿,還是在這裏服侍的宮人。

Advertisement

他彎唇笑了笑,道:“那你們這兩日給自己起個喜歡的名字,我去給你們登記。”

小太監睜大眼:“您的意思是,我們自己起?”

沈今風:“我給你們起也行,好不好聽就不一定了。”他看了看手裏的梳子,臨場發揮“不如,就叫你小梳子吧?”

小太監:“……”

“謝謝沈少卿,還是不勞您費心了,小的自己來吧。”

沈今風垂眼笑,拿起鏡臺前的紅玉發帶,随手綁了個高馬尾。

用過早膳,離卯時已經很近,他一路跑着到了宣政殿。

昨日聖上凱旋,今日封賞功臣良将,前來上朝的官員比以往更多,即便如此,他往裏一站仍是非常醒目。

于鐘識一眼看見他,迎上前來:“你什麽時候回來的?昨日本官帶着工部的官員在城門口等了好半天,都沒見着你的人影。”同樣的,他們也沒有看見聖上。

沈今風低頭打理官服:“我和聖上另外坐馬車進來的,你們當然看不到了。”

于鐘識:“這……”不過想來也是,昨日上京的城門口過于熱鬧,聖上低調回宮反而安全一些。

但想到他們傻等了半天,于鐘識仍覺得氣悶,故意搖頭晃腦地道:“本來工部特地在一品樓給你訂了慶功宴接風洗塵,奈何沒有接到人,可惜可惜,沈某人沒有口福啦。”

沈今風被于鐘識浮誇的模樣逗笑:“于大人有心了,說到這個,過幾日還有一場宴席。”說着取出幾封紅色的請柬,分給旁邊工部的同僚們“沈某人大婚,請各位務必前來捧場。”

聖上大婚的消息朝中早有耳聞,但按照官品,工部大部分官員是沒有資格出席的。

此時收到了請柬,他們頓時受寵若驚,連連道謝着收下。拆開一看好家夥,居然還是聖上親筆寫的。

于鐘識看着沈今風發完了一圈,站在一邊幹瞪眼:“我的呢?”

沈今風兩手一攤:“沒有了。”

于鐘識:“……”

于鐘識咬牙切齒。

沈今風笑吟吟地:“于大人是尚書郎,聖上自然會請你,我就不用多此一舉了。”

聽他這樣說,于鐘識感覺好了一點,但還是郁悶。這可是聖上親筆寫的大婚請柬,若能得一封珍藏,說出去面上都有光。

正在此時,宣政殿兩側擂起了鼓聲。

卯時已到。

禦前侍衛開啓了宣政殿的大門,百官進殿朝見君主。

恭敬地行過禮節,官員們陸續向聖上遞呈奏折,然後是各州府的官員獻上當季的稅收、貢品清單,以及慶賀出征凱旋的賀詞。

沈今風站在工部的官員中,左手側是一列武将。陸勻站在武将之首,身後是一身戎裝的秦書燕,而之前的兩位副将已經不在此列。

秦書燕也看見了他,正對他笑了一下,就聽禦前太監高聲宣道:“奉天承運皇帝诏曰,此番出征大勝羌國,收服領土于大熙治下,原駐上京守将陸勻、副将秦書燕……等,功績斐然,按軍功論賞,予以封爵晉級。”

武将們紛紛出列,接旨叩謝聖上封賞。

接着就輪到了為前線提供軍備的工部。沈今風一行随于鐘識出列,垂首接過聖旨。

因尚書郎已是工部最高的官職,于鐘識官銜不變,只是提了爵位,遂湊過來看了一眼沈今風的:“着,晉為工部少卿。這工部少卿是什麽官,本官怎麽沒有聽說過?”

聽于鐘識這一說,其他同僚也過來圍觀。

沈今風道:“這你就不懂了吧,聖上特別給我封的。”

其他人聽完恍然。以前還沒有皇後在工部做事的先例,普通的官職确實不适合沈今風。聖上給他特封一個,倒也在情理之中。

于鐘識危機感極強地問:“那你這個少卿是幾品官?不會比尚書還大吧?”

這個問題,沈今風還沒有認真想過。

他摸了摸下巴,就聽一邊禮部的尚書傅園樂呵呵道:“于大人,你先別管沈少卿是幾品官了,反正皇後是正一品。”

于鐘識一下就哽住了。

傅園說的不錯,不管沈今風的官銜是幾品,撇去身份單憑能力,他在工部也是天花板那一級的。

官銜無關緊要,人家根本不在乎。

但事關工部的臉面,于鐘識還得嗆聲回去:“傅大人瞧見沒,我們工部有一位少卿,你們禮部有嗎?你們沒有。”

傅園:“……”

傅大人無語。

在于鐘識的不懈宣傳下,短短幾日過去,整個朝廷的官員都知道工部被聖上特封了一位少卿。

婚期倒數的第三天,尚功局請沈今風過去試穿喜服。女官一見了他就笑着道:“沈少卿來了。”

沈今風已經見怪不怪,打過招呼随她進到裏邊。尚功局的宮女們圍上來,替他換上嶄新的喜服。

因是君主大婚,喜服的樣式格外繁複華麗,衣擺和袖擺均綴有細碎璀璨的寶石,輕輕一轉身,就在燈影裏晃過一片流光溢彩。

他本就桃花玉面,華服加身更顯得容色灼灼。

尚功局的女官和宮女們看呆了一會兒,回過神忙不疊地請他在鏡臺前坐下,為他梳理長發,試戴鳳冠。

蕭望舒踏進來,正見他穿着豔麗的嫁衣,烏黑濃密的發絲鋪落在背後,宮女們仔細地為他戴上了一頂珠簾搖曳、珠翠閃耀的鳳冠。

聽見女官向聖上行禮,沈今風側目望了過來。

他挺直了腰背,擺出一個端正優雅的坐姿,話裏是笑:“聖上,我現在看上去是不是特別的,端莊?”

蕭望舒紅着臉垂下視線,掩唇輕咳了一聲道:“嗯,端莊,端莊。”

說完,沒有再多看他,走進屏風後試穿自己的喜服。

喜服款式繁複,穿戴需要花很長的時間。沈今風這邊一完事,就坐不住地跑進了屏風後面。

不知為何,蕭望舒并沒有讓宮人服侍,而是獨自在這裏穿衣系帶。

他走過去,正要上手幫忙,蕭望舒忽然低頭吻了下來。

顫栗的睫毛掃在他的眼睑,沈今風配合地閉上了眼。

屏風外宮人的腳步聲來來往往。

蕭望舒退開了一點,顏色淺淡的瞳仁裏映出他鳳冠霞帔的模樣:“朕從未像現在這樣,希望時間過得再快一些。”

……

兩天後,大婚前夕。

因為大熙的習俗,沈今風這一整天都得待在長樂宮裏,不得與蕭望舒見面。

他在宮殿裏一遍一遍地預習大婚的禮儀,一直到了夜裏,才停下來沐浴焚香,之後上榻休息。

想到明天就是大婚,他躺在床榻上翻過來、覆過去,無論如何都無法安然入睡。

閉目躺了整整一個時辰,精神依然亢奮。

沈今風掀開被子坐起身,對着漆黑寂靜的宮殿放空了半晌,最後翻身下榻,披上外衣出去透氣。

五月正是春末,長樂宮裏的玉蘭盛開了一樹。站在花樹下,就能聞到清雅的芳香。

他提了一盞風燈走過去,忽然聽見宮牆後傳來了腳步聲。

此時已是深夜,宮中萬籁俱寂,一點動靜都顯得異常清晰。沈今風聽着耳熟,出聲問:“聖上,是你嗎。”

那邊的聲音停了下來。

蕭望舒輕輕地應聲:“是朕。”

沈今風問:“現在什麽時辰了,你還沒睡?”

蕭望舒道:“醜時。你怎地也還未就寝。”

“想到明天大婚,我就睡不着。聖上也是嗎?”

牆的另一邊靜默了許久,蕭望舒道:“朕有些……緊張。”

沈今風不明就裏:“緊張什麽。”

蕭望舒輕聲道:“朕也不知。”

他忽地想起幾個月前,蕭望舒剛在軍中度過了二十歲的生辰,回來以後加冠禮都還未操辦,就急着和他成婚了。

如果是在現代,都還不到法定的結婚年齡。

聖上平日裏從容冷靜,但說到底年紀很輕,大婚前夕有緊張的情緒是正常現象。

沒有聽見他的回應,蕭望舒在牆那邊問:“十一,你還在嗎。”一貫清冷的聲調裏帶了點微不可察的顫音。

沈今風忙應聲道:“我在。”

蕭望舒聲音裏的情緒平複了一些:“再陪朕一會兒,好嗎。”

“好。”他一邊應聲,一邊擡手在宮牆上叩了叩“我就在這後面。”

沈今風提議:“不如我們坐下來,聊會天?”他覺得蕭望舒這會兒是有點緊張過頭了,得說說話讓他放松下來。

蕭望舒應了一聲好。

過了一會兒,兩人隔了一面牆,背靠背地坐在了牆下。

沈今風開玩笑道:“我們就這樣隔着牆聊一晚上,明天頂着兩個黑眼圈去成親。”

蕭望舒被他逗笑,仰起臉看着長樂宮裏伸出的花枝:“朕一直在等這一天,沒想到真的等到了,心裏反而一陣一陣地發慌。”

“慌什麽。”

“說不清。”蕭望舒輕輕地道“只有離你近一些,聽到你,看到你才能平靜。”

沈今風覺得他若是沒有出來,蕭望舒指不定能一個人在長樂宮外站一整夜。

他想了想,問:“聖上,你剛認出我的那天,心裏在想什麽?”

雖然在一起很久了,他還沒問過蕭望舒這個問題。正好可以作為今晚閑聊的話題。

那邊沉默了一會兒,蕭望舒似乎有點猶豫:“你真的想知道。”

“當然了。”

蕭望舒很小聲地回答:“朕當時以為,你在暗中保護朕。”

沈今風:“……”

沈今風深感慚愧。

別說保護聖上了,他當時不摸魚都是好的。

“然後呢?”

“然後朕努力地回想,以前在暗衛面前做過什麽,有沒有在你面前出醜。”

他完全可以理解。

假如他是聖上,被自己喜歡的人天天這樣跟着,早就社死了。

蕭望舒的聲音低了下來:“後來朕發現,你已經不記得了。”

聽見那邊低落的聲音,沈今風忽然很想翻過這面牆,去抱一抱蕭望舒:“你當時是不是很委屈?”

蕭望舒沒有回答。

過了一會兒,接着道:“那晚你睡着以後,朕想了很多。其實你不記得也好,朕現在已經和幼時不一樣了,如果你記得,或許會對朕失望。”

沈今風:“不會的,除非我腦子進水了。”

蕭望舒輕笑了一聲:“那時朕覺得,你願意留在朕的身邊就好,其他的事都可以慢慢來。只是……”

“只是?”

“只是你在身邊,朕就忍不住地想和你親近,有時也怕做的太過,把你吓跑了。”

沈今風聽了就笑:“恕我直言,你想多了。”他一個現代人什麽沒有見過,他把蕭望舒吓跑還差不多。

“蕭望舒。”沈今風說“我反悔了。”

蕭望舒:“嗯?”

“你把那天晚上問我的話,再問一遍。”

蕭望舒回憶了一下,好像知道他指的是哪句話了。

蕭望舒靠着花枝下的牆,輕輕地閉上了眼,再問了一遍:“你可願意,做朕的皇後?”

枝頭的玉蘭花被夜風吹落,掉在了他的睫毛上。

隔了一道牆,沈今風的回答很清晰:“我願意。”

蕭望舒安靜地聽着,唇角彎起了一點。

那邊的聲音認真地重複了一遍:“蕭望舒,我說我願意。”

“聽到了,朕的皇後。”

作者有話說: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