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南江又下雨了
“……”
魏慎壓根不想理他。
這人語氣一點沒有遺憾的意思,人不是忘了留聯系方式,看來是壓根沒想要留。
魏慎還在北川時就跟許舟辰認識,所以許舟辰跟沈歲安的關系、以及後來這兩人發生的事,魏慎都是清楚的。他自己是個大大咧咧的人,一直不覺得那有什麽,在加上這都過去這麽多年了,他還以為許舟辰早就放下了。
但現在看來,事情似乎跟他想的還不大一樣。
思及此,魏慎斟酌着措辭,半天憋出一句:
“小辰,你不想見他?故意躲他?”
他開車看着路,沒去瞧許舟辰的狀況。而他一句話問出去之後,也沒見許舟辰有回應,還以為他是默認了,于是又試探似的問:
“哎,過去這麽多年了,你不會還喜歡他吧?”
想到了這種可能性,魏慎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他在心裏腦補了一場大戲,許舟辰在他心裏從一個“沒有心沒有感情的浪子”,成功升級為“對渣男念念不忘并且受了多年情傷的小可憐”。
魏慎深吸一口氣,想到自己剛才開玩笑說的那兩句話,只想扇自己兩嘴巴子。
他想了半天,最終只能幹笑兩聲:
“哎,我開玩笑的,其實沈歲安那樣的人一點都不好。你看他兇巴巴冷冰冰的,是吧?沒事小辰,你喜歡那叫什麽?小奶狗?那就繼續,弟弟好,弟弟會玩,你……”
魏慎越來越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玩意兒,而且他半天沒聽許舟辰說話,多少有點心虛,剛好此時車子遇上了紅燈,魏慎這就抽空偏頭看了一眼。
不看不知道,許舟辰可不得沒聲兒嗎。
這人早就不知道什麽時候靠着窗子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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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魏慎看了一眼,選擇閉嘴。
他也不知道許舟辰是在裝睡還是真睡着了,反正許舟辰有起床氣,他不敢吵。
魏慎調小了車載音樂的聲音,閉嘴認真開車,車裏這便安靜了下來。
魏慎的車裏是他常用的香水味,沒有出租車裏的清新劑味,也沒有沈歲安身上的青檸味。
許舟辰昨天玩得太晚,今天又一大早被叫出來,這時候整個人放松下來,剛閉上眼就迷迷糊糊睡了過去。直到口袋裏的手機震了兩下,又恰巧車子颠簸,他的頭撞到了車窗,這才醒過來。
他從口袋裏摸出手機,眯起眼按開看了一眼,這就又閉上眼睛,緩了片刻才出聲道:
“前面路口右轉吧,你把我放到程飛那兒去就好。”
“我是你專屬司機啊?”魏慎抱怨一句,但還是準備按許舟辰說的方向走,但在那之前,他先多問了一句:
“你去程飛那兒幹什麽?”
“去拿文件,順便看看他做的策劃。”許舟辰漫不經心地答着。
他畢業之後沒有找工作,也沒有聽父親的話進公司接手事務,而是自己開了家酒吧。原本想着是能自己養活自己當條鹹魚就夠了,但他有能力有頭腦,生意莫名其妙越來越大,鹹魚老板要忙的事也越來越多,連在車上睡一覺都得被工作吵醒。
聽他這樣說,魏慎側目看了他一眼。
許舟辰正歪着頭靠在窗邊,擡手揉着自己的太陽穴。他的頭發還有點亂,眼下一片青黑,看着就是一副沒休息好的憔悴模樣,魏慎坐在這都能聞見他身上那點沒散的酒氣。
“算了吧,我先送你回去,小爺受累替你跑一趟。回去好好睡一覺吧,看你憔悴得跟鬼一樣。”
許舟辰想了想,也不跟魏慎客氣,點頭答應了。
魏慎把許舟辰放到樓下就折了回去。
許舟辰一個人散步似的往回走,此時的天色比先前陰沉了許多,天地都是灰蒙蒙一片,風刮得樹枝和草地沙沙作響,看來是又快要下雨了。
許舟辰一個人住在市中心的房子,他父親何學正經常叫他搬回家裏一起住,但許舟辰每次都找不同的借口婉拒。因為何學正雖然是他生物學上的父親,但他也有自己的妻子和孩子,他們才是一家人。
和他們在一起的時候,許舟辰總覺得自己格格不入,像個外人。再說,他早就習慣了一個人,也更喜歡一個人待着。
許舟辰的家很大,但并沒有多少擺設,生活氣也少得可憐。屋裏正對着街市的方向有一整片落地窗,但此時卻被厚重的窗簾遮擋起來,以至于現在明明是白日,可房間裏依舊是一片壓抑的重色。
進門後,許舟辰沒有開燈。他在門邊站了一會兒,換了鞋子,慢騰騰地走到沙發邊歪倒下去。
在安靜空曠的室內,拖鞋和地面摩擦時發出的細微聲音都清晰可聞,甚至無端顯出幾分孤單來。
他伸手從茶幾上拿了遙控器摁開,随着機器運行的輕微聲響,落地窗的窗簾緩緩拉開,窗外的天光從縫隙中一點點擠進房間裏,落在許舟辰的發梢和眼睫。
他懷裏抱了個抱枕,整個人四仰八叉地躺在沙發上,擡頭看着天花板出神。
可能過了很久,也可能只過了一瞬,等窗外傳來天邊的沉悶雷聲,等風吹樹葉的聲音越來越響,等外面漸漸有了雨滴砸落的聲音,許舟辰才微微眨了下眼,回過神來。
南江又下雨了。
窗外雨聲由小到大,淅淅瀝瀝,愈發清晰。
許舟辰以前不喜歡雨,他喜歡北川的盛夏和烈陽,但後來兜兜轉轉這麽多年,他卻定居在了這麽一個多雨的城市。但好在他也慢慢适應了南江的雨,甚至到後來,他在雨夜聽着雨聲才能睡得更安穩。
正如此時,雨聲和困意一起漫上來,許舟辰緩緩閉上了眼。
在合眼後的那片黑暗中,許舟辰不自覺想到了一個人——
陰魂不散的沈歲安。
今早的重逢,許舟辰現在回憶起來還帶着一股濃重的不真實感。
耳邊雨聲忽遠忽近,間或夾雜着枝葉摩擦的聲音,還有沉悶的雷聲。
墜入夢境前,許舟辰心裏突然閃過一個念頭。他想,他跟沈歲安第一次見面,好像也是在這樣一場大雨中。
許舟辰自從有記憶開始,就一直跟着外婆生活。
外婆家住在一個安靜的小村子,外婆家院子很大,還有一片小菜園子,夏天的時候被陽光一曬,滿地都是清新的顏色。每到那時候,外婆總會坐在院裏的躺椅上,要麽看書要麽織毛衣,而年幼的許舟辰就在小菜園裏捉蝴蝶玩。
那時候的事,許舟辰大多已經記不清了,但每當想起那段時光,他心裏總會升起一股暖意。
有些事情雖然被忘記了,但那段經歷和感受依然存在,永遠都不會忘。
那時候,許舟辰的世界裏就只有外婆,還有那片菜園子。他以為世界就是那般模樣,永遠都是年少時無憂無慮的模樣。
但大概是連上天都覺得他在外婆身邊過得太幸福太順遂了,所以突然有一天,外婆家裏來了很多人,那些人說外婆生病了,正在商量要把外婆接到哪裏去。
那時候,許舟辰還不懂那些大人在說什麽,他只一個人坐在院子裏用泥巴堆城堡,他就像個無關緊要的玩具娃娃一樣,沒人在乎他,他們只把他當個麻煩,在商議要如何安置他。
“孩子是她生的,憑什麽要我們管?讓她自己解決!”
許舟辰只聽到有人說了這麽一句。
所以最後,那些人送走了外婆,又讓許舟辰留在這裏等人來接他。許舟辰一個人坐在院子裏等了很久,但他并沒有等來總是對他笑眯眯的外婆,而是等來了一個渾身煙酒氣、濃妝豔抹的女人。
女人叫許從善,她打量許舟辰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件等待估價的商品,而她對他說的第一句話就是:
“你是許舟辰?跟我走,我是你媽媽。”
許舟辰離開了外婆,也離開了那片小菜園子。他跟着許從善從小村莊到了大城市,許從善住在城郊的獨棟別墅裏,那房子很大也很亂,許從善只把許舟辰丢到離她最遠的房間,其餘再沒關心過。
許舟辰的世界從小菜園子換到了大房子。
許從善也不像外婆那樣會給許舟辰做飯吃,她總是三天兩頭不在家,回來就是一身煙酒氣,也經常帶不同的男人回來住。
她總會一次性往家裏買很多很多水和面包泡面之類的東西,買好了就再也不管許舟辰的死活,等什麽時候看那些東西差不多沒了就再添置一些,以保證許舟辰不會一個人餓死在家裏。
但許從善原本就不是什麽細心的人,這種事情總也有忘記的時候。那次,她出去一星期都沒有回來,年幼的許舟辰找不見東西吃,肚子餓得咕嚕嚕叫,卻沒有一點辦法。
後來,外面下雨了,雨聲夾雜着雷聲灌進許舟辰耳裏,而房間裏原本明亮的燈也閃了兩下,屋裏頓時陷入一片黑暗。
許舟辰怕打雷,也怕下雨,更怕黑。
以前下雨的時候,外婆總會哄着他給他講故事、給他塞好吃的,但現在他什麽也沒有,外面的雷聲像怪物,許舟辰肚子又餓,委屈就像潮水一般湧上來淹沒了他。
那時候,他突然就很想外婆。
這個年紀的小孩總是傻乎乎的,帶着股初生牛犢的莽勁。許舟辰就那樣鼓足了勇氣,從一地紙箱中站了起來,摸黑下樓推開了門。
屋外大雨傾盆雷鳴交加,一整條路的路燈都黑了。
許舟辰也沒帶傘,連鞋都沒穿就悶着頭往外跑,等到了院子門口,推開院子的小鐵門,他心裏那股勇氣燃燒的小火苗才熄滅。
這條路他看不清,也根本不認識,他不知道去外婆家該往哪走,更不知道要怎樣才能找到她。
許舟辰的頭發和衣服很快就被大雨淋了個透濕,他站在院子外面左看看又看看,根本不知道要去哪,直到餘光瞥見夜雨中一抹突兀的亮色。
許舟辰愣了一下,轉頭看去,見是鄰居的院子外多了一束手電筒的光。
那束光照在地面上,将地上的積水映出亮晶晶的顏色,而水中間還蹲坐了一只髒兮兮的小花狗。
那束手電筒的光是從院子裏跑出來的,好像是有一個人蹲在院子門口,但那人被圍牆擋住了,許舟辰看不見,只能看見一只伸出來的手。
許舟辰還看見,他手裏有兩根火腿腸。
那時候的許舟辰已經餓了三天了,他一看見食物就像是看見了肥羊的餓狼,當即也不管那人是誰了,整個人幾乎是條件反射地撲了過去,倒還把院子門口的小花狗吓了一跳。
許舟辰一把搶過了那人手裏的火腿腸就往嘴裏塞,等吃了一半才稍微清醒一點,才意識到自己現在有多狼狽。
“喂。”
那時候,許舟辰耳邊全是雨滴砸落時的嘩嘩聲,身上也被冰涼雨水澆透了,雨點砸在他頭上身上,他像是被大雨打了一頓。
但不知道什麽時候,砸在身上的那些冰涼消失了,他耳邊多出了一種雨滴砸在傘面上的沉悶響聲,與之一同到來的還有小少年那聲“喂”。
許舟辰下意識擡眸看了一眼。
那是他第一次見沈歲安,少年比他大一兩歲的樣子,原本就略顯涼薄的長相在雨夜裏更加冰涼,但眼神還算溫和。
他打量許舟辰一眼,又看看旁邊那只髒兮兮的小花狗,大概是覺得這兩個狼狽的小家夥沒什麽不一樣,于是對着許舟辰多問了一句:
“你也沒東西吃嗎?”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在2022-03-24 13:35:47~2022-03-25 13:06:47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有朵烏雲啊。 10瓶;夭柒時四 1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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