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我不覺得可笑,也不覺得慘
許舟辰是被夜裏的冷風吹醒的。
他頭腦還有些昏沉, 在一片紛亂夢境和沉悶黑暗間掙紮,最終,有冷風拂過, 許舟辰蜷了蜷身子,不受控制地打了個哆嗦,這才從黑暗中掙脫出來。
他睜開眼睛的時候, 人還有點恍惚。
身體各處都像是散架似的痛, 他閉閉眼睛, 撐着身子坐起來,擡手揉了揉太陽穴。
他擡眼打量了一番周圍的景象。
許舟辰所在的地方像是一處廢舊倉庫, 周邊很空曠,地上除了厚厚一層灰沒有別的,只有角落裏堆了些雜物。倉庫裏的光線也很昏暗, 除了幾個破了洞的玻璃窗灑進來的微光,再就是從頂上吊下來的一顆燈泡。
燈泡上蒙着一層污垢,暖黃色的燈光經過那些污垢,更顯昏暗, 只能堪堪把周圍照亮一些。偶爾有風從破損的玻璃窗外灌進來, 把燈泡帶得晃晃悠悠,仿佛随時會掉下來。
許舟辰看了一圈,倉庫裏的活物除了自己,大概就只有圍着燈泡亂飛的幾只飛蟲。
許舟辰皺起眉,摸摸自己的口袋, 果然,什麽都沒有。
他的手機不在自己身上, 他不知道現在的時間,也不知道自己在哪。他撐着身子站起來轉了一圈, 倉庫只有一道門,是被鎖住的,推不開。
許舟辰又去到窗戶邊。
那幾扇破損的窗戶也全部從裏面用木板釘住,看樣子是出不去。他用手扣住木板,用力往外扯了一下,意料之中,紋絲不動。
許舟辰有點洩氣地踹了一腳牆面。
正在這時候,他聽見倉庫的鐵門外傳來一陣腳步聲,随後就是金屬碰撞的清脆響動。許舟辰後退了半步,盯着倉庫門的方向,下一秒,有人推門走了進來。
帶着鴨舌帽的男人從門外跨了進來,他單肩背着一個黑色背包,進來時擡眸瞥了許舟辰一眼,見他醒了,也并沒有覺得有多意外:
“醒了?坐。”
周加徽指指倉庫裏一個破舊的長沙發,自己把背上的背包扔上去,随後十分放松地坐在了沙發一邊。他擡眼看許舟辰一眼,看他好像有點緊繃,笑了一聲:
“你不用緊張,只要你別想着跑,老子就不動你。來,坐着一起等一會兒,沈歲安估計快來了,你應該挺想見他的吧?”
許舟辰微微皺起眉打量着他。
現在跑不現實,跟他打多半也得輸,不如留點力氣。
這樣想着,許舟辰繞到了沙發的另一邊,坐了上去。
綁匪和人質在某一時刻達到了某種詭異的和平。
兩個人一人占着沙發一端,靜默間,許舟辰只能擡眼看着晃晃悠悠的燈泡,和燈泡旁的飛蛾出神。周加徽看着他的樣子,不知道想到了什麽,只意味不明地哼笑一聲。
周加徽把鴨舌帽摘了丢去一邊,他撥了撥自己亂蓬蓬的頭發,低頭拉開懷裏的書包,從裏面掏了盒煙出來,自己取了一根,又把煙盒遞向許舟辰晃晃。
許舟辰看看那煙盒,又看看他,微一挑眉。
周加徽看着他的表情,咧嘴笑了,解釋道:
“沒毒,這從你家拿的,好煙。”
“……那真是謝謝你。”
許舟辰有點無語,他心裏正煩,索性從裏面抽了一根出來,又拿過周加徽遞來的打火機,将煙點燃。
灰白的煙霧溢散出來,周加徽靠着沙發扶手,叼着煙打量許舟辰的神色。他大概是覺得新奇,問:
“喂,你不怕嗎?”
許舟辰聳聳肩,答得誠實:
“怕有什麽用,怕了你就放我走?”
“當然不會。”周加徽嗓音沙啞,随後擡手,用指間的煙隔空點了點他,誇獎道:
“啧,好小子,我就欣賞你這樣的,比我那不争氣的慫貨弟弟可好太多了。你就是像沈歲安,怪不得他護着你。”
這話也不知道幾分真心,許舟辰冷哼一聲,撣了撣煙灰。
他擡眸看了眼周加徽身後不遠處,倉庫的門好像是虛掩着的。許舟辰心裏一動,不着痕跡地收回視線,他狀似不經意地問:
“你在跟沈歲安玩什麽游戲?”
沈歲安以前跟許舟辰說過有關周加徽的事情。周加徽這人極端又危險,想法也不似常人,沈歲安曾經告訴過他,周加徽并不覺得自己在玩弄人命,他把這一切都當做“打賭”,或者“游戲”。
而聽他問起這個,周加徽果然來了興致。他擡手摸摸自己下巴上的胡茬:
“沒玩什麽,一開始老子就是想看看,他能做到什麽程度。”
周加徽低低地笑了兩聲:
“聽說十五六歲就能跟着彭飛那幫子人把老子手下人收拾得不敢往他們那片去,十八歲又揍了老子的爛貨弟弟,老子就想會會他,挫挫他的銳氣,結果這小子,真是讓我沒想到。”
他說起這些的時候,語氣裏帶着一絲病态的興奮。
許舟辰對他這種語氣有種本能的反感,但他并沒有表現出來。
許舟辰努力讓自己冷靜,邊聽他說,邊用目光一寸一寸看過倉庫中可用的東西,最終将目光落向了破沙發邊歪倒的一張鐵質椅子。
那椅子只有三條腿,掉下來的第四條腿,半截露在地上,另外半截在沙發底。
許舟辰觀察着那截鐵棍狀的椅腿,想讓周加徽多分心,就順着他的話問:
“他怎麽了?”
周加徽果然完全沒注意許舟辰的小動作,他聽着許舟辰的問題,又吸了一口煙,像是有些陶醉一般地閉上了眼。随後,他沉下聲,嘆息般到:
“我要跟他玩點刺激的,但他找上了我那爛貨弟弟。周加銘那不長腦子的慫貨不知怎麽捅了他一刀,怕得不行,怕他自己成殺人犯跟老子一樣蹲大牢,就帶着警察,把老子的生意和人全端了。沈歲安沒有遵守我的規則,他用這種方式逃掉,太狡猾了。”
周加銘不知道想到了什麽,目光逐漸陰狠。
他永遠忘不了那天,周加銘哭得滿臉鼻涕和眼淚跪在他面前:
“哥,我不想當殺人犯,我不想坐牢。我不想殺他,我就是拿刀想學你威脅他,沈歲安,是沈歲安自己……但我說不清楚,哥,我好怕。我真不想害你,但我不想坐牢,哥,你能原諒我,你能理解我吧?反正你坐過牢了,可我不想搭上一輩子啊!”
那時候周加徽還聽不懂周加銘在說什麽,但沒過多久,外面就傳來了警笛的聲音。
和做清白生意的彭飛不一樣,周加徽手裏的東西和身邊的人都不經查,警方早就想查他,只是一直礙于沒有合适的理由和證據。
現在被沈歲安這麽一鬧,他的好弟弟被唬了,就當真聽了沈歲安的話,慫得急着大義滅親,親自把警察帶到了他窩裏。
他記得很清楚,他被警察押進警車的那天,北川在下雨,周圍圍了不少人,但他一眼就看見人群外面、路燈下,沈歲安打了把傘站在那裏。
他臉上原本沒什麽表情,但對上他的視線時,沈歲安似乎彎起唇角,輕輕笑了一下。
那個笑容讓周加徽的恨得骨血發冷。
“從來沒人能把我搞成那樣,沒有人。他把我變成現在這個狼狽樣子,你以為,我還能讓他好過?”
聽見周加徽的話,許舟辰微微皺起了眉。
沈歲安只告訴他當年是周加銘大義滅親舉報了周加徽,他以為是這倆兄弟狗咬狗窩裏鬥,但他卻從來不知道,這中間還有有關沈歲安的這麽多複雜的原因。
但他沒時間多想,只頓了頓,說:
“可你跟他之間的游戲,七年前就結束了,你已經輸了。”
“但老子不服輸!”周加徽的反應很大:
“只要我和他有一人還活着,這事,就完不了!”
說着,他也不知道想到了什麽,突然激動地從沙發上站了起來:
“媽的,七年前就是因為你,現在又是因為你們許家人,你們一家子都不讓人省心。原本老子要跟他慢慢玩,他娘的,都怪那個該死的羅斌,死得真是時候,于猛他們全進去了,還差點牽扯到老子……”
他絮絮叨叨地說着什麽,來回踱着步子,許舟辰觀察着他的動作,邊慢慢伸手想去夠沙發下那一節鐵質的凳子腿。
周加徽完全沒有注意到身後人的動作,他插着腰,深吸一口氣,突然想到了件有意思的事,于是笑了兩聲,轉頭和許舟辰說:
“小子,你知不知道……”
但他話沒說完,就見一節黑影朝自己飛來,随後,随着一聲悶響,他頭部傳來一陣劇痛,人也踉跄幾步,撲倒在了沙發邊:
“媽的……”
周加徽晃晃腦袋,他見許舟辰要跑,立馬撐着沙發從地上站了起來,大步追上去拽着他的衣服往地上摔去。
“這是老子最後一次忍你,小心老子一刀捅死你!!”
許舟辰手裏的鐵棍被周加徽搶走,他不放手,周加徽便用力一壓,鐵棍末端捅到許舟辰肩膀,他吃痛悶哼一聲,手裏的力道也松了。
鐵棍這就被周加徽搶走扔遠,落在地上發出清脆的響聲。
下一刻,許舟辰感覺有人按住了自己的頭,脖頸也抵上了什麽冰涼尖銳的東西。
他聽見周加徽繼續着剛才的話:
“小子,別惹怒我,好好跟老子聊會兒天,老子問你,你知不知道羅斌怎麽死的,你媽怎麽瘋的?”
許舟辰動作一頓,微微睜大眼。
周加徽好像被他這表情愉悅到了,他繼續說:
“他倆欠了于猛朋友八十萬,于猛說,只要他們把你帶到我面前,這錢,他幫他們還。當時羅斌跟你媽答應得可利索了,結果我們說,他倆去找你只能去一個。可他倆都怕對方跑路,争着要去找你,還打了一架。然後你媽推了他一把,他就那麽從爛尾樓六樓摔下去,死了。”
“然後,我們說要處理屍體,再處理你媽,然後哈哈哈哈哈,小子,你真應該看看你媽跪着說讓我們去找你,殺你別殺她的時候,我都快笑死了。哎,你怎麽這麽可笑,這麽慘啊哈哈哈哈……”
周加徽幾乎有點瘋了,他大聲笑着,嘶啞的笑聲回蕩在倉庫裏,有點可怕。
許舟辰就那樣被他按在地上,他聽着周加徽的話,閉了閉眼睛,倒是冷靜了下來,只反駁他一句:
“我不覺得可笑,也不覺得慘。”
周加徽的笑聲戛然而止,他瞪着許舟辰,倉庫內陷入短暫的靜默。
許舟辰脖頸上抵着冰涼的刀刃,他被按在地上,樣子狼狽至極。
也就在這時候,許舟辰聽見倉庫外傳來一陣很輕的腳步聲。那腳步聲越來越近,最終,倉庫門被人從外面拉開,有個人走了進來。
許舟辰的角度看不見門口的方向,但他不用看,也知道那人是誰。
周加徽顯然也注意到了來人,他擡頭看了一眼,表情逐漸變得猙獰,卻又像是在笑。
“你來了?”
周加徽嘶啞的嗓音在空蕩的倉庫內回蕩,他一字一頓:
“沈歲安。”
作者有話要說:兩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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