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弋陽郡外
陳家二老離開後,賀連勝尋了個機會與賀羿促膝長談一番,雖然賀羿是無可無不可的随意态度,但父親既然有意讓他世襲,他必定還是要好好挑起這副擔子的,賀連勝對他的反應比較滿意,這才稍稍放下了心。
過了數日,京城中忽然來了一道聖旨,命靖西王盡快将賀羿定為世子,着他一個月內呈奏書禀報朝廷記錄登冊。
賀連勝接過聖旨時心裏湧起一股不安的感覺,皇上雖然催促過幾次,但态度都比較平和,這次卻這麽急促地直接下诏,連人選都給自己定好了,恐怕将來是真的要對靖西王府有所動作了。不過他的确是打算讓賀羿世襲,也相信自己的幾個兒子能夠兄弟齊心,所以接聖旨接得毫不猶豫,讓傳旨官看了大為滿意。
消息傳到內院,陳氏高興得直接從椅子上彈起來,原地轉了幾圈不知該如何壓抑激動的情緒,眼睛都笑成了兩道月牙。
賀羿無奈又好笑,拉過她的手在桌旁坐下:“這下你高興了?”
“自然!”陳氏笑着點點頭,“咱們總算是高枕無憂了,将來也不用再替睿兒發愁!”
“其實在接到聖旨之前,爹就已經打算讓我世襲了。”
陳氏詫異地看着他:“真的?”
“騙你做什麽?”賀羿笑了笑,“爹問過我的意思,我想着總要為你和睿兒的将來打算,便沒有拒絕。”
陳氏聽他這麽說,心生喜悅,想着自己果然是沒有嫁錯人,不由貼着他将他摟住,笑得十分開心,卻完全不曾注意到賀羿嘴角泛起的一絲苦澀。
同時,賀翎那邊也松了一口氣,并沒有多說什麽,只是有一下沒一下地摸着蕭珞的肚子,顯然是一顆大石落了地的輕松感覺。
蕭珞看着他一臉期盼地盯着自己隆起的肚子,忍不住笑起來:“還早呢,來年才能生下來。”
賀翎嘿嘿一笑,沖着肚子道:“兒子,等你出來,爹帶你去騎馬!你爹爹長得可好看了,你也出來瞧一瞧!”
“胡說八道什麽!”蕭珞眼中笑意更濃,推了他一下,撐着身子坐起來一些,問道,“今天是什麽日子了?”
賀翎繼續摸着他肚子,頭也不回道:“五月二十九。”
蕭珞頓了頓,精神一震:“雲戟,快去找兩個得力的人過來,我有件事要交代給他們去辦!”
Advertisement
賀翎看了他一眼,迅速斂起嬉鬧的神色:“你所說的機會來了?”
“嗯,需要讓他們去一趟弋陽郡。”蕭珞點點頭,對于這一世與上一世所發生的事情會不會完全一樣,他心裏有些沒底,但總要搏一搏才不枉他重生一次。
“好,你等着。”賀羿站起來,俯身在他唇上親了親,轉頭快步離去。
——
六月大暑将至,天上的日頭恨不得将人烘烤得皮開肉綻。弋陽郡外三十裏地,幾名押解犯人的官差罵罵咧咧地在額頭抹了把汗,掏出腰間的水囊往嘴裏咕咚咕咚一口氣灌了幾大口水,喝完了繼續罵:“他娘的熱死老子了!這水都被烤熱了!”
身後稀稀拉拉地跟着一長串的犯人,蓬頭垢面、破衣爛衫,腳底下踉踉跄跄的,聽到叫罵聲裏一個“水”字,齊齊擡頭,盯着官差腰間的水囊,舔着幹裂的嘴唇,喉嚨裏上上下下地滾動,顯然是幹渴得厲害。
其中一個稍微壯實一點的漢子,臉上、胳膊上全都被曬得通紅,雖然餓得眼珠子都綠了,雙腿走起來也晃蕩着直打顫,卻還是比別人多一分力氣,沙啞着嗓子微弱道:“官爺,給口水喝吧。”
“去你娘的!老子自己都快沒水喝了!”官差回頭踹了他一腳,将他踹得身子一晃,腳跟站不穩直接倒在身後一名瘦子的身上,那瘦子被壓着也往後倒過去。這些犯人手铐腳鐐的,一個挨一個地串着,很快就全都遭了秧,一時間倒成了一片,連聲哀叫、痛苦不堪。
押後的兩名官差見狀豎起了眉毛,手中的鞭子忽忽生風地就甩下去,一邊甩人一邊擡腳就踢:“起來!別他媽裝死!給老子快點兒趕路!你們死到臨頭可別指望拉着我們遭罪!趕緊去投胎!老子正好還能喘口氣!別在這兒磨磨蹭蹭的!”
這群人都是些犯了命案的,現在正押往京城,準備秋後問斬,原本也是生龍活虎,如今卻被折磨得不成人樣,饑渴交加、疲憊不堪,又被官差們一頓毒打,連反抗的力氣都沒有,雙手铐着枷鎖,掙紮了半天才陸續爬起來,再讓毒辣辣的日頭一照,差點又要栽倒。
官差們完全不顧他們的死活,走到将近日落時分,看到前面林子裏有一條小溪流穿過,這才緩和了臉色,把這些犯人捆在一處,自顧自去溪邊喝水洗臉,等把一天的燥熱都洗掉之後,神清氣爽地将水囊灌滿,這才心滿意足。
剛才讨水喝的壯漢看得眼饞,忍不住再次開口:“官爺,給點水喝吧。”
“求官爺行行好,給口水喝吧。”旁邊的人連聲應和,期期艾艾道,“我們快渴死了,再沒水喝,到不了京城,官爺們也沒法兒交差啊……”
幾名官差頓時臉色難看起來,啐道:“直娘賊!長膽兒了!竟敢威脅老子!”
“喝喝喝!喝死你們!”其中一名官差吐掉口中的草葉子,站起身走到溪邊,跳着腳脫下一只鞋,彎腰舀了些水,笑嘻嘻地轉身走過來,扯高氣揚道,“喝水啊,誰來喝?”
“我喝!我喝!我!我!”犯人們全都一臉期盼地看着他手中的鞋,盯着鞋口挂下來的水不停幹咽,要不是被繩子捆在了樹上,恐怕早就一哄而上了。
另外幾名官差在一旁笑得前仰後合,嘴裏不停地說着難聽的話,直催促着拿鞋的這位趕緊過去。
這位官差顯然對大家的反應相當滿意,嘴角的笑容越咧越大,坡着腳一步三晃地走過去,拿着鞋招貓逗狗似的左右擺了幾次,看着他們焦急的樣子只覺得心裏大為暢快,最後把鞋往前送了送,看靠近的幾個人把頭湊過來,又迅速将手往後一撤,在他們絕望的目光中把鞋一翻,裏面的水嘩啦嘩啦全倒在了地上。
“哈哈哈哈哈哈!”身後的幾名官差看那些人趴下去卻怎麽都夠不到草地上的水,再次笑作一團。
這官差回頭對他們看了看,眼珠子一轉又生出個主意,走到溪邊把襪子一脫,腳伸到水裏,極為享受地閉上眼嘶了一聲:“真涼快!真痛快!”
之後光着只腳丫子一颠一拐地着走到那群犯人面前,腳往他們面前的草地上一踩,捂着鼻子嘿嘿笑起來。趕了那麽多天的路,雙腳能幹淨到哪裏去,這會兒沒了鞋襪的遮擋,臭味熏得他自己都難受了。
靠的近的幾個人卻沒覺得,他們只看得到他腳上的水珠子,眼睛都直了,這會兒哪裏還顧得上什麽臭不臭的,更不要說顏面了,掙紮着趴跪到地上就舔起他的腳背來,甚至還你推我搡地擁擠着。旁邊舔不到的人急紅了眼珠子,卻突然受到啓發,趴到地上咬了一大口草嚼起來,企圖從裏面吸收一些水分。
官差們顯然被他們逗得十分高興,再加上這會兒太陽即将落山,天氣也沒那麽炎熱了,不由心情大好,給他們一人分了一口只夠塞牙縫的幹糧,看到他們狼吞虎咽,三下兩下就解決幹淨了,再次哈哈大笑。
天色将晚,官差們便決定在林子裏休息一夜,将這些犯人們身上的繩子從樹上解開,推着着他們走到邊上的灌木叢中,呵斥道:“拉屎撒尿的,快解決了!可別夜裏鬼叫啊!打擾了大爺休息,大爺就拿刀一個個削你們!”
那些人心裏怨憤,臉上卻不敢表現出任何不滿的情緒,連聲答應着就乖乖開始脫褲子,沒尿的也硬是要擠出兩滴尿來,實在是這一路被欺負怕了,生怕一個不小心又要倒黴。
入夜後,為防止蟲獸蛇蟻,幾個官差在林子裏生起了火堆,把那些犯人們照舊捆在一處,輪流看着他們,看着看着就漸漸打起了盹兒,林子裏安靜得只剩下幾個人打呼嚕和犯人們肚子裏咕嚕咕嚕叫的聲音。
天上飄來一片黑沉沉的烏雲,将月亮緩緩遮住,林子裏只有火堆周圍一小片地方能夠視物。
一名官差從睡夢中被尿憋醒,咂咂嘴搖搖晃晃地站起來,提了提褲子朝林子深處走去,站在那裏打了個哈欠又微微醒了會兒神,剛低下頭準備脫褲子,身側的草叢中忽然一陣疾風,還沒來得及反應,眼前就猛地白光一閃,等他意識到發生何事時,脖子上一涼,血噴三尺,接着就瞪直了眼發不出聲來,徒勞地張了張嘴,歪着身子倒在了草叢中。
這邊的輕微動靜将火堆旁的人驚醒,犯人們本就因為挨餓睡得不熟,這會兒全都睜開了眼,驚訝地瞪着發出聲響的方向。剩下的三名官差迷迷糊糊睜開眼,見少了一個同伴也沒覺得奇怪,又靠着樹幹睡着了。
沒多久,一名官差的背上忽然被什麽東西打了一下,猜測或許是石子,剛準備接着睡,突然又清醒過來,想不通這大半夜怎麽突然有石子的,連忙回頭看,可惜裏面漆黑一片什麽都看不清,也不知道是不是進去解決內急的那個同伴,就站起來用刀撥着草叢走過去。
那些犯人們眼睜睜看着他的背影進了草叢,接着寒光一閃,就見那身影發出一聲驚恐的悶哼,猛然倒地。
此時火堆旁只剩下兩名官差,那兩人睡得正香,一下子被聲音驚醒,左右看了看,見另外兩人不見蹤影,莫名地産生了幾分恐懼,壯着膽子沖林子裏喊了兩聲,見沒人應答,一下子就瑟縮起來,連忙提着刀站起身,背挨着背靠在一起,小心謹慎地注意着周圍的動靜,一邊往林子裏走,一邊咋咋呼呼地喊:“人呢?出來!快出來!”
剛往裏走了幾步,其中一人停下了腳步,推了推另外一個:“那些死囚犯還在那兒呢,我回去看着人,你進去找他們。”
“憑什麽是我進去?不行,我去看人。”另外那個顯然不樂意做這份差事,往後退了一步反手推他。
兩人你推我搡了半天,最後終于有一個人争執不過,硬着頭皮進了林子深處。另一人抹抹冷汗走出來,還沒站穩腳跟就聽到身後一聲慘叫,頓時吓破了膽,轉頭弓着腰背瞪大眼看着裏面黑漆漆的一片:“什麽人?!”
另一邊,犯人們詫異地看着眼前所發生的匪夷所思的事,一邊疑惑着,一邊在心裏暗暗叫好。
忽然,林子裏跳出兩個人影,舉着大刀就朝那名官差砍過去,那官差大吃一驚,迅速閃身,手裏也有兩下子,揮着刀且擋且退,奈何對方有兩個人,他漸漸體力不支,一直退到囚犯這裏,企圖拉兩個人擋刀,沒想到身後的林子裏再次跳出一人,舉起刀就朝他後背猛刺過去。
“唔……”官差吃痛悶哼,轉身瞪大眼看着來人,待看清那人額頭上燙出的一個“囚”字時,深知自己是遇到亡命之徒了,不由驚恐萬分。對面的人不管他的神色,再次朝他脖子上補了一刀,眼看着他搖搖晃晃地倒地不起,這才把刀一收,反插在背後。
犯人們驚疑不定地看着突然出現的三名男子,隐隐有種即将逃出生天的預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