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院中對質

屏退無關的下人,院子裏還剩十來個人站着,這十來個人一個個沉默得如同木樁,四周寂靜得只能聽到賀連勝帶着怒意的氣息聲。

賀羿沒能回答他的問話,一臉震驚地盯着地上的刺客看了很久,眉頭越皺越緊。而站在對面的賀翡與賀翦對視一眼,皆面露疑惑。

橫屍的刺客缺了半截胳膊,雖然雙眼緊閉,面白唇紫,可站在周圍的兄弟幾人全都在第一眼就将人認出來了。這人不是別人,正是賀羿院子裏端茶遞水的小厮,春生。這春生平日裏看着十分老實,不知為何竟突然有膽量做出行刺這種事。

賀翎一直黑着臉,等了半天卻等不到大哥的解釋,不由面色鐵青,扭頭蹙着眉看他:“大哥,我沒認錯吧?這是春生?”

賀羿仍然有些發懵,下意識點了點頭:“是春生沒錯,但是春生怎麽會去行刺弟媳呢?我竟然從來不知道他會功夫。”

“功夫?”賀翎冷笑一聲,“對付一個大着肚子行動不便的人,他需要什麽功夫?只要身手敏捷一些,再添一把鋒利的匕首,選對合适的時機,要成事又有何難?”

他這話說得有些沖,賀羿知道他是關心蕭珞,因此并沒有将他不善的語氣放在心上,轉身對賀連勝道:“爹,這件事我一定會查清楚,給弟媳一個交代。”

賀翎面沉如水,一字一句擲地有聲:“大哥,你說錯了!不是給長珩交代,而是給爹交代,給賀家交代!咱們賀家一向治下嚴謹,對家丁家奴也是賞罰分明,從未出過亂子,而現在呢?王府裏竟然暗藏刺客!行刺的還是當今皇子!簡直膽大包天!這春生可是在你身邊待了好幾年的,底細你應該很清楚,怎麽會突然出這種事?我看,這王府內院需要好好清理清理、整頓整頓才行!”

賀連勝将目光移到賀翎的臉上,又看了看賀羿,想起剛剛拟好的奏書,不免在心裏暗暗嘆了口氣。

賀翎不等賀羿有所表态,徑自走到家廟主持面前,面色平靜,聲音裏卻透着不容抗拒的壓迫:“我問你,你要如實回答!”

那主持雖然是方外之人看淡世事,可也不免被他身上的寒氣給驚到了,連忙雙手合十,恭恭敬敬道:“二公子請問。”

“之前我已經差人傳信,命你今日清場,你可曾收到這樣的信件?”

“收到了。”主持肅容垂首,光禿禿的腦袋在烈日底下反着亮光,“信件在貧僧的禪房裏。”

“收到便好,那這刺客你先前可曾見過?”

“見過,他是來送軟墊的,說殿下有孕在身,跪久了身子會不舒服,到時可将那軟墊鋪于蒲團上。”主持說完頓了一下,又補充道,“蒲團是檢查過後見沒有問題才用上的,只是沒想到他後來竟然躲着不曾出去。”

賀翎先前也見過那墊子,原本以為是廟裏自己準備的,想不到竟然還有這茬,不由挑起眉梢,又問:“那你知道,他是奉誰的命令過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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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持想了想,回到:“這貧僧倒是不清楚,當時是無塵接待的他,這些話也是無塵轉告貧僧的。”

無塵是他的弟子,廟裏一個普通的小沙彌。

賀翎聽了他的話,目光直直戳在他臉上半晌,确定他神色中看不出異樣才收回視線,轉頭對邊上一名護衛道:“去将無塵帶來。”

“是!”

蕭珞遇刺一事發生了并沒有多久,王府裏很多人還不知情,此時這裏除了寥寥數人,剩下的就是廊檐下的花草、牆根處的兵器架子、一整排的箭靶子,全是些不會喘氣的。天氣悶熱異常,頭頂上的日頭在雲層裏時隐時現,看着似乎是大雨将至,沉悶的氣氛壓得人透不過起來。

賀翎一想到廟裏見到的那一幕,就覺得後背汗涔涔的,他從來沒有想過萬一突然哪一天失去了蕭珞,自己會怎麽樣,即便如今這天下隐隐有風雨飄搖的趨勢,他也一直相信自己能與蕭珞白頭到老。但是如今看來,他真是高估了自己。

賀翎生生壓抑着怒氣無處發洩,淬了毒的目光朝地上的春生瞪了很久,腦中迅速思索着,思索了半天發現更恨的是自己的大意,今日要不是蕭珞自己夠敏捷,恐怕早就出了意外了。

他擡手在臉上狠狠搓了一把,原地轉了兩圈後大步走到院牆邊狠狠一腳踹倒了兵器架子,嘩啦嘩啦的巨大動靜将周圍的人都吓了一跳。

賀羿對旁邊的護衛吩咐:“去把秦管家喊過來。”

“是!”

“慢着!”賀翎把人喊住,快步走過來沉聲道,“先吩咐秦管家,大門後門統統關嚴實了,一個人都不準放出去!外邊若有人要進來,也必須上報!最近十天,全府嚴加看守!”

“是!”

“其他人都該幹嘛幹嘛去!”

“是!”剩下的護衛齊齊應聲,很快就離開了。

沒多久,先前出去的護衛帶着無塵走了進來。

賀翎按捺住急切的心情,站在原地一臉沉靜地看着他,一直等他走到跟前行過了禮後才指着春生緩緩開口:“無塵,我問你,地上這人你可曾見過?”

無塵遠沒有他師父那麽有定力,在賀翎兇神惡煞的目光中顯得戰戰兢兢的,仔細看了看春生的臉之後,念了聲“阿彌陀佛”,回道:“小僧見過,他今日一早就過來了,說是按大少夫人吩咐,給殿下送一張軟墊。”

話音剛落,在場諸人全部愣住。

賀羿神色大變:“你說什麽?按誰的吩咐?再說一遍!”

無塵被他突如其來的吼聲驚得愣了一下,連忙回答:“大少夫人。”

院子裏頓時陷入沉寂,顯得秦管家走過來的腳步聲異常突兀,一直在旁邊默不作聲的賀連勝突然喝斥了聲“混賬”,揚聲道:“來人!去把大少夫人請過來!”

秦管家看到地上的屍身已經大吃一驚,又突然聽他這麽一聲痛吼,連忙下意識垂首回話:“是,老奴這就去。”

賀羿面色有些發白,低聲喃道:“這不可能……這不可能……”

賀翎再次抹了把臉,嘆口氣走過來在他肩上拍了拍:“大哥,你先別急,不過是刺客的片面之詞罷了,等大嫂來問過之後就清楚了。”

賀羿沒想到竟然還要他反過來安慰自己,心裏一陣愧疚,想着此事不管真相如何,這小厮是自己院裏的沒錯,終究是自己對不起二弟,一時間臉色落寞又難堪。

屋子裏,蕭珞早就想出去了,卻因為受了小傷、動了胎氣,不得不在王妃的盯視下耐着性子等,等到藥煎好了,灌入了肚子,這才得了允許,可以出門走動了。

他出去的時候,正看到大嫂腳步匆匆地趕來。等兄弟幾人問候過他的傷勢後,他慢慢走到春生那裏,卻在看清那張臉時愣住了。他這一愣,和別人可不是一個意思。

這刺客,與他相像的有出入。

他原本以為會是上一世給自己送毒藥的那個人,想不到竟然是春生,之前遇刺時情況緊急并未注意他的長相,現在看人躺在這裏心裏着實有些詫異。

陳氏略帶慌張與委屈,走到賀連勝面前行了個禮,見賀連勝只是點了點頭,完全看不出喜怒,不由心裏砰砰地打鼓,回頭一臉祈求地看向賀羿。

賀羿走過來問:“春生是你派去廟裏的?”

“沒有。”陳氏連忙搖頭,一臉惶急地抓着他胳膊問道,“出什麽事了?春生怎麽死了?”

“春生藏匿在廟裏,意圖行刺弟媳。”

陳氏不可置信地瞪大了雙眼,等回過神後終于明白自己被喊過來的原因,不由臉色大變,“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懇切道:“爹!您要相信我!我真的沒有吩咐春生去廟裏!”

賀連勝擡了擡手,示意她起來,斂了神色問道:“春生對無塵說,他是奉你的命令前去送那張軟墊的,珞兒去上香也是你提議的,怎會有這麽巧的事?你該如何解釋?”

陳氏吓得慘無人色,哪裏敢站起來,急得連連搖頭:“真的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我沒有讓春生去送東西!上香是我提議的,但我是出于好心啊!之後究竟發生了什麽我真的一無所知!春生究竟是誰派去的我不知道!爹,您要相信兒媳啊!兒媳真的沒有害人!”

“那你的意思是,春生是羿兒派過去的?”

“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陳氏有些語塞,一時不知道該如何辯駁,急得眼眶都紅了。

賀連勝見她這副模樣不似作僞,一時有些心軟,嘆口氣對賀羿擺了擺手:“把她扶起來,跪在這裏像什麽樣子。”

賀連勝問話的時候,賀翎一直站在旁邊,微微眯着眼不放過陳氏臉上任何一絲表情,最後什麽都沒發現,蹙了蹙眉對管家沉聲吩咐:“把大哥院裏所有下人都喊過來,還有前門、偏門、後門今早值守的,統統叫過來。”

“是。”

蕭珞站在院子中央,将春生從頭打量到腳,目光在他深灰布鞋的鞋尖上滞留了片刻,轉頭看向陳氏,面色沉靜、聲音和緩,問出的話卻讓所有人都精神一凜:“大嫂,當初我與雲戟拜堂之際,爹喊我們進去說話,我看到簾子後頭有人在那裏偷聽,那人是春生嗎?”

陳氏雙眼一顫,下意識道:“我不知道!”

蕭珞見賀羿面色微變,不由笑了笑:“怎麽會不知道呢?大嫂那天不是命人去偷聽了嗎?你忘了?”

一直旁觀的賀翡終于忍不住出聲了:“偷聽什麽?”

蕭珞如實道:“關于世襲一事。”

這話一出,在場諸人都再次變了臉色,這件事雖然從沒擺到面上說過,可大家都心知肚明,爹遲遲不立世子,必定是在考慮究竟讓老大世襲還是老二世襲。如果那天大嫂真的派人去偷聽了,那就只能說明她對此事十分介懷,這無疑是給她增加了一條最大的罪證,刺殺一事想要洗清嫌疑恐怕就沒那麽簡單了。

陳氏聽了腳有些發軟,同時又莫名産生一股怒意,紅着眼尖聲道:“你是不是那天在我們屋子外面偷聽我與你大哥說話了!”

“我們是不小心聽到的,并非有意。大嫂不必緊張,如今爹已經決定立大哥為世子了,我想不出你有什麽理由要來加害于我,只不過有些事情,終歸是問清楚一些比較好。”

賀羿面上有些尴尬,連忙問陳氏:“你那天的确承認過你派人去偷聽爹說話的,那人是誰?你快說出來,別惹得大家誤會。”

陳氏擡眼朝他看了看,掙紮猶豫了半晌,小聲道:“春……春生。”

賀連勝胡子抖了抖,面上頓時陰雲密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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