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不破不立

莊晉自盡的消息太讓人意外,賀連勝瞪眼瞪了半天才相信自己沒有聽錯,連忙帶着賀翎、蕭珞急匆匆去了牢房。賀羿、賀翡、賀翦也得到了消息,幾乎是前腳擦着後腳趕了過去。

陰冷潮濕的牢房一時間容納了賀家父子數人,牢外是随行保護的親兵,這陣仗以前在此處從未有過,現在不免讓那些獄卒戰戰兢兢,一個個小心翼翼地跟在旁邊垂首不語。

牢內,莊晉斜躺在角落低矮的草垛上,雙眼緊閉、面如白紙,嘴唇呈黑紫色,唇角淌着将近凝固的泛了黑色的血漬,一看便知是中了毒。

在賀連勝的指示下,一人上前将莊晉的屍身進行了一番細致的檢查,最後從他懷中翻出一只小瓷瓶,呈上來道:“啓禀王爺,莊晉的确是中毒身亡,這裏也沒有查出任何掙紮的跡象,應是自盡。”

賀連勝皺了皺眉,覺得有些難以置信。不管曾經莊家父輩祖輩如何,莊晉這回所作所為的确稱得上是罪大惡極,他心裏該清楚,早晚都是難逃一死,那又何必急着自盡呢?而且以賀家與莊家的交情,就算他莊晉罪過再大,死也不過是痛快一死,絕對不會受到多重的刑罰,那他也不可能是為了避免遭罪才自盡的。

這次的事,雖然五裏坡已經被查明圍剿,但還有糧草一案未曾解決。蕭珞之前的推測十分有道理,莊晉能夠提早作出萬全的準備,那糧草短缺必定也與他脫不了幹系,難道他是為了此事,想掩蓋某些真相,掩藏某個人?若不是有特殊原因,他這莫名其妙的自盡實在有些說不通。

賀連勝轉身出了牢房,目光在四個兒子身上掃過去,想了想,決定将此事交給賀翦,于是對他道:“你去尋個仵作來,将莊晉的死因查個清楚。”

賀翦點頭:“是。那這瓷瓶中的藥是否也要驗一下?”

“我會去交給周大夫,讓他瞧瞧。”賀連勝說完又轉身朝牢裏看了一眼,“莊晉的家眷目前恐怕還不知道他出了事,你派人去安頓一番,順便從他家中再入手查一查。另外,這裏的獄卒全都給我看好了,別再出什麽岔子!”

賀翦恭敬肅穆,抱拳領命:“孩兒謹記!”

“嗯。”賀連勝點點頭,未再多說什麽,轉身大步離開。

此時已是後半夜,頭頂上只有點點微弱的星光,賀翦擡眼看着他的背影,見他略顯疲憊的身影逐漸消失在夜色中,這才嘆口氣轉身,對着幾位兄長道:“這次因為莊晉的事,我們讓趙暮雲捷足先登了,爹又一向信任莊晉,想不到到頭來竟被他反咬一口,這回必定是氣得不輕。”

兄弟幾人在他肩上拍了拍,皆是一聲嘆息。

賀連勝回去後拔開瓷瓶的塞子往桌上叩了叩,倒出兩粒藥丸,看了一眼又裝回去,第二日将藥丸連帶着瓷瓶一并交到周大夫的手中,沒多久就得出了結論:這的确是毒藥,而且是劇毒。

之後賀翦那裏也傳來了消息,仵作已經檢查過,莊晉确為中毒身亡,而他所中的毒與周大夫查出來的一模一樣,也就是說,他身上藏着毒藥,後來在牢中服毒自盡了。

這個結果絲毫不讓人意外,不過卻疑點叢生。

蕭珞在入夜休息時扒開賀翎的衣襟,指着他肩上剛剛愈合的傷口,正色道:“你想想,若莊晉身上真藏着那麽致命的毒藥,為何當初不用在你的身上?”

賀翎抓着他的手放在唇邊親了親,眉頭深鎖:“此事的确蹊跷,他們上回伏擊我,擺明了是要置我于死地,以莊晉的謹慎以及他對我們的恨意來看,當然是讓我即刻斃命最為穩妥。而且,這次若不是你碰巧遇到了五裏坡的兵馬,莊晉這計謀可謂滴水不漏,就算我們懷疑他也是拿不出證據的。他都成足在胸了,還在身上藏着毒藥以備自盡?這無論如何都說不過去。”

第二日,賀翎将心中的疑慮告訴了賀翦,讓他注意着些。

賀翦點頭:“多謝二哥提點,我也覺得此事透着古怪。莊晉說不定并非自盡,而是被人滅了口,而滅口之人最有可能的就是與他勾結私吞軍饷之人。”

“嗯,這麽說來,是有人潛入了牢房,此事可從獄卒入手去查。”

“我也正有此意。”賀翦對他笑了笑,“二哥不必憂心,此外我已經着人在查賬目了,相信不久就會水落石出的。”

賀翎贊賞一笑:“我相信你!”

……

莊晉家中有一妻一子,聽聞消息後哭得死去活來。莊晉的兒子如今已經束發,也是一派書生之氣,不過很少在王府露面,莊晉似乎也從未打算讓他在王府裏謀差事。想來他因為當年父親的死,對王府積怨已深,早已打算讓他的兒子離王府遠遠的,以期某一天帶着全家抽身而退。

為了避免再次出現兒子因為老子的死而懷恨在心、伺機報複之事,賀翎提議:“将莊晉的家眷軟禁起來,一旦發現任何不軌,立刻将他們殺了。如今正值多事之秋,不可留下任何隐患。”

賀連勝閉眼揮了揮手,允了。

他這回的确是被氣得不輕,眼看着打仗打得正順趟,可謂諸事順利,沒想到卻忽然接二連三地出事,現在梁城就像煮熟後飛走的鴨子,吃不成了,而王府內又埋着如此深的奸細,出了這麽大的亂子,怎能不讓他郁結于心?

賀翦追查糧草一案的同時,外面又傳來一道消息,說是趙暮雲渡過長河後将蕭凉打得節節敗退,如今已經順利攻占了彭城。

彭城位于東部,與西部的梁城極為相似,易守難攻不說,而且都是戰争要地,甚至彭城比梁城更為重要,兵家必争。那裏可謂中原地區的樞紐,若有大軍從北方進攻,首先需要渡過長河天塹,若從南方進攻,則要渡江,趙暮雲如今占領此地,可說是坐鎮中原寶地,只需再往西行進,就能兵臨長安,威懾朝廷。

賀連勝郁結難消,舊病複發,頓時把王府裏一幹人給驚壞了。

幾個兒子輪流寬慰他道:“橫豎傳國玉玺在我們手中,他趙暮雲就算攻占京城,也不過是白忙一場,爹不必跟他計較。”

賀連勝咳嗽不已,緩了口氣才稍稍恢複了精神,沉着臉怒道:“傳國玉玺能帶兵嗎?能打仗嗎?彭城比梁城距京城遠,我們若是這次能攻占梁城,那就可以與他東西對峙,怎麽都不會讓他姓趙的占便宜!現在倒好,梁城還在蕭凉的手中,我們束手無策!就算我們不去争不去奪,我們恭恭敬敬将傳國玉玺與兵權雙手奉上,他姓趙的能放過我們?我們賀家上下這麽多的将士性命,如今都要因為莊晉的一己之私置身險境!莊晉雖然事跡敗露,可他倒的确替趙暮雲立了一大功!”

賀翎知道他是對莊晉一事耿耿于懷,在他後背拍了拍,給他順順氣,道:“莊晉的确不仁不義,但趙暮雲也過于陰險狡詐,他們二人一拍即合、狼狽為奸,這才讓他們鑽了空子。不過爹不必憂心,賀家還不至于因此就陷入絕境,讓他與蕭凉鬥一鬥傷傷元氣也好,待我們休養生息,再與之一戰,到那時他們已經乏了,那我們豈不是勝券在握?”

賀連勝這才真正緩過勁來,閉上眼點了點頭:“嗯,你說的不無道理。”

正在這時,外面忽然有人求見,賀翎出去瞧了瞧,回來說是梁城的探子在那裏探到了消息,前來禀報。

賀連勝精神一震,連忙披衣下床,吩咐道:“快讓他進來。”

很快,外面的人大步走進來,跪地抱拳朗聲道:“啓禀王爺,據屬下探查,梁城現在幾乎成了一座空城。”

賀連勝愣了愣,急忙問道:“怎麽回事?”

“梁城出了疫情,那裏的城守一怕上報朝廷受到責罰,二怕國庫空虛支不出銀兩給他們治理瘟疫,現在正緊閉城門四處抓人,将沾染瘟疫之人統統捆綁活埋,有些沒得病的但凡有半絲可疑,官府都是不經診斷就将人一并算進去。如今整個梁城幾乎成了屠宰場,已經風聲鶴唳、冤魂遍野。”

話音未落,滿室陰霾。

賀連勝雙拳握緊,氣得面色鐵青,字字都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這幫畜生!”

賀家父子包括蕭珞,在座所有人都被這消息震住了,随即湧上心頭的就是難以平息的怒火,室內一瞬間壓抑到極點。

梁城的官府如此喪心病狂,說到底還是朝廷的殘暴不仁與腐朽,若朝廷以民為天,實施仁政,就算借天大的膽子,官府中這些小人也不敢做出如此喪盡天良、泯滅人道之事。原先蕭啓在位時已經對天下蒼生無聞不問,如今又來了一個蕭凉,沒有治國的本事,卻硬是在争權奪位上插一腳,現在他滿心滿眼除了奪取江山,哪裏還裝得下黎民百姓?就算奪來的是一座空殼的江山,他也毫不在乎。他要的,無非是一座龍椅罷了。

蕭珞心裏比賀家任何一個人都要難受,因為這朝廷是蕭家的,如今這混亂的世道都是拜他祖父、父親所賜,他從沒有哪一刻如現在這樣以蕭家為恥、無地自容。

賀翎與他相伴這麽久,哪裏不明白他心中所思所想,側眼朝他看了看,見他面色發白,連忙将他的手握住,掌心透着溫暖與堅定。

蕭珞很快回過神來,深吸口氣将紛亂的思緒摒棄,冷靜道:“爹,應盡快通知我們治轄下的各城守,讓他們嚴查城門出入之人,一旦發現疫情立刻将人隔離。萬一這瘟疫出了梁城四處擴散,後果不堪設想。”

“嗯。”賀連勝面容嚴肅,點點頭對旁邊的侍從招手,“快來給我研磨,我即刻修書。”

此事刻不容緩,所有人都屏息靜氣在旁等候。賀連勝迅速寫了幾封書信,交給親兵送出去,随即轉頭對賀羿吩咐道:“羿兒,你盡快去召集一些醫術精湛的大夫,以防不時之需。”

賀羿迅速應下:“是!”

“翡兒,你去派人查探水源,一旦出現問題,立刻切斷。”

“是!”

賀連勝想了想,問道:“翎兒,你覺得還有些什麽需要提前做好準備的?”

賀翎道:“峄城與梁城相鄰,應即刻在峄城城外支一塊營地,但凡有從梁城逃出來的災民,就将他們引入營地,确定無礙才可入城。若有人染上了瘟疫,還是在那裏診治較為妥當。”

“嗯,”賀連勝站起來,“你快去安排。”

幾個人都領命而去,只剩下賀翦與蕭珞,賀連勝見蕭珞面色不大好,知道他是心裏不好受,在他肩上拍了拍,轉身去躺椅上靠坐着,嘆道:“正值炎夏酷暑,天災在所難免,只能盼着人禍少一些,不過需要時機啊!不破不立,亂世之後才有太平盛世。”

“爹所言極是。”蕭珞在他身側坐下,淺笑道,“蕭凉已經失了民心,如今我們藩地內的百姓雖談不上安居樂業,但也勉強算是溫飽無憂,兩相對比,我們占盡了天道。至于趙暮雲,他子嗣年幼,本人又生性多疑,手中的大将未必永遠服他,我們只需再想些法子,必定有九成勝算。破而後立,太平日子離得也不會太遠。”

賀連勝對他的冷靜頗為驚嘆,贊賞地笑了笑,先前因為失了梁城導致的氣悶一下子緩和了許多,連臉色都好了不少,笑容中頗有些躊躇滿志,轉頭對賀翦道:“翦兒,糧草一事查得如何了?”

賀翦道:“賬目已經查得差不多了,的确有人私吞軍饷,在我們大軍出征之際,糧草就已經出現了短缺,糧草車上擺放得掩人耳目,看起來滿滿當當,實際上底下卻是空的。蔡運司督查不力、押運官發現問題後隐瞞不報,二者都難辭其咎。糧倉囤長目前已經收押,一旦招供,就能将罪魁禍首揪出來!”

賀連勝點點頭:“嗯。”

沒多久,外面又有人前來禀報:“四公子,查出來了!”

賀連勝精神一震,連忙坐直了身子。

賀翦迅速接過那人手中的冊子,定睛一看,皺了皺眉:“何副運?”

賀連勝眼底微沉。

賀翦迅速翻看手中的冊子,最後交到賀連勝的手中:“進賬與出賬對不上的地方已經注明,糧倉囤長招供出了何副運,不過還需要一些物證,我這就派人去營地與他家中搜查。”

何副運與蔡運司共同督查糧運,一個為副長,一個為正長。如果何副運出了問題,那蔡運司的罪責就更大了。

賀連勝冷聲道:“何副運出了問題,蔡運司竟然毫不知情?這督運他是怎麽做的?!将他們一起收押!查清楚後嚴懲不貸!”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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