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大概是人在生病的時候都會變得比平時脆弱柔軟,即便是皇阿瑪也不例外,胤祉做為禦駕中唯一一個皇子,盡管自己還在吃藥,但還是被拎到了皇阿瑪床前侍疾。
當然,這并不是一份苦差事,皇阿瑪的藥自有宮人熬,用膳也有專門負責布菜的,胤祉兩只手都已經被包上了,他所謂的侍疾不過是陪吃陪喝陪聊,每日坐在皇阿瑪床前念折子、念戰報,飯後扶皇阿瑪在屋子裏走一走。
比起在上書房讀書的日子,還有在戶部當差的日子,如今這般簡直就是在度假。
回去的路上,更是胤祉這輩子最享受和舒服的一段出行了,不必在外騎馬,而是坐在皇阿瑪寬敞穩當的馬車裏,連喝個茶都是武夷山上的大紅袍,此茶胤祉在從前也只是聽過,畢竟這茶葉每年只能産一斤,專門貢給皇帝,如胤祉這般的皇阿哥也分不到一星半點。
托皇阿瑪的福,他也嘗到了這等頂級的茶葉,可惜他不太懂茶,這麽好的茶讓他喝了,卻是牛嚼牡丹,嘗不出其中真味。
禦駕悠悠向前移動,不急不躁,但從京城和前線送來的折子卻越來越多,皇阿瑪如今也用不着他念折子了,還有精力動手批複奏折,胤祉也樂得清閑,還從皇阿瑪這兒借了幾本書翻着看,全是翻譯過來的西方算學書,瞧着讓人懷念。
父子倆一個批閱奏章的,一個看書的,在這一路上倒也和諧,只是快要到京城的時候出了點小岔子。
康熙如今看三兒子是哪兒哪兒都順眼,不光把人放到自己的馬車裏,還每隔兩日便要看一次老三的脈案,臨近京城,又突然關心起了兒子的後院。
太子的婚期已經錯過去了,老三的婚期也只差一個月了,前線戰事捷報頻傳,離收尾已經不遠了,老三的婚期倒是選在了好時候,董鄂氏也是個有福氣的。
上次選秀,康熙不只給太子定下了嫡福晉,還定了一位側福晉,去年就已經進門了,再往前的那次選秀,他還親自挑了兩個格格給太子。
仁孝皇後走得早,皇額娘又不愛管事,也就只有他能給太子宮中選人了,福晉、側福晉、格格,都是他定的,對于旁的兒子,都有自己額娘幫着挑人,除福晉和側福晉外,剩下的也就用不着他這個阿瑪來操心了。
因此無論是老大,還是老三和老四,他都沒給這幾個孩子挑人。
康熙是知道榮妃上次選秀并沒有給老三選人的,不過當時并沒有過問,這種小事兒也用不着他管,只是他剛剛才知道,榮妃沒為老三選秀女也就罷了,居然連個教導人事的宮女都沒給老三安排,婚期将近,老三卻還是個楞頭青,這怎麽能成。
“等回到紫禁城,朕親自為你選兩個宮女。”康熙一邊看折子,一邊雲淡風輕的來了一句。
榮妃這個額娘當的,實在迷糊,看來日後他要多多管着些了。
來了,胤祉正襟危坐,關于這個事情,他知道皇阿瑪早晚會問起,如今這個時機剛剛好,皇阿瑪心疼他路上遭的罪,正是好說話的時候。
“額娘之前也曾想為兒臣選人,只是兒臣覺得并沒有這個必要。”胤祉小心翼翼看了看皇阿瑪的臉色,發現并沒有要動怒的跡象,才接着往下說道,“兒臣之所以為二姐姐挑中阿林保,是因為阿林保後院清靜,家中還有‘四十無子才可納妾’的規矩,推己及人,兒臣未來福晉的娘家若是可以選擇的話,怕是也會希望兒臣如阿林保一樣。更何況兒臣既然對二姐姐的未來夫婿有如此要求,自己也該做到。”
為養生而拒絕女色,這套說法在皇阿瑪這裏說不通,作為學霸的皇阿瑪分分鐘就能把他駁倒。
以不愛女色為由,怕是也不成,很有影射其他人包括皇阿瑪的意思。
所以只能用剛剛那個半真半假的理由,不然他能怎麽說呢,說他打從心裏起就不認同一夫一妻多妾制,這理由一出,他怕是會被皇阿瑪直接教做人,将來選秀直接選幾個人送到他府裏也不是沒有可能。
康熙直接把手中的折子扔到一旁,特別想問老三一句——認真的?
他只聽說過‘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還從未聽說過,因為對姐姐的夫婿有所要求,進而也同樣要求自己,因為憐惜自己的姐姐,進而也憐惜別人家的女兒。
是這意思嗎?
他愛新覺羅家難不成還要出一位‘聖人’?從古至今有這樣的聖人嗎!
康熙忍不住閉了閉眼睛,前些日子他還稱贊老三是赤子之心,如今倒覺得一個人倘若赤誠太過,怕是就有些憨傻了。
“你……”康熙難得有這樣被噎得說不出話來的時候,“你是皇子,和阿林保這樣的六品主事怎麽能一樣,你的未來福晉嫁進來就光耀董鄂氏的門楣,董鄂氏若想要一個一心一意的女婿,那就不會把女兒送進宮選秀了。”
康熙覺得,他這個兒子養在宮裏,經事太少,可能還不太明白龍子鳳孫究竟有多尊貴,阿林保區區一個六品主事能娶到他的公主,那是天大的榮耀,董鄂氏能把女兒嫁給他的老三,那更是全族乃至整個正紅旗的榮耀。
一個是低嫁,一個是低娶,這怎麽能一樣。
鄉下的地主老財尚且都會納上房妾室,更何況是宮中的三阿哥,大清未來的親王。
康熙把道理仔仔細細掰碎了講給兒子聽,他之前從沒想過會有一天跟兒子說起這些,會親自告訴兒子皇子的地位有多麽不同,告訴兒子後嗣的重要性。
胤祉神色認真的告訴他的皇阿瑪:“既然兒臣是皇阿瑪的兒子,是大清的皇子,那又何須去管旁人如何,兒臣只做讓自己覺得問心無愧的事不就行了。”
董鄂氏還未進門,老三這樣自然不會是為色所迷,可偏偏做的卻是癡情種才能辦出來的事兒。
康熙這會兒只能慶幸,還好是老三,而非太子,若太子有這樣的念頭,只娶太子妃一人而空置後院,他絕不會像現在這樣坐得住,甚至還願意為了這樣一個有着赤子之心的傻兒子往後退一步。
“朕可以暫時不為你指人,但你也別想着真如阿林保一般,二十五歲之前,若你那福晉不能為你生下一兒半女,朕會直接讓側福晉進門。”康熙頓了頓,又道,“若你自己想通了,也可以随時把剛剛的話收回去。”
老三也有可能是年紀尚小,還未到慕艾之時。
胤祉輕輕握了握搭在膝蓋上的拳頭,皇阿瑪這麽好說話,就不要怪他得寸進尺了。
“要不三十歲?二十八也行。”
康熙不給老三得寸進尺的機會:“再說下去,朕就改到二十歲。”
胤祉立刻見好就收:“兒臣剛剛只是在開玩笑,皇阿瑪別當真,還是二十五歲,您真是我見過天底下最疼兒子的阿瑪了。”
阿瑪比他從前認為的要好說話,對他的容忍度也比他想象中更大。
康熙何時聽過這般直白的話,一聽就知道是在哄人,可被哄的人竟也不覺得敷衍,反倒還有幾分寬慰,不枉他縱着老三一回。
禦駕離京城還有三十裏路時,太子攜衆臣在此接駕,皇上扶起太子,二人執手相看淚眼,引得在場之人也紛紛跟着落淚,感念天家父子情深,感激上天保佑皇上龍體安康。
如此感人至深的場面,與胤祉的關系就不大了,他哭……不出來,在熱河行宮哭成那個鬼樣子,他事後想想,一方面确實是情緒到了,另一方面也跟他身體各處的疼痛脫不了關系,一半的真情流露,一半的生理作用吧,如今這兩樣都沒有,他自然哭不出來。
胤祉倒想躲個懶,繼續在馬車裏頭窩着,可接下來皇阿瑪自己不回馬車,高調上馬,還拉太子和他一左一右陪着,一路騎回紫禁城。
胤祉不曾科舉,但今日也體會到了打馬游街的風光,不,是比打馬游街更大的風光,京城的幾條主街道,左右站滿了百姓,禦駕經過時,是鋪天蓋地的喊聲——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而伴随着喊聲的,是一大片跪着俯首的百姓。
胤祉不知別人是什麽感受,反正他自己別扭極了,既覺荒唐,又覺可笑,既是為了禦駕中的人,也是為了下面那群跪着的百姓,更為他自己。
剛進宮,胤祉就跟皇阿瑪告假去給額娘請安,而不是去乾清宮聽朝臣向皇阿瑪奏報。
也沒什麽好聽的,給皇阿瑪念了那麽多的折子,他大概也知道太子能力甚佳,并未讓京城和朝堂出亂子,只是有個存在感太強的索額圖,實事沒辦幾件,倒是鼓搗出來的動靜挺大,人也得罪了幾個,在他念過的那些奏章裏便有幾份是彈劾索額圖的。
胤祉不知,他日夜兼程趕路,三天兩夜不吃不喝的壯舉,已經在紫禁城傳遍了,而他的額娘這段時間在鐘粹宮清出了一間房子做佛堂,每日三炷香,且親自打掃。
“還差一些經書在佛前供奉,手抄的最為虔誠,額娘不識字,你這段時間便每日抄兩頁經書讓人送來吧。”
兒子為皇上勞心成那般模樣,她不能勸誡,更不能訓斥,可此事也不能就這麽過去,再不能有第二次了,非得讓老三長長記性不可。
胤祉摸着鼻子應下,他生平最恨抄書,尤其是抄佛經,枯燥乏味,額娘最是了解他,每日抄寫兩頁佛經,簡直是摸準了他的脈搏,既不會多到讓他無法忍受,也不會少到讓他無覺痛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