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08
天已經大亮,明樓被窗外的陽光晃得慢慢轉醒,睜開眼,手裏空蕩蕩的,扭頭一看,明誠果然不在。正念叨的時候,就看見明誠從浴室裏出來,頭發還在滴水,他一邊拿毛巾擦着頭發一邊笑着跟明樓打招呼,“早安,起來收拾一下,準備吃早餐吧。”
明樓坐起身,想說話感覺嗓子有些幹,瞥了一眼床頭櫃,果然放着一杯溫水,端起來咕咚咕咚喝了才清了清嗓子問道,“又去晨練了?”
明誠點點頭。
“過來,我幫你擦。”明樓向他招招手。
明誠看着他不客氣地笑了起來,“就你這胳膊,恐怕一會兒衣服還得我給你穿呢。”
“哎!你這小子!”明樓不樂意了,抄起手邊的抱枕就沖着明誠扔了過去,被明誠一把接住。
兩人嘻嘻哈哈地鬧了一早上,明樓先前還忙着樹立自己的威信,這會兒,還得是老老實實地站着讓明誠給他穿衣服。
雖然,他手臂的傷已經不怎麽疼了。
從房間裏出來,明誠跟在明樓身後,手臂上搭着兩人的大衣和圍巾。正巧大姐明鏡從樓上下來,兩人立馬噤了聲,低着頭恭恭敬敬地說:“大姐,早上好。”
明鏡昨天的氣還沒全消下去,一大早又看見自家兩個弟弟穿着新政府的制服準備去上班,神情自然不會好了,她瞪了明樓一眼,“人模狗樣。”又偏着頭盯着躲在明樓身後的明誠,“你是真聽明樓的話啊。”
明樓和明誠摸摸鼻子,也不敢吱聲,兩人迅速地落了坐,快速地吃起早餐來。
明鏡發洩完這一通,臉色好看了些,早餐的氣氛倒還算融洽,明誠估摸着,雖然不知道大姐昨晚和明樓的談話到底明白了多少,但到底大姐還是相信自己的弟弟的,相信明樓不是漢奸。
吃過早飯,明樓和明誠與明鏡告別,明鏡坐車去公司,明誠開車載明樓去政府辦公廳上班。臨出門前,穿着新政府制服的明樓和明誠免不了又被大姐逮着機會數落了幾句。
兩人低眉順目地接受了姐姐的“訓誡”,這才坐上了車。
“大哥,今天早上最新截獲的特高課密電,波蘭之鷹即将到港。”
不敲門就膽敢直接進屋的,明樓用腳趾頭想都知道除了阿誠就沒別人。聽到“波蘭之鷹”這個詞,明樓放下手中的筆,站起身來,“長谷川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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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明誠點了點頭。
這個長谷川剛,是日本議會的貴族院成員,曾經以武官的身份被派駐波蘭使館,所以日本軍方稱之為“波蘭之鷹”。
明樓皺起眉,“我聽說此人參加過對華的細菌戰。現在日本陸軍參謀本部作戰部任職。他來做什麽?”
“此次,他是作為日本天皇的特使,從香港啓程來上海視察上海駐軍的情況。”
明樓沉默地踱步到窗邊,明誠知道他在思索着什麽,也就沒有出聲打擾,靜默地跟在他身後等待他的指示。過了一會兒,明樓說道,“做了他。”
明誠立馬點了下頭,“我去。”
誰知明樓竟搖了搖頭,拒絕了他的提議,“不,這一次我要小題大做。”
“你的意思是……?”明誠心裏隐隐約約形成一個猜想,卻還是等待明樓明确的答複。
“給毒蜂發報,波蘭之鷹到港,執行狙殺任務。”明樓停頓了一下,似乎在割斷最後一根線,“讓明臺去。”
明誠沉默了半晌,緩緩吐出一句“大哥……”。他心裏掙紮着想再勸一下明樓,可內心深處又清楚明臺已經一腳跨過了抗日之路的分界線不可能回頭。但他最心疼的是,明樓要面對着是自己親手把自己的弟弟、自己的救命恩人的兒子完完全全的推到了分界線的那頭這個事實。
明樓揮了揮手,明誠便明白了他的意思,不再開口了,只是蹙着的眉心,始終無法展顏。
傍晚,明樓讓明誠先把自己送回了明公館,留明誠獨自去等候消息。他坐在書房裏,什麽都看不進去,只覺得等待的每一秒都是煎熬,他甚至會在某一秒的時候有一瞬間的後悔,後悔自己沒有堅持把明臺帶回來,後悔自己親手把明臺推到一條沒有退路的道路上,後悔自己為了民族大義犧牲了自己的家人。但這也只是一瞬間的動搖,即使再來一次,明樓還是會做相同的選擇——沒有國哪來的家呢?
明誠推門快步走進來,聽到腳步聲的明樓倏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怎麽樣?”
“行動成功了。”明誠低聲說道。
明樓長舒了一口氣,緩緩坐了下去,面上卻沒有一丁點兒輕松的感覺。
明誠看着心疼,只能安慰道,“大哥,不管怎麽說,這一關總算是過去了。”可這話他自己聽着都覺得空落落的。
“這一關過去了,可以後呢?”明樓望向窗外,原本明晃晃的月亮被烏雲半遮半蔽,只透出一絲微弱的光,他繼續喃喃地說着,“從今天起,明臺再也無法回頭了,他會一直生活在黑暗裏。”明樓起身取出櫃子裏的紅酒,給自己倒了一杯,又遞給明誠一杯,他走到窗邊,視線只是漫無目的的落在窗外,“人的命運有時候真不是自己能決定的。”他嘆了口氣,“這個世界會卷着你走,身不由己。”
明誠也走到窗邊,站在明樓身側,他能理解明臺,因為自己又何嘗不是背着大哥參加了共産黨,只因一腔熱血想要報國保家。他面向明樓,試圖安撫他,“明臺既然能跨出這一步,就說明他有能力面對以後的局面。”
明樓點了點頭,“我了解他,我也相信他。但是我不能相信,把他推向戰場的竟是我自己。”說着說着明樓就覺得喉嚨像是被一團棉花梗住了,再發不出聲音來。
明誠聽着明樓漸漸哽咽的聲音,也只能輕輕地喚一聲,“大哥……”
明樓收回視線,最終落在明誠寫滿了擔心的臉上,他放下手中的高腳杯,扯出一個笑容來,“過來。”他對明誠說。
月色從他身側的窗外灑了進來,昏暗不明,明誠有些看不真切他的表情,卻還是聽話地向前邁了一步。
“讓我抱抱你。”明樓的聲音又輕又緩,軟軟地打在明誠的心尖兒上。
明誠将手中的高腳杯也放在窗臺上,和明樓的杯子并在一起,感覺到明樓将腦袋搭在自己的頸間。
明樓摟住他的手臂又收緊了些,他幽幽的用氣音說着,“只有在你懷裏,我才能有一絲的松懈,才能感到一絲的平靜。”
明誠覺得眼眶有些發燙,他瞪大了眼,眼珠兒不停地轉動,只是一不小心地微微眨動了一下,眼淚還是落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