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74
汪曼春如期發現了小秦的屍體,又在朱徽茵的引導下将司各特路的電臺與明臺聯系了起來,和明樓明誠所計劃的一般無二。
她跑來明樓的辦公室故作輕松地跟明樓打探一塊被遺落的手表。手表是明樓讓明誠故意埋在小秦身邊的,此時明樓裝做一臉不知情的樣子,吩咐明誠回家去明臺的房間翻查那塊手表還在不在。
汪曼春看着明樓絲毫不覺有假的神情,心裏總算落下了一塊大石,暗中更加相信明樓與此事無關。
這天夜裏就是明臺小組行動的時間了,具體的行動計劃明樓和明誠也并不得知,惟有王天風知道全部的計劃。
大姐明鏡去了蘇州報喜,明樓和明誠便索性連家都不回了。明誠沏了壺茶,說是夜還漫長,讓明樓好歹在辦公室裏睡一會兒。
明樓端起瓷杯飲了一口,頓時煩雜的心緒都湧了上來,他搖了搖頭跟明誠說道,“我們會有很長一段時間不能回家了,我們還會有最黑暗的一段日子要度過。”
明誠聽了,只是垂下眼簾,輕輕嘆了口氣,他似乎早已有了心理準備,反而問明樓道,“你挺得住嗎?”
明樓有些意外又有些欣慰明誠的第一個反應是關心自己能否挺得住,他直直地望着明誠,忍不住微微上翹的嘴角,感慨道,“你以前總是問我為什麽,現在不再問,說明你成長了。”他的視線落回茶杯中,聲音複又低了下去,“明臺走到這一步,就是他當初進軍統的時候我最怕看到的,因為我知道,要想贏得勝利,有時候就必須把自己最親愛的人給填進去。我寧可自己現在去取代他的位置,而不是——”說話間,明樓猛然注意到明誠受傷的表情,自己的犧牲會給明誠帶來多大的傷害他不是不知,明樓的心髒頓時疼了起來,他緩和了語氣,帶着無奈和一絲辯解的意味,繼續說道,“也許只有這樣,大姐才能原諒我,我心裏才能好過一些。”
明誠轉動自己僵硬的脖頸,他甚至覺得自己聽到了“咔咔”的響聲,他努力咽了幾下唾液,方才能語氣平靜地說道,“還好大姐不在,等她回來,希望她能挺過去。”
需要挺過去的又何止是大姐呢?明誠同樣備受煎熬,他被自己內心冒出來的像野草一樣瘋長的想法折磨得無法入睡。他會很突然地就開始想,是不是因為自己在心裏暗暗地希望明樓活着,所以才會有如今的結果——他們将要失去明臺。
這念頭就像一個無孔不入的投機主義者,久久萦繞在明誠的腦中、心頭。
明樓靠進沙發中,放松後頸枕在沙發背上,明誠拿來薄毯,輕手輕腳地蓋在他身上,動作雖小卻仍使得明樓驀地睜開了眼。明誠可以清晰地看見明樓的眼白布滿了紅血絲,他心疼地掖了掖毯子,勸道,“大哥,睡一小會兒吧,我會在外面盯着消息的。”
明樓轉頭望向窗外,天色已經開始泛白,新的一天很快就要來了,他伸手握住明誠的手,将自己微微有些涼意的臉頰貼在明誠戴着戒指的手背上,“或許只有等到抗戰勝利或者……死亡來臨的那一刻,我才能安心入眠。”
明誠用另一只手輕輕撫弄明樓的發絲,低低地說道,“抗戰還沒有勝利,就算死亡來臨,我們又如何能安然入眠呢?”
“說的是啊……”明樓松開明誠的手,忍不住嘆了口氣。他靠回到沙發裏,緊了緊身上的毯子,示意明誠道,“你去打探一下消息吧。”
“好。”明誠點了點頭,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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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騎雲和于曼麗殉國了。
明誠第一時間将這個消息告知了明樓。他不禁想到王天風這個計劃的行動代號——“喪鐘”,喪鐘為誰而鳴。原來是這個意思。
明樓其實确确實實的有考慮過這個情況,他一邊隐隐覺得以王天風的性格很有可能會做出這樣的計劃,一邊又自我寬慰般的不停想着,這個計劃太殘忍了,王天風不會真的這樣做的。
所以當他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他仍能保有一絲鎮定,卻又無法自抑地猛然站起身來,怒道——“這個瘋子!”
“怎麽辦?瘋子下手狠毒,接下來會發生什麽?”明誠想到明臺的處境,一時大腦裏亂作一團,根本無法冷靜思考。
明樓搖了搖頭,即使曾經身為生死搭檔,他也不敢确定王天風還會做出什麽來,“他布局的方式沒有人能看得懂。”
“那我們要不要聯系明臺轉移?”明誠急切地問道,營救明臺已經是争分奪秒的事情。
“不行!”明樓立即否定了明誠的這個打算,不想他再次背着自己魯莽行動,“明臺現在已經在他的計劃裏,我們一旦插手,他的計劃就會被打亂,全盤皆輸,那兩個人也白死了。”
“那就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嗎?!”明誠用力地捶了一下桌子,發出一聲沉悶的聲響,他暗自琢磨了幾秒鐘的時間,突然轉身就要出門,“不行,我不能讓他把明臺也搭進去!”
“我比你更想救他!”明樓壓低了聲音吼道,這其中透露出來的無奈和痛苦令明誠霎時頓住了腳步,只聽明樓繼續說道,“死間計劃一開始,我們都做好了犧牲的準備,我雖然想挽回明臺,但事情發展到了現在這個局面,已經不由我們控制了,我們必須按照王天風的方案配合執行下去,懂嗎?”
明誠轉回身,像個做錯了事的孩子一般低頭聽着明樓的訓誡,然後點了點頭。
“現在,想想按照他的計劃,接下來我們應該怎麽辦。明臺一旦被捕,我和你一定會被特高課傳訊,擺脫嫌疑的唯一辦法就是幫助汪曼春理清所有線索。你現在馬上去趟76號,告訴汪曼春——”明樓并不如他看起來的那般鎮定,他暗藏着慌亂的眼神和無法控制的顫抖無一不出賣了他。
“明臺那塊手表不見了。”明誠接過話頭。此刻他已經冷靜了下來,或者說他強迫自己必須冷靜下來,在明樓無法冷靜的時刻。
他們兩個人,一個人總是會為另一個人背負一些,而這個人常常都是明樓,但當明樓無法獨自承受的時候,明誠從來都不會躲避,他也有為明樓擔負的勇氣和力量。
“對,同時告訴朱徽茵,叫房東出面,指認明臺。”見到明誠的冷靜,明樓稍稍松了一口氣,他努力地捋順自己的思路,“好在大姐現在不在家,但一定要瞞住她。你完事之後回趟家,去拿一些換洗的衣服到這兒來,然後叮囑阿香,告訴她,讓她跟大姐說、說——”提到明鏡,明樓終于再壓抑不住聲音中的哽咽,他的眼眶泛紅,即使用一只手用力握住自己的另一只手腕,也無法停止顫抖。
“告訴大姐,說明臺面粉場的機器出現故障,他在找人維修機器,所以這幾天不能回來住了。至于大哥,就說你要去南京出差,回去拿幾件換洗的衣服。”明誠冷靜地繼續說道,他伸手握住明樓的手掌,想要安撫他的情緒。
但這對明樓的影響太過微小,他沉默着點了點頭。
“那我去了。”明誠輕聲說道。
就在明誠擦過明樓身側的那一刻,明樓的左手緊緊地握住了明誠的手腕。
明誠愣了一下,然而當他看見明樓努力壓抑着的顫抖背影時,他所感受到的心疼遠遠蓋過了自己腕骨傳來的痛感。
明樓側過身子,将明誠擁入懷中,他将臉埋進明誠的頸間,悶聲說道,“一會兒,就一小會兒。”
【番外——于曼麗的喪鐘】
明臺不知怎麽的,心裏突然有些發慌。
他不想讓于曼麗走了,總覺得曼麗要是踏出了這個門就會消失了似的。
于曼麗還在調皮地跟郭騎雲吹噓着,“我身上的情報肯定是真的,因為我要去第三戰區。”她笑着說道。
“你如果真能到第三戰區,那你身上的密碼本才是真的。”郭騎雲的表現倒是比于曼麗鎮定多了。
“如果到不了呢?”明臺插嘴問道。郭騎雲的話讓他心裏“咯噔”一下,頓時湧起一股不太好的感覺。
“到不了……”郭騎雲最後查看了一下槍支,被推上的彈匣發出清脆的聲響,他擡頭看着明臺,“那你會少半條命。”
郭騎雲是不是知道什麽?明臺忽然有了這樣的念頭,他隐隐覺得這次任務就像一個陷阱,但是他又不得不前去驗證。
“曼麗,你跟郭騎雲換一下。”明臺幾乎可以說是草率地就下了這個決定,但他并不覺得這對“護送密碼本”的任務有什麽影響。
“什麽?”于曼麗和郭騎雲同時驚訝地看向明臺。
“我說你們兩個的任務換一下!我和郭副官一隊将這個密碼本送到第三戰區。”明臺拿過于曼麗手裏的微縮膠卷。
“可是……”于曼麗還想說些什麽,但确實找不到自己非和明臺一組的理由,上頭的命令也只是讓他們兵分兩路護送兩份密碼本,并沒有指明任務分派。
“我聽組長的。”郭騎雲說道。
于曼麗有些奇怪地看着郭騎雲,不太明白郭騎雲為什麽對任務的突然轉換接受得這樣快。
郭騎雲不去回應于曼麗帶着疑惑的眼神,只是爽快地接過了明臺手中的密碼本,又将自己手中的密碼本遞向了于曼麗。
于曼麗看了看郭騎雲又看了看明臺,終于還是遲疑着接過了微縮膠卷。
她伸手拽了拽明臺的袖子,小聲喚道,“明臺……”
郭騎雲見狀,立刻對明臺說道,“組長,你們應該還有話要說吧,那我先去外屋等你了。”
明臺點了點頭,回道,“嗯,我一會兒就出來。”
“對了,”正要背上背包的郭騎雲突然想起了什麽,他将背包放下,從背包底部取出了一張紙片遞給明臺,說道,“本來要送給你當做臨行禮物的。”
“什麽呀?”明臺接到手裏一看,是先前他和于曼麗拍的那張婚紗照,也是他們唯一的合照。
“你們兩個人的結婚照。”郭騎雲答道。
于曼麗一聽,迅速地從明臺手裏抽走了照片,“我看看。”
明臺伸着頭湊過去看,不禁皺了眉頭,“你這拍的什麽呀!”照片中于曼麗婚紗上的綁帶還沒有系上,正扭着身子讓明臺幫他,明臺一副手忙腳亂的樣子,一邊指着鏡頭讓郭騎雲不要拍。偏偏這一幕剛好就被留在了鏡頭裏。
“這……這挺好的呀……”郭騎雲吭哧地辯解着,轉問于曼麗,“曼麗,你,你看看。”
曼麗看着照片,深情而溫柔地笑了起來,“拍的真好。”她說道。
明臺看見于曼麗這副神情也就舒展了眉心,頓時覺得這照片拍的确實不錯。
“行了,收着吧,就這一張了,底片我已經銷毀了。”郭騎雲的語氣有些慨嘆,有些傷感,他重新背起背包,看着于曼麗,“曼麗,”他的嗓音沙啞了起來,“接下來的路你将要自己走了,一路保重。”
郭騎雲轉身向門外走去,他背過身,明臺和于曼麗便看不見他的表情。郭騎雲想,這樣也好,如果明臺看不見于曼麗……那他就不會那麽難過吧,或許在那一刻來臨的時候,明臺仍會覺得于曼麗的任務已經順利完成了。
待到郭騎雲出了房間,并關上了房門,于曼麗反而說不出話來了。
兩人相視良久,沉默迅速自屋中蔓延開,于曼麗眨了眨眼,忽而笑了起來。
“恭喜你……”
“什麽?”明臺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還沒有祝賀你,訂婚。”于曼麗接着說道。
明臺的的表情有些複雜,他一直下意識地在于曼麗面前回避這件事,或許是因為他心裏面無法抹去的對于曼麗的愧疚感。他不知該接什麽,微微低下頭閃躲開于曼麗藏着柔和光芒的眼神。
“你不必擔心我,也沒什麽對不起我的。”身為生死搭檔的于曼麗一下子就看穿了明臺的心思,她的溫柔似水,她的深情卻像山,令明臺一時仿若喘不上氣來,只聽着那個單純卻又帶着無限風情的聲音繼續說着,“原本就是我貪心,本來就不屬于我的,我有什麽資格讓你忐忑呢。其實我還是應該高興,至少,你對我還有愧意。”
“無論到什麽時候,你都是我最好的戰友,我們是永遠的生死搭檔。”明臺低着頭,他覺得自己無法看着于曼麗的眼睛說出這番話。
“抱抱我。”于曼麗輕飄飄的聲音透着哽咽,“這一路上艱險莫測,我不知道……”
明臺再忍不住,一把将于曼麗擁在了懷中。
“明臺,我真的很愛你,也許只有等我閉了這雙眼……”
“別胡說!”明臺抱着于曼麗的手臂又收緊了些,輕聲打斷她的告白。
明臺并非不明白于曼麗的心思,之前他心裏總還是隔着一層什麽,使他無法坦然地接受她。而此時,他将于曼麗摟在懷裏,既滿足又惶然,這告白聽起來就像是一場告別,讓他感到害怕。
“噓,別說。剩下的話,留着你回來見我時再說。”明臺寬大的手掌揉了揉于曼麗嬌小的腦袋,低柔的嗓音像晚風吹拂在于曼麗的耳邊。
于曼麗忍不住“噗哧”一聲笑了出來,她揚起巴掌大的小臉,看着明臺,笑道,“說好的,要等我回來,就算你結婚了也不許躲着我,你去哪兒我就去哪兒!”
“一言為定。”明臺也笑了起來,他從上衣口袋裏掏出一樣東西,戴在了于曼麗纖細的手指上。
于曼麗低頭仔細一看,竟和他們之前執行任務時戴的那個道具戒指一模一樣。她既驚喜又疑惑地看向明臺。
“臨行禮物。這個是我找人訂做的,可不是那個道具戒指。”明臺調皮地彈了一下于曼麗揚起的腦門,看着她皺着眉揉着被自己彈紅的額頭,眯起眼笑着說道,“這個可是屬于你的,誰也拿不走。”
于曼麗看着自己手上的戒指,怎麽都挪不開眼。可是任務不能耽誤,她狠了狠心,跟明臺說道,“我走了。”
“一路平安。”明臺點了點頭,看着于曼麗的背影消失在那道門外。他突然有一種想要拉住她的沖動,但最終還是沒有擡起手。
當于曼麗看見站在王天風身後的汪曼春時,大腦好像一下子就不轉了,她有些懵,她其實并不喜歡王天風,她清楚地知道王天風是怎樣的一個瘋子,但是她也從來沒有想過王天風會是叛徒。然而還沒有等到她問“為什麽”,王天風的子彈就已經打在了她的胸口。
鮮血迅速地在衣襟上氤氲開來,豔紅的顏色蓋住了傷口的位置,血液的迅速流失導致了大腦的缺氧,于曼麗向後倒了下去。
她還能迷糊地感知着這個世界,但是卻無法做出任何反應了。
她隐約感覺到王天風走到了自己身邊,好像伴随着的還有兩聲槍響,但是她并沒有感覺到子彈打進體內的鈍痛。她甚至無法确定這是不是她臨死前的幻覺,因為她的耳朵裏已經充斥着各種轟鳴,回憶洶湧得就像海嘯,她聽見養父和藹的聲音在說着“跟我走吧”,她聽見明臺的聲音——“這個可是屬于你的,誰也拿不走”。
王天風拿走于曼麗手中攥着的微縮膠卷,同時也注意到,戴在于曼麗中指上的翡翠戒指。
他知道那是明臺送的,因為這跟軍統裏的那個道具戒指一模一樣。他伸手去摘戒指,感覺到于曼麗的手指在盡力地回勾,但是那個力量太輕了,輕到王天風稍稍用力就将手指扳直,取下了戒指。
他拿着戒指和微縮膠卷走回到遠處汪曼春站的地方,将膠卷給了她。
“你其實沒必要殺她。”汪曼春笑着說道,眼神中只有看見殺人之後冰冷地病态地快感。
“我沒有辦法面對她。”王天風說着,向停在後面的車子走去。他見汪曼春沒有動,便停下腳步側過頭說道,“怎麽,你還要給她收屍嗎?我可提醒你,毒蠍那組和于曼麗是同時行動的,再不趕過去,放跑了毒蠍我可不着急。”
汪曼春哼了一聲,低頭看了眼自己手中的微縮膠卷,攥緊了,轉身向車子走去。
“撤離!”她揮手指揮幾個手下。
汪曼春的目标只有“毒蠍”明臺和密碼本,其餘的人她其實并不在意,因為“毒蠍”才是能令她立功的關鍵,如果“毒蠍”跑了,那麽就算她抓住了什麽蝦兵蟹将也是失敗的行動。更重要的是,決不能讓梁仲春搶在了她前面。
她命令手下飛快地趕往川沙古城,雖然沒有抓到“毒蠍”,但是拿到了郭騎雲手中的另一個密碼本。
回到76號之後,她命令手下去看看于曼麗的屍體是否還在,手下回報說,“汪處長,您前腳剛走,梁處長後腳就來了,恐怕也是得到了消息,他把于曼麗的屍體帶走了。”
汪曼春不屑地哼了一聲,得意道,“也是,他也不能将屍體就那麽扔在大街上,不然明天一大早街坊鄰居肯定要報警,收屍還是他的活。不過于曼麗身上唯一有價值的東西已經被咱們拿走了,至于屍體嘛,他帶走就帶走吧。”
隔日,汪曼春得到消息說是梁仲春在于曼麗身上沒有得到任何信息,只好找個地方将屍體處理了。
汪曼春看着王天風手裏把玩着的翡翠戒指,好奇地問道,“你拿這個有什麽用?”
王天風笑了一下,看着汪曼春低聲說道,“你不是要抓毒蠍嗎,這個可有大作用。”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