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長子的身體機能日漸衰退,多少次主治醫生提議拔管放棄急救,這樣的要求讓董建華內心煎熬痛苦。

他怎麽能眼睜睜看着兒子死去?怎麽能下這個決定?已被這些事情煩到瀕臨崩潰邊緣的董建華,哪會有耐心聽個外來者說一些沒有科學根據的胡話。

“我……”舒家妮看着阿鬼消失,看着躺在病床上睡着似的藍邵傑,舍不得離去,卻被董建華叫進來的人強行帶走。

“啊!”始終看着昏迷的藍邵傑的顧媽忽然驚呼一聲,走向病床旁,聲音顫抖。“少爺……少爺?”

她看見了,近一年來動也不動的藍邵傑,方才手指動了動,緊閉的眼睫跟着顫動,好一會後終于睜開了雙眼。

衆人都驚訝萬分,而看見昏迷一年的兒子奇跡般清醒,董建華頓時老淚縱橫。

“阿傑……”他靠着病床,撫着兒子的手痛哭失聲。

藍邵傑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腦袋一片昏沉,頭又重又痛,看着哭泣的父親,還有拉拔他長大的顧媽,不能理解他們在哭什麽。

他想開口,卻發現自己聲音沙啞難聽,而且體力竟然虛弱到連把手擡起來都沒有辦法。

他究竟怎麽了?喝茫了嗎?他到底喝了多少酒啊?

“醫生、醫生!快叫醫生,我兒子醒了!”董建華激動的大吼大叫,原本架着舒家妮要将她丢出去的人立刻改去喊醫生。

偌大的單人病房頓時圍了一群人,舒家妮站在最遠的地方,焦急的等待着。

原來阿鬼就是藍邵傑,好在來得及,好在阿鬼回到了他的身體裏。

“太好了。”舒家妮露出了如釋重負的笑容。“他還活着。”

經過了一堆檢查,确定了藍邵傑的清醒,而他昏迷期間造成的器官衰竭竟然奇跡似的好轉很多,讓主治醫生啧啧稱奇。

“少爺,你現在還很虛弱,只能吃流質的東西,等過幾天再熬你愛吃的鮑魚粥。”顧媽開心得喜極而泣,拿着準備很久,就等着藍邵傑醒來後給他食用的營養牛奶,插了吸管之後讓他緩緩的吞咽。

好幾次舒家妮都想靠近病床,問問看阿鬼……不對,是藍邵傑記不記得她。

記不記得過去一個月,他們成為最好的朋友?

她好想跟他說說話……

“我醒了。”清醒之後接受一大堆的檢查,喝一點補充營養品,藍邵傑恢複一點體力,腦子也漸漸清晰了。

他記得自己喝了太多,結果被車撞了,沒想到卻昏迷了一年。

這一年好像發生了很多事……他看着頭發花白、老淚縱橫的父親,以及喜極而泣的顧媽。

他應該要先關心一下自己的家人,可他鼻間卻一直聞到好好聞的味道。

那是香草和着的香氣,淡淡的、溫暖的,令人舒服的氣息。

他一清醒就聞到了,是哪裏來的呢?

藍邵傑目光在病房內掃了一圈,看見了縮在門口,露出一顆頭,臉上挂着黑框眼鏡的女孩。

不知為何,那個打扮得像卡通人物的女孩給他很親切的感覺,他明明向來讨厭這種不懂得打扮的女孩子,卻忍不住多看了她兩眼。

“顧媽,那位小姐是誰?”他轉頭問顧媽,好奇那個女孩為什麽一直站在門口看他,為什麽不走進來呢?

此時衆人的注意力才投射到還沒走的舒家妮身上。

成為衆人目光的焦點,舒家妮手足無措,緊張得說不出話來,她看着阿鬼……

藍邵傑,想聽他說些什麽,無論是那些她已經聽得很習慣的冷言冷語,或者惹她生氣的機車笑話都好。

可這個不再透明的阿鬼,卻用疑惑的眼神看着她,用陌生的語調問她是誰?

舒家妮覺得自己的心碎了,她最好的朋友消失了,那個喜歡她的男生不見了。

眼前的人不是阿鬼,是藍邵傑。

“一個陌生人。”她苦笑回答,轉身離開。“我只是路過。”

那女孩走了,那股好聞的淡淡香草味也跟着消散。

藍邵傑不禁用力呼吸,想要将那些味道吸進鼻腔,可惜,聞不到了。

沒來由的,他竟感到惆悵不舍……

一周後。

散發出清雅香氣的鮑魚粥在室溫下放涼後,一雙滿是皺紋的手捧着碗來到病床前,給那位身材清瘦不少,需要好好進補一下的病人補身。

“少爺,來,吃點粥。”

“顧媽,謝謝。”藍邵傑放下看了一半的書,擡頭對顧媽微微一笑,伸手接過碗,緩緩的吃了起來。

聽見他這一聲謝謝,顧媽愣了一下,像是不認識眼前這個自己帶大的孩子。

她拉了把椅子坐在病床旁,為他拉拉被子,把藍邵傑當小孩子一樣照顧——一生沒有結婚,也沒有生小孩的顧媽,的确把藍邵傑當成自己的孩子。

顧媽名叫顧梅,父母是在藍家幫傭工作,她從小就跟藍邵傑的母親一起長大,兩人情同姊妹,好朋友年紀輕輕就香消玉殒,留下三歲的稚子,顧梅受托看顧藍邵傑長大。

藍邵傑是藍家聰明優秀的長女藍玫兒唯一的孩子,因此從小就被過度寵溺,養成了目中無人的大少爺性格,一出生就有基金等着他十八歲時動用,更不用說指定天悅酒店由藍邵傑繼承的藍老爺子了,那更是個護短的外公,無論藍邵傑在外面捅了什麽樓子,藍老爺子絕對會幫他把屁股擦幹淨。

藍邵傑可以說從小就是個小霸王,可這個小霸王昏迷了一年之後醒來,卻有些地方不一樣了。

此時藍邵傑正緩緩吞咽他的粥,長期未進食的腸胃太過虛弱,他現在只能吃些煮得軟爛的粥,流質食物消化快,加上需要食物的營養來補充體力,因此他過着一天吃五餐的生活。

正當他在吃飯的時候,擺在床頭的手機響了起來,他放下碗和湯匙,拿起手機接聽。

“阿傑,今天怎麽樣?”是董建華的聲音。

“很好,我正在吃飯,今天顧媽熬了我最愛的鮑魚粥。”藍邵傑語氣和緩,一字一字交代自己正在做什麽,讓電話那頭的父親放心。

“胃口呢?還好嗎?”

“還不錯,但很想痛快的咬東西,雖然我知道不能操之過急……”

跟父親通話良久,他一直用和緩平穩、有禮貌的語調說明自己的狀況,再三保證自己沒事之後才挂上電話。

藍邵傑收了線,放好手機,又繼續進攻他今天的第三餐。

顧媽看着藍邵傑,深深覺得他變了很多。

“少爺,我想不是我的錯覺,你像變了一個人,連你外公前幾天來,回去也跟我說你不像以前的你了。”

“那我是變好還是變壞?”藍邵傑覺得有趣。

“變得穩重、坦率。”顧媽說:“你想想,如果是車禍前的你,你爸打電話問你吃飽了沒,你會怎麽回答?”

“唔——”藍邵傑想,他肯定會說:我的死活不用你管!然後甩上電話,好幾天讓父親找不到人。

這樣的行為不代表他真的不在乎父親的關懷,反而正是因為太過在乎才會反應這麽激烈。深深覺得自己行為偏差的藍邵傑,開始檢讨過去的自己。

“我很好奇發生了什麽事讓你改變,可你明明車禍昏迷了一年……說到那場車禍,你也喝得太多了,怎麽會跑去給車撞呢?”說到這,顧媽就要念他兩句了,因為目擊者的供詞以及行車紀錄器的影像,都證明是藍邵傑自己走出去給車撞的。

“因為我……看見了媽媽。”藍邵傑回答,對他來說,這些年陪伴在他身邊的顧媽,就等于是第二個母親。“我一定是醉瘋了,被車撞之後我什麽都不記得,只覺得我睡了很久很久,作了一個很長的夢,那個夢……讓我很舒服。”

“夢?”顧媽聞言眉毛一挑。

“夢的內容不記得了,只記得那個夢非常舒服,一開始很痛苦,非常的生氣,但是後來很溫暖,很溫馨,我現在還記得那種溫馨的感覺,大概是因為這樣吧,脾氣就變好了,不會随便生氣。”

顧媽看着說着那個夢境的藍邵傑露出了溫柔的表情,不禁心中一動。

難道那個女孩說的都是真的?

她越想越覺得玄,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女孩可是藍家的大恩人呢!

她深覺有必要去見見那個女孩,對了,那個女孩叫什麽名字?舒家妮……找個時間去拜訪她吧!

下午七點,舒家妮換下穿了一天的制服,離開面包店。

她走出大門,頭低低的,一副無精打采的模樣,踢着一顆小石子緩緩往捷運站方向前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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